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五,正辰時分,圣都齊氏宗祠。
冷冽的寒風一夜未歇,天色陰沉如罩玄幕,圣都的街巷甚為冷清,仿佛凝入冰凍之中。一輛紫頂金幔的馬車自帝宮東門緩緩駛出,徑直朝著齊氏宗祠的方向而去。
不多時,馬車行至宗祠院門之外停穩,齊自諾早已靜立于宗祠外恭候。圣帝司馬子仁身披金絲滾邊的絳紫色貂絨斗篷,走下馬車,看著齊自諾和顏問道:“自諾,今晨可有暮宗山的消息?”
齊自諾揖手行禮,隨即回答道:“昨日子夜,晏王令玄驃總將晏樺精點十八玄驃甲兵,即刻啟程奔赴暮宗山。推算時間,應于今晨巳時到達?!?
圣帝點點頭,對著面色冷峻的齊自諾寬言道:“安兒一向機敏,你不必太過憂心。此刻,你與我且去杜英林罷。”
二人行至杜英林外,齊自諾手執青玉杜英樹,待透明的葉脈充盈血紅之色,林間迷霧散盡,青石小路于林間顯現,可見石路盡頭的白色石屋靜靜佇立,石墻之上,浮雕麒麟虎刺漸漸現出血色。
齊自諾跟隨圣帝之后,沿著青石小路快行至石屋面前,血色麒麟虎刺愈來愈明亮耀眼,將石屋映照得通體透亮。血色光線于屋內石案之上聚集,正是斷念神斧的模樣,血色之光皆斂于其間。
圣帝于石屋前站定,微瞇瑞鳳細眼,暗暗將一分心神探向石墻之上的麒麟虎刺,沿著血色之光浸入石屋,忽覺“錚”的一聲鳴響,斷念神斧所附的氣息與之相激,分明就是神斧當中不容臨近的戰魂。
圣帝凝視著神斧的血色虛影,片刻后,收回自己的心神,沉思數息后看向齊自諾,沉聲說道:“自諾,斷念戰魂仍在,然而神斧之身確是已被人取走?!?
齊自諾憂心仲仲地看著石屋內的血色虛影,說道:“原本,我料世間無人能夠叩開石屋,神斧應當萬無一失。不曾想......”他不禁深嘆搖頭自責。接著,看向圣帝問道:“單是取走神斧之身,留下戰魂,此人這又是何意?”
圣帝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落在神斧的虛影上,口中言道:“你此刻速速派人送信予晏王、寧王及平王,讓他們格外留意各自手中的神器。如若有人欲謀染指,不須問明緣由,格殺勿論?!?
聽及此言,齊自諾不由一驚,忐忑言道:“難道那人意圖,旨在四大神器的本身?”
圣帝回答道:“取此神斧,此人頗費周折。然而,只取其身,留下其魂,其用意你不妨猜測一二。”
齊自諾若有所思,喃喃說道:“神器皆由世間罕見的天墜玄石鍛造而成,而后跟隨各自歷代主人游歷世間,逐漸塑造品性,魂魄與其身成為一體。四大神器魂魄若散,即為死器。因此,如若未能奪其魂,則不會易其主。此人又是如何奪去斷念之魂的?”
圣帝搖頭言道:“非是此人奪走戰魂,大概是因為他不需要斷念之魂,只要斷念其身罷?!?
齊自諾低頭沉吟無語,忽然想起某事,急切地抬起頭看著圣帝說道:“不好!總將晏樺此刻已入暮宗山,殘魂矛卻在他手中......”
~~~
是日午時,暮宗山祥龍石橋。
卻說齊予安以天罡之氣化盾,將傾瀉而至的劍雨悉數擋在數丈之外,右手掄起銀斧,斬向自天而下的墮天劍。
霜斷冷哼一聲,身形閃動,一瞬間,仿佛無數個身影在齊予安的四周執劍躍動,無法分辨哪個才是霜斷的真身。
齊予安不由奚落笑道:“你就是喜歡弄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币贿呎f著,一邊蹬地而起,旋轉銀斧自每個身影一一斬過,眼見虛影皆散,正欲開口嘲笑,腦海之中突然聽到天落的聲音:“小心腳下!”
齊予安急忙低頭看向腳下,只見一個橙黃色的五芒劍陣圖,以自己為中心隱隱浮現,他急欲躍出劍陣圖之外,卻不想這個劍陣圖亦如影隨形,意圖將他牢牢困于其中。
僅是呼吸之間,待到劍陣之圖清晰可鑒,橙黃的光芒已將齊予安包裹其中,竟然將縈繞其身的天罡之氣漸漸散去。數丈之外,霜斷現出身形,雙手舉劍,再次躍至高空,挾霹靂之勢直指齊予安。
齊予安被散去氣盾,一時之間竟然無計可施,卻聽到腦海之中天落言道:“你以心脈內存積的天罡之氣聚北斗星眾,以銀斧成陣,可破其劍陣?!迸c此同時,天落將北斗星圖映射于齊予安的腦海之中,然后又說道:“急切之間,你僅需聚起七大主星成陣即可?!?
齊予安依照天落所言,不再理會瞬息即至的墮天劍勢,微閉雙眼,將意識落于腦海中的北斗星圖之上,將被劍陣封閉于心脈內的天罡之氣引至北斗七星,須臾之間,齊予安胸腹處的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處星命之位依次亮起,隱隱散發著星辰之光,其光芒瞬間透過衣衫,甚至蓋過劍陣發出的橙黃光芒。
腦海之中,天落又言道:“你按七星之位依次落腳即可躍出劍陣,以天罡之氣御斧便能將他困于星陣之內?!?
齊予安睜開雙眼依言而行,一步一個星位,待第七步落下,劍陣之光果然在周身消失,恰巧迎面對上雙手執劍劈落而至的霜斷。
齊予安將銀斧揮舞旋轉拋至霜斷身后,身上七個星命之光與銀斧遙相呼應,將霜斷身形映照于其中。
霜斷手中的墮天劍仿佛被星辰光芒黏住,身形無法再向齊予安進前半分,無奈之下,他收起劍勢,閃動身形,嘗試著從星光的牢籠之中脫困而出。
齊予安哪里會輕易放過,立即召回銀斧,斬向霜斷身形閃過之處。此時,天落卻在其腦海在說道:“不要散了星輝。”可惜已遲,銀斧飛回,星陣散去,霜斷已執劍躍至十數丈之外。
齊予安心中暗嘆可惜,面上卻笑著奚落道:“我看,你不應稱為飛刀門,飛逃門還差不多。花里胡哨的東西,半點作用都沒有?!?
霜斷站定身形,橫劍無言,心底暗自驚訝:“這小子身上的北斗七星之位亮起,難道是點亮了星命?他怎會有如此修為?數天前在青風鎮臨松客棧見到他時,尚是氣息微弱,重傷未愈。此刻,體內星輝充盈,更是不可思議地在點亮體內星命?!”
站立于周旁的明風斬及晏樺一行人等,見齊予安胸腹間星命之位亮起,亦是震驚不已。明風斬在心內暗暗贊嘆:向來聽聞此子性情惰怠,未料想,修行家傳天罡北斗,竟已有如此修為,甚至已然點亮星命,實屬罕見。
晏樺卻是疑惑不解:行前聽聞,在青風鎮,齊王世子因傷修為盡失,然而此時看來,境界應在霜斷之上,若非他自己散去星輝,恐怕就連風尋也是難以從中逃離。
此刻,齊予安與天落二人卻不自知,他們已然成就萬中難為之事。人族修行,向來眼見星光方可引其星輝,初次點亮星命皆是在晴朗星夜。數次在星夜點亮星命后,待體內星位成形,方能于白天隨心亮起星命之位。
齊予安只是簡單地聽從天落之言,天落則是從未想過修為境界之限,于是就這么輕易地達成了。如此想來,思之所固正是境之所限,他二人無所禁忌,便是無有界限。
眾人私下心思不一,皆是沉吟不語。百丈之外,陡峭光滑的山壁之上,一個不足方寸的凸出之處,頭戴血玉面首的公平先生悄然而立,靜靜地俯視著祥龍石橋,見齊予安倏然點亮胸腹七處星命,雙眸內不由光芒一閃,暗自猜想道:“此子,方才不敵陌青嘯而墜入天澗,片刻間回到此處,已能點亮體內星命,莫非是在天澗之底已然得了天石?”
他將目光移至天落,見此少年默默立于一眾人等稍遠之處,身負琴囊,銀色長發隨風輕揚,一幅波瀾不驚的從容模樣,然而身邊并未見到銀狐有身影。接著,他又又將目光掃過其他眾人,在晏樺身上略略停頓,心中自言:“來的人真不算少......”
齊予安見霜斷靜默無言,便開口笑言:“你是不是認輸了?若是認輸,便認真地喊上一聲‘齊大哥,我投降’罷。嘿嘿......”
霜斷怒氣未消,聽到此言更是火上澆油一般,心想:“他不過是一個初習的星位,看似生疏,我怎能就此言???”想罷,他再凝五芒劍陣于自己腳下,劍指頭頂越積越厚的玄云,凝神聚息躍至玄云之上,閃動身形,一剎那間,無數躍動的身影以及無數個五芒劍陣挾傾天劍雨,由四面八方一齊朝著齊予安傾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