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奇人奇行謀奇緣，危樓危廷畫危情。第二節、故人重逢、(一)

高軒一席長篇闊論，聽得滿堂如醉如癡。正當此時，堂上燈火竟然無風自滅，一片漆黑。他心念電閃，此時不走更待其何？左手一探兵書到手，右臂提起華岳，幾下起伏，人已在堂外，此時方聽得耳后堂中一片驚慌混亂。他做事過求完美，在此倉促之下，本就不該攜帶華岳同逃。待提著華岳直奔與長堤方向相反的后島，穿竹林、過假山，前面已到湖邊。放眼周圍竟無渡船，問華岳得知他不會泅水，只好先將其放于竹林假山間暫時藏身，自己先去尋找渡船。

到此一步，本已脫險，偏此書呆全然不知堂中早已殺機四伏，還在頓足而道：“不好！兵書還在桌上，畫軸也還…”高軒無法不佩服他的癡性，本想將兵書扔還予他。轉而一想，由他攜書于亂世，終遭殺身之禍，遲早還得落入敵國，先前何嘗不是證明。不如折轉回去，替他取回畫軸，再放把火燒毀此樓，便說兵書毀于火中。讓他死了此心，安生過活。便不多話，說聲：“稍待，復轉回樓取還予你便是。”

高軒再次由側窗入大堂時，正好與嬌兒隔屏相遇。她先前隨著眾人“不可放走小賊”的驚叫也不由自主的追至堂外，隨后又覺好笑。分明自己打滅燈火掩護他逃跑，卻又希望將他追回此間嗎？心中悻悻想著，只要他脫離危險，總有再見之日。不由靈機一動，何不將那卷畫軸取來，日后有一見面之禮。轉身返回堂中，眼前漆黑一片，好在空無一人，不妨慢慢尋找那鑲嵌著畫軸的屏風。

她摸索向前，甚是費力方到得屏風前。似乎覺得有所響動，忙閃身觀察，又再無動靜。她在目睹、經歷了先前一番斗智斗勇的殊死較量后，也覺得此畫理應物歸新主了，而最妙的是自己心儀之人得到了它，又與在自己手中有何區別。或許正是冥冥天意寄托于此卷失而復得的畫軸中，牽引著自己與他天涯比鄰，相識于此。如此一想，以前并未覺得如何的一卷畫軸，此刻真比性命尤更珍貴。自己替他取之、代為收藏理所當然。

這樣以來，自然取畫、收畫都格外細致，生怕弄破一絲一毫。等她將畫收藏好，堂外已是一片喧嘩，追趕的眾人去而復返。嬌兒此時若堂皇而出，有先前一節，眾人決不敢阻擋。她偏因為懷了女兒隱私，最怕被人撞破，竟不及時走脫，反閃身向屏風后藏身。

高軒內功遠強于嬌兒，更習慣于夜行夜視，早認出是她。心想：“此畫本是她家之物，取之理所當然，自己原有爭取之心也不過是為物歸原主…”想到此，才突然驚覺一個早該發覺的疑問，“那華家是如何得到此畫的？”

此念頭一經產生，高軒自然不會就此現身，正要通過畫的原主這一線索順藤摸瓜一看就盡。于是隱身于屏風后，初見嬌兒疑神疑鬼、東張西望，繼而又聽得她猶猶豫豫、慢條斯理收拾畫軸，不覺一愣，“哪有取回自家之物尚覺做賊心虛的道理！”一時間，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又直想否決先前的判斷。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堂外喧嘩，眾人已回。他這一分心，全未想到嬌兒竟會不走，反慌慌張張轉入屏后來藏身，幾乎與自己撞一滿懷。

黑暗中嬌兒正欲驚呼逃轉，卻被人以手掩口、以臂挽腰動蕩不了。她心中噗噗直跳，似乎隱約感到應該是他。直到燈火復明，相互看清，嬌兒已是滿面嬌羞低下頭去，任由他挽在懷中。高軒見此情形，慌忙放手后卻又悻悻然不知所措。稍后，旦見她已將畫軸呈送過來，心中不由一蕩，輔樸跳動有聲，竟不知該不該接。

此時，眾人早已熙熙攘攘進到堂中，點亮燈火，方發現竟連鑲嵌在屏風架上的畫軸也不見了，自然又是一陣驚呼、喝斥、謾罵，亂作一團之際，突然聽丘岱一聲暴喝：“住口！大難臨頭了，還在念念不忘那無聊玩物。高軒說得一點不差，正是一群…”

堂中立即鴉雀無聲。丘岱無可奈何地嘆息，緩和下情緒后正想說話間，突有所覺。他心念電閃，瞬間之后立即鎮定自若，假裝不覺，左手一擺，自嘆而道：“技不如人，尚怨其誰？今夜之事，就此了結，都散了吧！”說話間背向屏風，暗中向田嶺和趙衡使一眼色。屏風后微弱的動靜，在堂中的突然寂靜后，竟然被丘岱發覺。他老謀深算，認定為千載難獲之機，表面全然未動聲色，暗中卻已步下殺手。

田嶺、趙衡方自江北歸回，參加日間的師王殿帥府軍機會議。他二人自開戰后便一直在前線，深知金軍之彪悍勇猛，絕不是韓師王起初臆斷的不堪一擊。故此時，南朝三大高手竟是同一想法：對手行蹤神秘異常，武功高深莫測。在此大戰已開之際，膽敢冒險深入宋都臨安，又能挑起南朝官場諸公翻臉爭奪之人，必非等閑之輩。且其用心之險惡，行為之詭詐，似全掩飾于其氣度不凡、冠冕堂皇的外表之中，又豈是黨懷英所言的和談主使韓靖遠的身份所能掩蓋。若不借此偷襲將其重創，只恐根本無法將其擒獲。一旦讓其逃脫得手，則宋廷與金國之戰，根本無秘密可言，只恐還有更為可怕的事即將發生。他三人日常校場操演已慣，頗為心性相通，便有意放慢腳步，落于眾人之后。眼見眾人退出了大堂，三人突然轉身同時出手，三道掌力分路合擊，不約而同全力擊向屏風。

高軒見她竟肯將畫轉交于自己，心下既感激又惶惑。若她真是自己已認定的那人，則顯見得她對己是何等看待，而自己又若何承受得起？如果不是，反倒易于理解，她出于尊重先前論畫之約，認定我為勝者，理當獲取此畫，故而轉交于我。可再一想，立刻又覺不對，她若不是那人，又怎會知道我之所論與判定是對是錯？自然無從知曉我便是這最終勝者。高軒只覺似乎遇到自己此身最為費解之事，從小到大思緒從未有過如此紛亂難理的時候。正如此胡思亂想著，猛然驚覺有人偷襲。

他右臂斜揮橫掃，將阻擋于身前的屏風劈開好看清敵手的同時，左腳踢飛一扇屏障直撞向左側的田嶺。丘岱居于正中最先搶攻的強勁掌力，被他橫掃之力所阻，又在斜揮之力牽引下偏向了一側，正與趙衡斜劈而來的掌力中途斜交，相互低消去了一半，另一半則自然合二為一，斜擊于高軒右側。立將屏風的右段擊得粉碎，左段卻反卷過來竟又將二人圍住。

高軒就恐出現這樣敵暗我明的局面，雙掌急揮擊飛屏風，視線尚未完全掃清，突覺又有三道掌力，分從三面攻到。他左擋右抗力敵住二路，眼看著中間一路最為凌厲的掌力竟是擊向嬌兒。倉促間不及細想，右腿飛踢逼退趙衡的同時，轉身橫臂掃向田嶺已推撲到嬌兒身前的凌厲掌風，同時左手急忙抓向嬌兒，本想帶她躍出被困的局面。不想二力一交之下立被纏住，高軒橫臂斜掃其力在巧，雖化解了嬌兒的危險，可一旦被纏，后勁自然比不了正面推擊的掌力，只好又轉化掃為劈，擺脫困境。

這一耽誤，右肩側背立顯空虛，丘岱隔著屏架上的一層薄板，竟已一拳直搗而至。高軒此時若閃身避讓，此威力巨猛的一拳必然落在嬌兒身上。他無暇細思，挽著嬌兒的左手一推，將她拋出丈外的同時，便以后背硬承受了丘岱的搏命一擊。

那一瞬間，他只覺口中不由自主發出一聲悶哼，身體便如踏風般飄起，似乎跌落在嬌兒身側，隨后即被屏風破裂后的隔架、破框、斷板、碎片等廢墟掩埋。他還想掙扎而起，突覺一陣眩暈，眼前一黑，當場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