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煞孤星
- 白玉成霜
- 春旬
- 3826字
- 2019-03-28 20:52:23
“白鈺,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一晃明鏡立于榻前,他強忍刺痛,聞聲抬頭,鏡中人面色潮紅,卻悲慟欲絕,散亂的發絲下清潤的眉眼如被泥污踐踏的美玉,悲愴異常、低賤異常、慘烈異常。
他想咬舌,口中突然被人塞入白綾,悲愴化為嗚咽,嗚咽化為槍鳴刀舞,刀槍化為往事一縷青煙。
夢中只覺,生不如死。
……
這天,白鈺大病初愈,不知為何闖入竹林。
桃源居的竹纖長挺拔,茂密成林。現正值夏季,珠翠葉綠,風吹成曲,水流合調,直教人沉下心來獨享這份寂靜愜意。霜河一路尋過去,發現他在林中發呆。
翩翩公子,清俊無雙。他長身玉立,比碧竹還要挺拔幾分。她發覺他個頭如此之高,一身白衣于青翠竹林之間,毓琇潔凈,如一副山水寫意畫。
說是好看,也是折辱了他這般身姿,不如說風華絕世,烏黑的眉眼凌波一動,都要給這沉寂的林子徒增幾縷仙氣來。
這位小公子,虧得現在還是清秀含蓄的少年模樣,過不了幾年,不知要禍害多少少女芳心。霜河越看越覺得,自己算是撿到了個寶貝。
沉思中的小公子發現了自己,視線從那寶貝竹子中移過來,含了幾分笑意。
“霜河。”
被喚了名字,霜河走過去,踮腳比了比自己和他的身高。突然睜大了眼睛,抬起頭用那水靈靈的眼睛望著自己。
“白鈺,我發現你小小年紀,個子很高,真是頗有潛力。”
他俊臉一紅,唇角彎彎。
“多謝姑娘褒獎。”
“再過三四年,等你到十八歲,估計能比我高出兩個腦袋。”她伸手順便在他頭頂摸了一把:“在那之前,你得乖乖吃飯,乖乖睡覺。”
她的掌心很暖,也很踏實。剛一接觸,白鈺便決得有暖流躥至全身,讓人直產生依賴的舒適感。他正沉醉于摸頭殺,又聽得霜河徐徐開口道:“呀,不小心摸到了你的腦袋。”
“怎講?”
霜河一臉嚴肅:“在這邊,只有妻子可以摸丈夫的腦袋。我剛才摸了你,算是占了你的便宜,輕薄了你。在這里給你道個歉。”
“無……無妨。”
“當然,你要是讓我負責,也未嘗不可。”她咧嘴笑了笑,看似調侃:“不過,我剛才是騙你的,你信了嗎?”
白鈺:“……”
小公子容易臉紅,這點兒霜河無意間捕捉到了。到底也是個有玩心的人,霜河偶爾也有這種壞心眼兒,許是平日里看慣了他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總想著逗逗他。
對方露出無奈的笑來,耳朵染上淡淡的粉。霜河頓時覺得氣氛有些古怪,便牽起他的手,晃蕩著往家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嘮叨著:“白鈺你好瘦啊,我剛才怎么說來著?多吃點,我給你燉了山雞,吃了可以長到兩米高……”
晚些時日,島內的小驛使趕了過來,敲著小銅鑼挨家挨戶宣告。
“三日后桃源居竹林,開島會。”
見到霜河,他又補了一句:“帶上你那小郎君。”
“可是要詢問他?他現在傷勢剛好,記憶模糊。”
“這我做不了主,長老囑托。你且帶去。”
霜河點點頭。
因此,島會前天晚上,她便將白鈺找來,坐在河邊的木墩兒上,一臉嚴肅地講起島會注意事項。
比如要早去五分鐘,因為梨木長老最在乎禮數周全,性格頑固,好罰人抄島規。
“島規雖薄薄一本,但那位老古董向來五十遍起。有人曾抄了三天三夜,手腕腫得像饅頭!”
“……”
比如松木長老秘術強大,性子嚴厲。誰在現場去出言不遜,就會被變成奇奇怪怪的花草木蟲,時限三個鐘頭。
“你看這個木敦子,像不像一個老實巴交說錯話的中年男人?”
“……”
比如星木長老,他最為和顏悅色。看似浪蕩不羈,其實是個笑面虎。最擅長出其不意刁難他人,難以應付。
“這次肯定是他非得叫你去。你好生記得我說的,跟緊我,我竭力護你周全。”
白鈺眸中含笑“多謝姑娘。”
三天后,便是島會。
桃源居的竹林白鈺倒是熟悉,這幾日在青璽那兒調養身體,一有時間就去那邊清修。恰好霜河的住處也里的不遠,兩個人時常無約自來,看個月亮或變個魔術。
說是魔術,實則就是霜河的三腳貓法術。同齡人能捻木變器,她頂多變一個木頭花,還是粗糙低配版。
一時間,白鈺的身邊多了很多奇奇怪怪丑態可掬的小玩意兒。
這日,竹林里被好好布置了一番,多了四張雕云刻花的太師椅,泡著壺清香四溢的好茶,隔了老遠都能聞到茶香。
時辰將至,三位精神抖擻的老人先后入場。一位面容嚴肅,長眉垂頜,小童喚曰梨木長老,恭迎就坐左邊太師椅;又一位身姿挺拔高大,面色紅潤、眉目張揚的老者,坐在右側,這位是松木長老。而中間兩位上座,一是島主融庭,他正志壯年、由融盛隨著坐在左側上座。另一端,卻還空著。
“大家可都來了?”時間觀念極強的梨木長老捻著雪白的胡須,掃視一眼場下。眾人都曉得抄島規的厲害,左看看右看看面面相覷。
會場男女分開、座列整齊,誰人未到一眼便能看出。霜河遙遙地在對面搜索著剛剛分開的白鈺。卻見他立在一群男人之間,如一株青蓮,沖自己淡淡地笑,不知看了自己多久。
他看似年齡不大,卻無半點少年人的模樣。老持穩重,心思匪淺。只是偶爾在自己面前,會流露出些許依賴,不著痕跡地撒撒嬌。
這種信賴讓她有些欣慰。
霜河沖他眨了眨眼睛。
“星木可是沒來?”融庭清了清嗓子,說道:“難道差童沒有通知到時間?”
“星木一向這個樣子。”松木長老皺起眉頭:“再等半個鐘頭、人若未至,看我不把他變個說不得話的大王八!”
話音剛落,一聲百轉千回的清脆佻笑殺入席間。
“今兒尋我這煙桿子,多耽誤了兩個時辰。怎的一到會場就聽著有人要將我變大王八?”
來著竟為一紅衣妙齡女子。她眉目含春,香肩半露,輕挑的下風吹亂她散在腰間的三千烏絲,如華貴綢緞般掠著光影晃動。她斜眼瞅了眼臉漲紅了的松木長老,懶散的臥在另一側空著的上座上,朱唇吹出一簇繚繞的煙。
“怎么,有我這么好看的王八,那豈不成了稀奇物?”
松木脾氣按耐不得,眼看又要口出直言,向來充當和事老的融庭清了清嗓子,左右看了一遭,和和氣氣地開口:“既然人都來齊了,咱們就馬上開始。俗話說趕早不趕晚,待會兒大家伙還有別的事情,咱們盡早結束了罷。”
一聲冷哼,一縷青煙,侍童敲了三下鑼,全場肅穆。
半刻,尖刻的吊嗓緊隨
“暑月島會開始!”
……
入島這么些年來,島會早就成了每月的傳統。島內目前種種事務井然有序,除了這有督察隱疾的島會之外,三長老與島主的相互制衡與治理妙方,也有很大功勞。
島民生活平淡,說出來的問題無非是莊稼活和家長里短。偶爾有爭執,也是夫妻不和互告黑狀,惹得兩家人當場發作,氣的臉紅脖子粗。但好在有融庭的安撫,這種鬧劇很快就能得到平息。其次是救濟糧,如蕓姐這般孤兒寡母,島內自是有救濟傳統。源哥讀的書塾不收他的錢財,他每日出個飯錢,寥寥幾文罷了;或者是一些孤寡老人,夏日好說,趕到隆冬時節,容易挺不過去,島內的青壯年便會將老人好生照顧著,送些衣物吃食。
霜河時常覺得,第一任島主從亂世逃脫,來到這里開辟一方黃發垂髫的桃源,是否也是為了一個大同世界?與現實格格不入的烏托邦,在這里倒能見得幾分雛形。之前的現世,無人不是踩著他人往上爬,兄弟鬩墻、爾虞我詐,回首望去無不積下累累良心債,也不怕來世得了報應?
天色黃昏,日頭西斜,島會將散。
她聽了一下午的家長里短,卻沒聽到半分與白鈺相關的事宜,不禁有些納悶為何長老偏偏囑托自己將他帶來。而她又護短,念著明明傷勢還在調養卻非得讓他折騰,心頭忍不住緊了緊。
回頭繼續給他補一補,把小臉給養圓潤了。
大會散場,人群歸去,竹林里頓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霜河四下環顧,卻不見白鈺的蹤影。他在第四排第三列,那里卻早已空空如也不見人煙。
島內地勢復雜多變,生人勿進,他不熟路況不會貿然前往。但竹林附近確實熟悉的,自己和他常來,難道是先行離開了?但為何不告知一下自己?
“你可在尋你的小郎君?”
她回頭,那窈窕女人如火霞般坐在自己面前,呵氣如蘭:“方才,我帶他去見了卜婆,估計得等半個時辰,正在占卜呢。”
雖說是正常程序,任何島民方一入島,都要接受卜婆的問卦。但看星木的意思,事情怕不是沒那么簡單。
怎么說,他也是負傷前來,外界狼豺氣息過于濃郁,火藥血腥過于濃郁,對與世隔絕不下凡塵的桃源居來說,難免不讓人懷疑他的身份。
霜河道:“那我便去那邊等他。”
話音剛落,卻聽得面前之人一聲輕笑,七分好奇三分嘲弄。星木吸了口煙。媚眼如絲:“你不怕他只是雛鳥情節?”
霜河腳步頓了頓,未回頭。
語氣卻堅定不容置疑:“不怕。”
這占卜算卦大多人稱江湖騙子,然在這三江島,卜婆卻類似于古時神官,能占星算卦看云象,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神話傳說信手拈來。偶爾說主持個祭壇,時值災年求個順風順水,編寫個神話史籍,無所不能。
這神通廣大之人,雖說是卜婆,實際上卻是個男子。出生之日,天有異象,前任卜婆便會前去加以占卜,若有資格擔任下任卜婆,便會被帶去撫養。而這個被選中的男嬰,一輩子都不可蓄須娶親,來以半陰半陽之罪身得窺半分天機。
霜河剛到帳前,內里便傳來一個男性陰柔細膩的聲音。
“霜河姑娘,可是為小公子前來?”
“是。”
“請進。”
卜婆正在角落拿著木柴,給茶爐生火。他體態豐滿,破舊的鹿皮圍在斑駁的長裙上,用搓的紅繩在腰間系了一個死死的結。即使在大夏天,他還穿著動物的皮毛袍子,露一只紋著怪奇圖騰的手臂在外面。他抬頭看了眼霜河,笑著讓她在一旁坐下。
“卜婆可見白鈺?”
“他在里屋休息,我有話要跟你說。”
“可是……關于他的命格?”
卜婆和藹地笑了笑:“正是。”
他從桌上拿起一卷羊皮紙,紙上依稀可見幾個大字,遞給面前女子。這時,他面上笑意盡失,防誰窺聽般低聲道:“可決定要一窺天機?”
霜河唇角含笑:“天機又奈何,反正我的命格非此世,這里的神仙怕也參不透。”
就算天要降劫,她無此世命數,天劫也耐不得她!
卜婆幽幽開口:“如此,請霜河姑娘自便。”
她打開羊皮紙,紙上字跡潦草卻瀟灑有利,龍飛鳳舞般落下八個大字,一目了然。
【天煞孤星,窮兇極惡】
劫煞孤辰,命犯天罡
生為邪禍,刑克六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