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盡的魘夢之中,天落極為難得地守著一分清明的靈識,終是千丈荒原被炙焰燃過一遭,熾熱的氣息席卷而過,再無半點寒息相襲。然而體內森冷的寒意仍是無法抑制,透過衣衫源源不斷地向外溢出,妖毒黑霧時濃時淡,散不開,斂不盡。
知秋把目光從遙遠的泠曙山收回,將一團炙焰之息落在天落的心脈之間,抬眼看了看即將西沉的秋日,囁嚅言道:“未曾想到,我們竟然在這結界陣式之中困了這么久......”
見天落沒有回應,仍是毫無動靜,知秋一步躍起,來到他的身側,在溝壑邊站住,仔細打量一番,見黑霧已然斂盡,寒意漸漸淡去,長發及衣衫上凝結的冰霜,在熾熱的氣息中化作若有若無的霧氣,只是眉宇間仍有淺淺的暗青之色。他低聲問道:“你......你怎么樣了?”
圣光再度修復被妖毒侵噬的經絡,待緩過尖銳的劇痛,天落暗喘一息,松開齒端,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事,調息片刻即可?!?
知秋索性在一旁坐下,一面繼續助天落驅除寒息,一面將殘魂矛召回橫執于手中,左右上下細細看過,玄鐵矛身頗俱份量,蘊含著一股上古久遠的氣息,矛尖時時閃過赤紅色的光芒,仿佛律動著一團火焰,戰意浩然。
他頗為興奮地說道:“如此神器,當真不凡。奇怪的是,戰魂一經蘇醒,如影隨形的鬼音怎么就無影無蹤了?”
天落睜開眼睛,雙眸間緩緩聚集神采,望向殘魂矛,仍是淡淡地說道:“不難猜想,當初設制結界之時,神矛正在當場。既然鬼音是它留下的,自然也能由它收回去。”
見天落寒息已經匿去,知秋收回炙焰,將殘魂矛掄得呼呼作響,笑道:“早知如此,一開始你就應該將它拿出來,我就不會白白受那鬼音的襲擾,你也不至受此寒息之苦。”
天落卻沒有理睬,望了望已現暮色的天空,不多時,碎羽與流云俯沖而至,優雅地落在二人身旁。天落躍上碎云的脊背,平靜地說道:“走罷,去泠曙山。”
泠曙山,高聳起伏的殘石斷壁卻是可望而不可觸及,白鶴盤旋數周后,在臨近山腳的一片亂石崗間降落,知秋一面領著天落尋到一處平整之處,倚著數丈高的石壁坐下,一面隨意地問道:“你的靈狐呢?靈體呢?”
“被火浪拍碎了。”
“什么?!”知秋驚呼一聲,詫異不已,“拍,拍碎了?那......你......我聽說靈族的靈體若是死了,便是魂滅而亡。為何你......”
“虛幻的靈體,無礙?!碧炻漕D了頓,望著知秋腰帶某處,問道:“你通曉音律?”
“呃......”知秋訕訕一笑,搖了搖頭說道:“昔日在憩霞鎮,我烈如秋也算得上是六藝俱佳的天才。當然,音律方面是沒法與你相比的。畢竟,能得音圣親傳的,世間絕無二人?!?
“音圣?”天落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
“沒錯?!敝锟粗炻渎月悦悦5纳駪B,意味深長地說道:“瑤琴七弦,天籟素音,青竹隱仙,世間聞名。你的《青竹吟》,便是音圣所授吧。而且,歷代天君,皆是通曉音律。當年天君沐元楚,更是一支玉笛橫吹,退敵萬千,剿滅妖人無數。玉珠在前,由此,世間極少有人修習長笛,能御笛攝魂殺敵者,更是絕無僅有。你以一片青葉,便能通達《青竹吟》的思鄉之意,既是音圣親授,又得家傳絕學,世間怎會有人能與你相比?”
忽然聽到知秋提及如此一說,反倒教天落心中一凝,垂下眼簾,沉默冷顏不語。
知秋自然是不知道,所謂音圣已是作古多年,家傳絕學更是無從談起。眼見天落的面色清冷,氣氛忽然冷冽起來,他便略略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你問我這個作甚?難道打算教我幾個保命或是退敵的曲子?可是,我不會吹奏長笛,以葉鳴曲也是情急之下胡亂而為,不過是借機打亂鬼音襲擾心神罷了。”
“但是確實有用。”天落把心緒暫且放下,將長笛輕握手中,瞬息間變幻成木琴的模樣,手臂微微揮起,將其穩穩地落在知秋雙膝之上,略有期待地說道:“你試試罷。”
老舊的木琴斑駁暗啞,細長的琴身弦絲黯淡,仿佛封存千年的古物。知秋第一次近距離地細看這具木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琴......你不能將它變幻得仙氣一些嗎?弄得這般古舊,好歹它也是一件極品神器......”一邊說著,一邊隨意輕撥絲弦——琴弦卻是紋絲未動,頑石一樣毫無聲息?!斑??怎么回事?這是為何?”
天落亦是一樣的意外,想了想說道:“聚集氣息于指尖再試試?!?
“隨意撥弄,居然無聲。無聲也就罷了,琴弦竟然也是未動分毫,這倒是一件奇事?!敝飳霟岬臍庀⒕塾谥付?,向琴弦撫去,雙手尚未觸及,一道紫光自琴弦間驟然閃亮,只聽一聲錚鳴,炙焰在琴身點燃,爆發出凌厲的氣息,竟將知秋高高拋起,徑直撞向身后的石壁,悶響一聲,一絲鮮血從他的嘴角溢了出來。
知秋摔落于亂石間,勉強以手支住身軀,重重地咳嗽幾聲,深深喘了幾息,驚呼道:“這是什么琴?!”待稍稍平息心頭翻涌的氣血,他再看劇痛不已的雙手,幾道深深的傷口流血不止,若非圣光相護,幾個指頭怕是已經被琴弦盡數截斷。
天落雖然無法眼見,靈識亦是感受到此番變故,聯想到暮宗山中,將齊溢的蒼翠長劍擊退的經歷,無可奈何地將木琴召回身前,靜靜地望著琴身,沉默半響后,低聲言道:“抱歉,這種情形,我也是未曾料到?!?
知秋拭去嘴角的血漬,復又坐回天落面前,萬分不解地說道:“它這是自行發出的攻擊嗎?還是木琴也能認主?看這情形,它是將我的炙焰反擊于我,而且還更勝一籌。這是為何?”
“或許是因為,它是天石圣物罷。”天落將木琴變回長笛,取出潔凈的衣衫及水囊,遞給知秋,隨后閉目凝神,不再言語。
知秋將手上的血跡洗凈,換上嶄新的衣衫之后,順手將換下染滿血漬的衣衫燃起烈焰,將其焚燼。飲過幾大口水后,倚靠著石壁,自言道:“我是看出來了,這天石是傳承之物,于是木琴也只能由你彈奏。它能自行攻擊侵犯之人,當真是奇之又奇?!?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了某人的一把銀斧,大概便是這樣被震成了粉末吧。他悄悄看了天落一眼,見他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于是換了話題,隨口說道:“不過這樣也好,若是旁人拿了去,一點用處也沒有......結界既破,不知道設陣之人會不會有所察覺。若是能人不知鬼不覺地進了泠曙山,找到天石,尋到月影先生,便好最好。誒對了,天落,你的靈體什么時候能恢復?今天還要繼續進山嗎?還是歇一晚,明早再尋路?”
天落忽而抬起一手,于指端憑空拈住一片銀色的竹葉,召出靈狐銜著竹葉,銀光一閃而過,消失在亂石殘垣之間。
知秋是一百個不理解,“你這是作什么?”
“結界之內乃是五行毒陣,擋住了入山之路,我讓靈狐先去探探?!?
“靈體探陣?你不怕它被困在陣中嗎?這泠曙山隱匿在妖毒之陣當中?還是,這個毒陣只是擋道而已?”
“據我猜想,這個毒陣是為了對付月影先生而特意布置的?!?
知秋轉過目光看著高低起伏的殘山,“進山之路必須要穿越這個五行毒陣嗎?或是,我們能繞道而行?”
“并不是。但是,五行毒陣正可讓我們好好利用一番。”
“利用......用來尋路?還是......有什么作用?那可是妖毒之陣,若是妖王所留,你的圣光怕是也難阻擋吧?”
正說著,天落在掌中聚起銀云,數息之后,裂成數個云團,緩緩飄起,向著不同方向,瞬間消失無影。知秋的心中頗為納悶,問道:“你這是給誰送去消息?有什么要緊的事呢?”
天落答非所問,“泠曙山太過安靜,不如多喚一些人來。讓天下人皆知,泠曙山的結界已破,進山之路近在咫尺?!?
“你打算喚誰來此?御心族?還是天魄族?難道是玉弦族?”
“并不是神域之人。”
“那是何人?”
“想要取我性命之人?!?
“你瘋了嗎?!”知秋更加不可思議,忿然言道:“天下想要取你性命的人,那可是多得去了!好好活著不行?!”
“你放心,敢來泠曙山的人并不多。”
“然后呢?”
“這兩天須得養好精神,你我在此等候即可?!?
知秋仍是瞪著天落,“養好精神?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孤身一人在尋找天石圣物?何況,你連天石的影子都沒有看到......而且,你身上還有傷!兩天時間,你能將傷養好了?”
“并不能。同時,我也在消息里面說了,我已是重傷在身,困于此地,進退兩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