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暗影森林,拂笙莊。
雖是入秋尚暖,地處北冥的暗影森林,卻早已下過數場大雪,林間穿行的寒風將積雪化作形態各異的冰棱,暖陽之下,晶瑩閃爍,倒是將林木之間的陰暗氣息驅散了不少。
暗影森林延綿數千里,待穿過寂靜陰暗,瘴毒縈繞的密林,越過無形的結界,來到遍布大大小小的暖泉之畔,便可見到小巧精致的村落,越往北去,反倒越暖,亦是越發繁華。
臨近落木族執司及長老們的居住之地,已是一座不亞于人族郡都規模的城鎮,入鎮道邊佇立著一棵數十人方能合圍的巨樹,樹身之上雕刻著碩大的“雅胤郡”三個古篆。鎮內一條寬可行車的木石之道,兩旁各式商鋪林立,皆是古樸的木式建筑,青綠灰紫之色,暗顯奢華之氣。夾雜其間一幢嶄新的莊園,風格別致,清新淡雅,格外引人注目。
莊園不同于其它的木制建筑,十數丈的園墻皆由白石修葺,墻上浮雕牡丹,雍容華貴。淡青色的正門五間,左右四門上細雕松柏,雅淡清新。正中之門卻是斜斜地鑲嵌一支羊脂玉石長笛。石墻與正門均是玄色飛檐,獸首林立。此莊園正是天族新修建的錢莊,名曰拂笙莊。
進入大門,兩邊是白石游廊,當中暖泉穿流,游廊盡頭,三幢白墻青蔓黑檐的兩層小樓臨泉而立,暖泉氤氳,白霧繚繞。小樓后面石林與樹林交織,影影綽綽。縱然是在暗影森林,天魄族人仍是固執地將天字錢莊的風格貫徹到底。
小樓二層的茶室內,莊主槿辰正與鈺弘、淺念、燁生及均若四人淺飲慢談,忽而心念微動,虛握的左掌之中銀光亮起,茶室內頓時靜得悄無聲息。
片刻之后,槿辰慎重言道:“君尊之令,青巒峰有異,我們須在北冥作一番部署,緩住公孫雴云。”
其余四人面面相覷,待讀過隱在銀云中的言語,震驚之外,淺念首先開口說道:“依君尊之計,以我們五人之力,恐怕最多能留住公孫雴云一日。落木族向來消息靈通,涉及妖族之事,想來更為盡心。只怕此時,陌青吟和眾長老已然得知青巒峰及圣都之事。”
“不盡然。落木族心系天石,視線一直都在閬丘附近。”槿辰將銀云散去,說道:“事不宜遲,我與鈺弘即刻去往迦南院,你們三人分頭行事。公孫雴云一旦得知消息,終歸是要去往青巒峰一探究竟的,我們只需依照君尊之令,緩住他十二個時辰即可。”言罷,五人立即起身,離開了茶室。
雅胤郡北部,有一個方圓數百丈的暖泉,常年水汽蒸騰,碧波如玉,暗香飄逸。四周林木密集,參天的樹木四季常青,綠葉不落,影影綽綽之中,仿若仙境。
夜色之中,隱約可見數十座木石小樓佇立于暖泉北面,鑲金嵌玉,石墻木檐之上更是點綴著無數各色寶石,珠光寶氣,霧氣之中亦是閃亮無比。臨近暖泉一塊雪色玉石上,以古篆刻著“迦楠院”三字。此處,便是落木族的中心,執司家族及長老們的居住之地。
槿辰與鈺弘二人乘騎緹鹿,由暖泉側畔的玉石小道穿行而過,來到迦楠院界石旁,將緹鹿系于樹干,負手而立。未過片刻,便見兩名族內巡守迎了上來,客氣地說道:“見過神域莊主。迦楠院向來不在夜間待客,此時還恕我等不便放行。”
槿辰面色溫和,不卑不亢,“夜訪迦楠院,確有緊急之事。事關天石安危,還請通融。”
這兩名巡守聽到天石二字,心中皆驚,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說道:“如此,我等亦無法作得了主,煩請莊主稍候片刻,待我等稟明尊上后再作計議。”說話之人轉身離去,留下之人垂手而立,相對無言。
巡守急行返回到迦楠院中,恰巧遇到陌青嘯來到一汪暖泉邊修行,見巡守行色匆匆,便冷顏將其喚住,不悅地說道:“既已入夜,院內須禁聲緩行,你跑這么快作甚?”
巡守立即止住腳步,低頭斂息,小心翼翼地走近,半跪行禮,低聲回道:“少主,天族莊主來訪,小人正欲回稟。”
陌青嘯冷哼一聲,更加不客氣,“你忘了規矩嗎?教他明日再來!”
“少,少主,并非是小人忘了規矩,只因他說涉及天石安危,小人才不敢擅自作主......”
“天石?”陌青嘯倒是一驚,心中暗想:族中子弟在暮宗山搜尋了大半年,毫無征兆,一無所獲。天君雖在閬丘出現,也沒半分天石的消息。難道被人族追殺了幾次,反倒開始求助我妖族了?那也沒有道理會將天石的線索告訴我落木族......除非......他心內一動,“我與你一同去會會天族莊主。”言罷,便向院外走去。
槿辰與鈺弘二人看見陌青嘯孤身前來,客套了幾句,仍是堅持一定要面見執司。陌青嘯心中不痛快,干脆回絕道:“青吟姐姐尚在閉關修行,不便見客,有事便說與我知。”
槿辰挑了挑眉尖,“既然執司不便面談,那么眾位長老呢?陌公子畢竟年少,恐怕難以作主吧?”
陌青嘯最是聽不得旁人因年齡而看輕自己,一時來了脾氣,“執司不在,族內便是由本公子主事。你若是不想說,就此告辭!”言罷,轉身便要離去。
鈺弘側過一步擋住其去路,笑言:“陌公子且請留步。既是事關重大,亦不能就在此處交談吧?再則,延了時間,不怕節外生枝么?這西鐘族做的事情,陌公子也不想知道嗎?”
陌青嘯仍是冷著臉,心里琢磨著,西鐘族?百年未有動靜,多次派人去往沁淚海崖,皆是不理不睬,只是推說隱居之族,不問世事,對妖族之事也是不聞不問。這時突然被外族提起,讓多疑的陌青嘯生出了好奇之心。于是他勉強對兩個巡守說道:“你們在前面領路,請天族客人到蕓薈閣小坐罷。”
蕓薈閣廳堂內,三人圍坐于軟席之上,正中一方玉石砌就的水池,一泓清澈的暖泉溫湯,汩汩涌動,水汽氤氳,暖意飄滿整個房間。
既已坐定,陌青嘯忍住心中的不悅,稍稍緩顏問道:“莊主,現在可否盡言?”
槿辰正色言道:“陌公子想必還記得失落于暮宗山的天石吧?”
“那是自然。如今天石何如?”
“君尊前往暮宗山的途中,遇上西鐘族人欲行不軌,企圖截殺。我知你妖族十多年來,一直是三族輪流值守暮宗山,搜尋失落的天石,但是三族當中并無西鐘。陌公子可知,這西鐘族是何用意?”
陌青嘯心中一個咯噔,既驚又疑,“西鐘族已然隱居百年,從無族人在世間走動。天君怕是弄錯了吧?”
“西鐘族善施傀儡之術,魔息入魂,如此修為斷不會有弄錯之理。”
陌青嘯暗中考量一番,滿不在乎地說道:“妖族志在天石,天下皆知。雖說我落木族應允你們在我境內開設錢莊,也并非等于將天石拱手相讓。西鐘族行事自有道理,莊主又何必大驚小怪?”
槿辰卻是意味深長地反問道:“果真如此?有些內情,你的授業之師,公平先生沒有告訴你嗎?”
陌青嘯十分警覺,“公平先生?什么內情?”
鈺弘提醒道:“一個多月之前,公平先生匆匆離開暗影森林,陌公子不知道他去了何處嗎?”
陌青嘯冷哼一聲,“先生一向來去無蹤,我又怎會費心過問?”
鈺弘故作驚訝地說道:“誒?公平先生面見君尊之事,沒有告訴你嗎?若非君尊之令,他怎會領著我等來到暗影森林設立錢莊?”
“什么?!”陌青嘯詫異地瞪大雙眼,仿佛聽到天方夜譚一般,如公平先生這般境界的人物,怎會對一個少年言聽計從?哪怕他是天君也不可能。“先生遵循天君之令?憑什么?!”
“憑什么?這話由我等說出來,陌公子恐怕也未必會信,最好還是由公平先生親自告訴你吧。”鈺弘神秘地緘口不提,反倒讓陌青嘯更為好奇。
槿辰看了一眼鈺弘,鄭重其事地問道:“陌公子,妖族志在天石圣物,無非是霸圖天下。他日若是僥幸奪得圣物,妖族應聽從何人號令?是落木族,云澤族......還是妖王呢?”
陌青嘯不知此問何意,“自然是妖王。”
“那么,西鐘族派出傀儡截殺妖王,又是何意呢?”
“什么意思?”陌青嘯越聽越迷惑,心中亦是越發不安,“方才,你不是說,西鐘族對天君意有不軌嗎?怎么又去截殺妖王了?”
見槿辰笑而不語,他想了想,又說道:“十多年前,妖王被銘霽風所傷,一直在冥海之外安養。沁淚海崖距離冥海極近,這百年既未關心外界,也從未與妖王有過任何交流。無緣無故,截殺從何談起?”
鈺弘脫口反問道:“難道是公平先生欺你年少,如此大事,竟然只言未提?”
陌青嘯更怒,“我倒是要聽一聽,究竟是什么大事!”
鈺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陌公子,你可知血月祭祀?”
“知道,人族的帝位之爭罷了。血月祭祀,跟此刻談論之事又有什么關聯?”
槿辰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血月祭祀旨在喚回妖王魂靈。當然,此妖王并非隱居于冥海之外的這位,而是星空至尊獨一無二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