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自諾來到墨香閣,未及一盞茶的時間,司馬子仁身著一襲華貴的絳紫衣衫,由樓梯緩步而下,尚離茶案數丈之距,便止步負手而立,細眼微瞇,燕尾雙眉輕蹙。靜靜地看了一眼軟榻上閉目端坐的齊自諾,心中卻是波瀾暗涌:形勢已是如此,他怎會來到墨香閣?
齊自諾見司馬子仁不言不語,暗笑一聲,睜開雙眼,客氣地說道:“擾了圣帝的清夢,勿要見怪?!?
司馬子仁依舊不動聲色,“自諾,天族將你禁居于王府,怎地深夜至此?若是被天族知曉,你擅離禁居之地,那可是死罪呀!”
齊自諾微微笑道:“若無緊要之事,齊某也不會冒死前來。圣帝,何不安坐,聽我細細道來?”
司馬子仁心中甚是猶疑,眼見齊自諾一片淡然,也不好一直杵在遠處,倒顯得自己心虛,教人小瞧了去。于是,他仿若無事一般,踱到茶案旁對面而坐,“自諾,究竟有何要緊之事,這般急迫?竟然冒著風險親自前來?”
齊自諾意味深長地抬眼掃過,不徐不疾地問道:“你要打算將我齊氏之族如何?”
司馬子仁沉下臉,故作正經地說道:“這事,你可怨不得。我倒是要問問你,私藏數萬兵力,其心何意?意欲何為?”
“何意?”齊自諾哈哈笑道:“自然是意在帝位?!?
司馬子仁雙眼一凝,燕眉揚起,“你是一點都不忌諱?!既然你認得爽快,我若是滅了齊氏一族也是在理,你又何必開口問我?”
齊自諾悠悠言道:“理雖如此,但我又不是來與圣帝說理的。”
“哦?那么,你是何意?”
“泠曙山,想必圣帝還記得吧?”
司馬子仁一聽這三個字,置于腿上的雙手不由微微蜷起,“泠曙山,封山已有六年,一直風平浪靜,你提到此山又是何意?”
“今日,封山的結界已破。”
司馬子仁心中大驚,“結界被破?當年,你與晏智辰不是信言旦旦,若非逍遙仙修,結界無人能解嗎?”
“確是如此。但是今日,結界確實已被兩個少年破了。”
司馬子仁狐疑地看了看齊自諾,心中暗想:“他此刻拿出這事來談論,無非是看我懼怕失蹤于山中的那人。已然六年過去,泠曙山早就是死寂之地,就算是一絲游魂也沒有離開過,更何況是活人?那人的境界就算再高,也不可能從死地逃生。有何可懼?”
如此想著,他按捺著心頭的一絲寒意,不以為然地說道:“破了就破了罷。我再令人前去重新封山即可。你將泠曙山拿來作為籌碼,似乎不足為慮吧?”
齊自諾冷冷笑道:“子仁兄,你怎么不問問我,破界之人是誰?”
司馬子仁不悅地說道:“自諾,你不必轉彎抹腳。你不想明言也就罷了,我又不是查不到。”
“那是自然。不過,早一點知道,也好有個心理準備,不是嗎?”
司馬子仁心中煩燥不已,耐著性子,“那你說說,何方人士破了兩位郡王親自設下的結界?”
“天君沐天落,以及烈焰莊的弟子烈如秋。”
聞及此言,司馬子仁不再淡定,驚喝一聲:“你是如何得知?”
“我自有辦法。子仁兄,聽說這烈如秋剛滿十八周歲,相貌俊朗,氣度不凡,極似一位圣都的故人。對了,他二人還去了一趟飛刀門,登上了淬刃崖?!饼R自諾冷眼斜睨,司馬子仁的面容雖然維持著平靜,眼眸之中已是寒光閃動。他暗中冷笑一聲,接著說道:“這個少年天君,說是去尋找天石及神器,去往暮宗山的路上,偏偏在淬刃崖待了一天,真是讓人好生奇怪?!?
齊自諾故意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也不知道這淬刃崖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他二人離開飛刀門之后,背道去了世間的陰邪魔山。常人到了那處,大多繞道而行,少數自持修為不凡者,無非是迷了心智,丟了魂魄,然而這二人偏生破了陣。子仁兄,你不妨猜想一下,他們去到泠曙山,究竟是何意圖?”
司馬子仁攥緊雙拳,反問道:“你跟我說這些作甚?難道泠曙山之事與你無關么?”
齊自諾大笑道:“并非是我自謙,泠曙山之事,不過是涉及青巒峰罷了。但是,于子仁兄來說,那可是關系帝位的大事??偛荒芙倘朔雠f賬來,不好看吧。所以這么算起來,這個交易于你來說并不虧。”
司馬子仁仍是冷著臉,“交易?你與御風堂籌謀數十年,私藏兵力之事,隱瞞得好生嚴實。如今,讓天族之人捅到我這里來,依律該當如何,你豈會不知?現在再與我討價還價,怎不可笑?”
“我自是明白?!饼R自諾收起笑容,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依天族之律,并無連罪一說。滅族之罪,也只是人族的律條。圣帝若是不頒詔降旨,天族之人亦不會將我齊氏全族趕盡殺絕?!?
這么一說,司馬子仁心中了然,此番齊自諾不過是來保全族人性命罷了?!皟鴥筌娨咽茄灾忚彛胰羰前佑谀?,如何向天族交代?你失了斷念斧一事,我已是被天君逼得寫了罪己詔。這次,若是天君再作追究,一個罪己詔怕是難以應付吧?”
“哼!”齊自諾冷笑一聲,“有命活著才能追究?!?
聽了此言,司馬子仁心中暗喜,面上大驚,“你這是?!”
齊自諾接過話:“我這是為圣帝分憂,替君上解困。天族一番動作,雄霸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你我之間,總歸是人族之爭,此時如若繼續相斗,倒教這外族的稚子小兒鉆了空子去?!?
司馬子仁見齊自諾對窺圖圣帝之位直言不諱,倒也釋然,“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
齊自諾沉吟片刻,再出驚人之語:“或者,我再說說十多年前,靈狐全族滅魂之事?云澤族一直背著這個罪名,時間也是不短了......”
“你!”司馬子仁再也無法掩飾一直覆在臉上平靜的假面,驚怒交加,厲聲說道:“你休要胡言亂語!”
齊自諾更為從容,“我若是胡言亂語,子仁兄又何需動怒?”
司馬子仁自知失態,忍住怒火,瞇著雙眼,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齊自諾看著對方怒顏難掩的樣子,更是不依不饒,“不知道靈狐族的那個林家女子,最后究竟是心屬何人?先前,你我皆是以為,暮宗山圍殺之人,乃是沐氏與靈狐之后,最后卻被蕭月澤拼死拉了一把。更奇的是,他死了大半年,神域天族連半句話都沒有過問?!?
“而今,突然出現在憩霞莊的這個少年天君,殺伐決斷,毫無情面,不過倚仗著散落在神域之外的數十人,就敢與整個人族及靈族抗衡。如若他才是林氏后人,要是知道靈狐滅族的真相,你猜,他會怎樣?”
會怎樣?司馬子仁覺得頭好痛,“你知道這些隱秘之事,不怕么?”
“怕?哈哈哈......”齊自諾見司馬子仁的怒氣更甚,自己心中愈是安穩,“若是不知道這些隱秘之事,此刻我拿什么跟圣帝談條件呢?那才需要害怕!”
齊自諾想了想,接著說道:“血月祭祀,雖是神奇,但是也有弊端。所以,你也就只能沖我發發火而已。你說,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被齊自諾說破心底的隱秘,司馬子仁縱是怒火焚天也是無可奈何,一番暗中較量已是輸了陣。他稍稍平復心境,“那么,你究竟想怎樣?”
“圣旨如何寫,想必子仁兄是自有分寸。今日,你保我族人安寧,他日,我留你一族性命?!?
這話說得就狂妄得過分了,好像亡命之人倒成了司馬子仁,齊自諾反倒是安坐圣帝之位的那一個。司馬子仁十分辛苦地忍下氣血翻涌,接著問道:“你這么有把握?”
“情勢已是如此,成敗僅在一念之間,若非他死,便是我亡。如果,放任他真的進了泠曙山,發現了什么蛛絲馬跡,你我皆不能全身而退。不過,他身邊無兵無將,只身在外,第一次去到泠曙山,破除結界已是身受重傷,我斷無理由讓他逃出生天?!?
司馬子仁躊躇之間,說道:“你怎會肯定他沒有援手?御心族與天魄族對他是言聽計從,忠心不二。別忘了,御心族還有一個公子悟。”
齊自諾卻是自信滿滿地說道:“天石這個東西,妄圖之人比比皆是,天君又怎會輕易信任他人?境界越高,越會提防。當年沐君塵,不也是一樣,孤身一人尋找失落的天石嗎?御心族?曾經與天族決裂之人,能有多少忠心?”
司馬子仁想了想,又問道:“你打算只身前往泠曙山?”
“既然子仁兄如此問話,齊某權當你我已然達成共識?!饼R自諾瞥了一眼樓梯,繼續說道:“我若是需要一個幫手,子仁兄應該不會拒絕吧?”
“幫手?”司馬子仁心中升起一絲不安,“何人?”
“司馬子義?!饼R自諾笑道:“我知道,他還活著。還請他出來相見一敘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