眼見著天君鄭重行禮,一番話語情真意切,幾位莊主不由齊齊跪伏于地,慷慨應諾誓死追隨。
突現如此情形,烈如秋已是無法在椅中安坐,只好扶椅而立,心中言道:“沐天落,驟然之間聽到從你口中道出此番言語,與平日里的清冷寡言,這反差也太大了吧。我卻想像不出,你打算有何種‘輕狂’之舉。話說,人不輕狂枉少年,我倒是真想看一看,淡然如水的你究竟是如何輕狂......”
天落將各位莊主一一請起,復又端坐于椅中,靜聽眾人隨意評述天下古今之事。
時值酉時已過,千意走近天落身側,低聲言道:“君尊,屬下已在旭曛樓作好安排,此刻已近暮色,是否即刻移步前往?”
天落略略點頭,起身對眾人說道:“晚膳僅是略表心意,以緩各位莊主路途勞頓。只因御心公子悟相約,商談要事,片刻便至,恕難相陪,且容寬諒。”接著,他望向烈如秋,淡淡言道:“烈公子,你替我好生款待各位莊主罷。”
烈如秋連忙站立起身,一邊點頭回應,一邊暗自腹誹:“沐天落,你可真是會找借口。悟先生什么時候跟你相約的?昨日,于他來去之間,你皆是昏迷不醒。還有,你讓我去款待這些大人物們,還不如讓我餓一頓呢!”
言語之間,眾人皆施禮告辭離去。
天落離開正堂,來到二樓書房,在書案旁坐下,召出靈狐蜷伏于書案之上。借靈狐之目,他緩緩解下腰間黑石置于掌心,靈識落于黑石的符紋之上,一團紫色云霧漸漸從黑石溢出。昨日,公子悟正是以此云霧將天落送至臥榻后,便留在天落的識海之中。而后,天落將其引入至黑石內收藏。
天落細觀這團紫色的云霧,但見其間氣息優雅,安寧從容,恰如公子悟其人。他想:這道氣息,想來便是悟先生特地留予我,用以傳言達意吧。于是,他將靈識落在紫霧之上,輕聲言道:“悟先生,我是沐天落。”
頃刻間,紫霧之內氣息游動,很快又恢復平靜。未及一刻時間,公子悟翩然出現在書房之中。
站立于書案旁的天落望向公子悟,拱手揖禮,口中言道:“天落謝過悟先生。”
公子悟微笑應道:“君尊,悟之所作所為皆是臣屬本份,何故言謝?”
“悟先生不必拘禮,喚我天落便可。”
待二人在茶案旁坐下,公子悟看了看蜷伏于書案之上的靈狐,言道:“天落,既然你的靈體為虛幻之形,可不拘泥于靈狐之態。”
天落聽言頗為意外,思索片刻之后,問道:“依悟先生之意,靈體的外形亦可隨心而定?”
“正是如此。不過,亦只有靈體虛幻之人方能做到。你的靈識本就醇厚,經此一劫,雖是目不視物,卻使靈識更為強韌敏銳。如有機會,你可變幻靈體之形態一試。”
天落點點頭,心內暫且放下此念,說道:“悟先生能來憩霞鎮,想必已然聽從先生之言,認同天落之計。事關重大,天落仍想聆聽悟先生的意見。”
公子悟卻問道:“天落,此計雖巧,但是你能保證,自己不再重陷心魔嗎?”
天落從容地回答道:“若陷心魔,則是不堪一擊,自有天道清肅,寒夜君便是前例,有何可憂?”
公子悟聽罷,不由心中感慨,笑道:“果如嵐先生所言,天選之子,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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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曛樓位于鎏金暢西段,坐北面南,樓高五層,緗色墻面,茶色飛檐,門窗皆是五彩琉璃,旭日晚霞皆可映照其身,盡顯富貴豪氣。
此時暮色正濃,平日人聲鼎沸的旭曛樓,燈火依舊璀璨如同星海,樓內卻是靜謐安寧,僅有頂層雅間依稀傳出杯酒之聲。
雅間之內,烈如秋見五位莊主及千意皆是淺談慢飲,心中暗暗想道:“這幾位都是深知世間秘事內情的大人物,不如借此機會,向其詢問心內疑惑之事,或能得其真相。”
既作如此打算,烈如秋便起身端起面前的茶盞,恭謹地說道:“各位莊主前輩,只因如秋從不飲酒,恬以清茶代酒,聊表心意。”言罷,便將清茶飲盡,幾位莊也不拘禮,拾起酒杯隨意啜飲。
影屏饒有興致地看著烈如秋,隨意地問道:“烈公子是如何結識君尊的呢?”
烈如秋坐回椅中,笑著言道:“影屏莊主,我與沐......君尊乃是偶遇,直至昨日方知他的身份,亦是惶恐不安。”見影屏笑而不語,烈如秋便大膽問道:“方才,聽影屏莊主言及圣都之事,如秋心中頗為疑惑,不知能否開解一二?”
影屏聞言不由心中一怔,謹慎地問道:“烈公子有何事不明?”
烈如秋說道:“暮宗山失落三大神器,寧王與晏王均是降爵三等,而齊王卻未受到任何懲罰,不知是何緣故。方才,您說到‘功過相抵’,卻不知齊王有何功績?”
聽到這個話題,影屏心內略寬,微笑著說道:“齊王無甚功績,論功皆因其子。”見烈如秋仍是迷惑不解,影屏接著說道:“暮宗山圍殺奪取神器之人,正是其子齊予安立得首功。”
“齊予安?”烈如秋記得清楚明白,在《啟雲錄》之初評當中提及過人物,排在榜首的正是這個齊予安。他滿心懷疑地說道:“他不過是僅僅坐忘境修為,怎么可能強過諸多郡王及總將,立得首功又從何談起?”
古泫在一旁笑言:“烈公子,你可知齊予安與天棄曾是生死之交?”
“什么生死之交?”烈如秋心中隱隱不安,突然想到那個詭異的北斗星陣,問道:“古泫莊主之意,他們本是摯友?”
古泫搖頭而言:“摯友?在青風鎮,齊予安屢次解救天棄于危難之中,甚至為其度氣續命;在暮宗山,天棄亦多次舍身替齊予安抵擋致命殺招。稱他二人情同手足亦不為過。”
烈如秋更為迷茫,追問道:“那齊予安為何要殺天棄?他二人怎會反目為仇?”
影屏緩緩言道:“只因明風斬與齊溢二人皆殞命于瘴毒,化作尸水。齊予安與齊溢自幼一同長大,弒兄之仇焉能不報?又教齊予安親眼見到了天棄與妖族暗謀的場面,道義之下豈能放任?”
烈如秋不敢置信地問道:“齊溢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怎么會化作了尸水?”話音剛落,他心中頓悟,為何在千意提到齊溢已抵憩霞鎮之時,天落會神情突變。
影屏拾起酒盞,淺飲一口,幽幽言道:“這世間真真假假之事,有幾人能分辨得明白?可惜,那少年已然殞命于潛龍深淵,再無機會得知事情原委。其實,整個事件乃是一個又一個謊言編就的奪命之索,目的不過就是意在奪取天石圣物罷了。”
烈如秋表面上雖然沉默無語,心中卻是滔滔萬言:“然而,那少年非但沒死去,現在已然成了你們的君尊。難怪沐天落一直都不愿意明說,連悟先生都避言不談。聚北斗成星陣,百年來唯一完整的北斗星陣,居然是一個連命星都沒有點亮之人。以最強星陣,及必殺之心,斬殺情同手足之人,他這心中是有多恨?”
“齊予安為何不曾當面質問沐天落?難道他不知道沐天落乃是天君子嗣嗎?大概是殺心已迫,又擔心自己敵不過,只能趁其不備。可是,為何他不信任自己生死相交的好兄弟?”
“沐天落為何不告訴他自己的身份?這算是什么誤會?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嘛。助其成陣,為其所傷,這跟自戧有什么區別?”
“話說這齊予安當真是心狠,砍哪里不好,偏偏是手。不得不承認,這招果然致命。”
想到此處,烈如秋轉頭對身邊的千意低聲說道:“千意大哥,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千意放下手中酒盞,隨意問道:“何事如此客氣?”
“我想找你要一件禮單上的物件。”
“嗯?什么物件?”
“泫光甲。”
千意笑道:“你拿金幣來換。當時你也在場,必然聽見君尊說過,那些禮品皆要兌成金幣賑濟百姓的。”
烈如秋不以為然地說道:“那日我交給你的通票,你尚未予我通兌,此刻你居然還敢找我要金幣。”
千意哭笑不得地說道:“那通票乃是君尊之物,怎么成了你的?”
“所謂通票,壓印即可通兌,又不分辨持票之人。你別當我不知曉其中的奧妙。”烈如秋頗為得意地說道。
千意回過神來,只好無奈地問道:“你確定要將此通票換那泫光甲么?”
烈如秋笑言:“其實,這張通票遠比泫光甲貴重,那可是壓印天君之璽的通票,你就別假意推委了。等會兒宴散回到憩霞莊,你便將泫光甲拿給我罷。”
千意只好點頭應承,同時,心中難免好奇,又問道:“你要這泫光甲有何用?”
烈如秋故作神秘地說道:“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