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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妖嬈世紀
  • 曾焱
  • 2778字
  • 2019-04-02 15:31:23

去要幸福吧,不必有罪惡感

波伏瓦不僅是她那些著作的作者,也是自己生活的作者。


2007年7月13日,巴黎市政府將塞納河上一座新落成的步行橋命名為“西蒙娜·德波伏瓦橋”。這座橋連接的是左岸密特朗國家圖書館和右岸靠近法國財政部的貝西碼頭,在波伏瓦之前,國家圖書館周圍的取名資源早被用得差不多了。相對巴黎市中心,圖書館所在的托爾比亞克一帶算新區,重拓的街道多,頗能滿足法國人用名人來取名街道的癖好。可能是為了和密特朗圖書館的現代建筑風格般配,周邊12條路全被分給了20世紀的作家和藝術家:法國本土有哲學家雷蒙·阿隆,社會學家布羅代爾,戲劇家阿努依,無聲電影大師岡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里亞克。另外留了幾條給客居過巴黎的外國名人,包括作家海明威,托馬斯·曼,喬伊斯,舞蹈家巴朗希尼,大提琴家卡薩爾斯等。波伏瓦沒有分到一條路,但終于等到一座橋,補上了女性名人的空白,比前面十幾位更榮耀幾分,橋畢竟比路少,塞納河上總共也就37座。

有人曾披露這種“命名競爭”的激烈程度:巴黎平均每年有15條街道需要命名或更名,市政府收到的申請在200個以上,大部分由名人后裔或像“凡高之友”、“李斯特之友”一類協會、團體遞交。從1971年開始,巴黎市長在行政名義上有了為街道和建筑物命名的全權,但制約也多,比如用來命名的人至少去世5年以上,其成就被所有學院公認,道德、文章應該是一份健康的文化遺產,等等。這事并不好擺平,有時候是后人太擺譜,大作家莫里亞克的家人就總嫌市政府分到莫氏名下的街道太窄,或者太偏,多次拒絕命名,直到國家圖書館建成后,市長把臨塞納河的最長一條街道分給他才算消停了。有時候是“健康”的尺度把握不好,遇到各界不合作抵抗,曾有一條路本來準備用某法蘭西院士的名字來命名,結果未獲民意通過。

波伏瓦橋的提名建議來自代表左派陣營的市長德拉諾瓦,2006年“三八”婦女節前一天,他在介紹巴黎市促進男女平等行動計劃時承諾,越來越多的巴黎街道、廣場將用著名女性來命名,以此紀念她們的偉大成就。早在2001年,這種命名活動已經成為巴黎的一項新女性主義運動,波伏瓦之前,已有4位女性的名字被用在公共建筑物上,其中包括有爭議的巴黎公社“紅色圣母”路易斯·米歇爾。市長德拉諾瓦擬定的第二階段侯選名單,前三位是波伏瓦、尤瑟納爾和杜拉斯。新橋當時還在建,市長先生提早拍板,可能因為2006年是波伏瓦去世20周年。

這項建議獲民意通過并不容易。1993年法國出過一本由比安卡·朗布蘭撰寫的傳記——《被勾引姑娘的回憶》(中譯本為《薩特、波伏瓦和我》)后,薩特和波伏瓦在公眾眼里一時面目黯淡。之前他們在法國文化界的地位已經隨左派思潮失寵于公眾而不斷滑落,此書一出,情形更不堪。朗布蘭曾是波伏瓦的學生,一直和她保持密切往來直到1986年波伏瓦去世。她在書中披露薩特、波伏瓦和她之間的復雜情事,指責波伏瓦一貫利用女學生來維持自己和薩特那種“不正常”的感情形態。不管真實程度如何,這本書導致的輿論讓讀者無法像從前一樣敬慕這兩個“20世紀的良心”。法國巴黎政治學院名譽教授米歇爾·維諾克曾發表文章《薩特總是錯的嗎?》,從標題那種絕地反擊的意味,看得出薩特和支持者這些年的學術處境。薩特在青年時代就預言巴黎會用他的名字來命名街道,但死后這么多年,他始終沒有得到這份榮耀,倒是同時代的哲學家、他的學術對手雷蒙·阿隆“住”進了巴黎地圖。同樣渴望后世聲名的波伏瓦比薩特要運氣,2006年天時地利人和,她在象征意義濃厚的命名PK中勝出了。

波伏瓦不僅是她那些著作的作者,也是自己生活的作者,這使得她最終能夠超越文學批評和單純的女性主義語境。1958年波伏瓦在她回憶錄第一卷《少女的心》首版時,在序言里提到生活本身所具備的力量,“只有敘述生活才能引起人的興趣,同時也對人有所用處”。有3本書被認為是20世紀最重要的女性主義著作:波伏瓦的《第二性》,貝蒂·弗里丹的《女性的奧秘》,凱特·米利特的《性的政治》。從《第二性》到《女性的奧秘》,中間空白長達10年。1999年《第二性》出版50周年,紀念活動曾引發法國女性主義研究對波伏瓦的一波再討論,批評者質疑她在《第二性》中女性立場的非理論化,認為里面關于性的觀點已經過時。但波伏瓦的支持者克洛蒂娜·蒙泰伊(Claudine Monteil)反駁了這種觀點,她認為現在來看《第二性》的先鋒價值,恰恰就在于它的彼時存在:這本書不是任何女性主義思潮的理論組成,也未代表任何運動發言,它就是波伏瓦自己。蒙泰伊說,波伏瓦并未預見到女性對權利的爭取能夠獨立出來成為一項社會運動,她那時相信社會主義會自動終結性別歧視,帶來兩性平等。這種局限是真實的,比那些自認為無懈可擊的女權理論綱領更可信。波伏瓦真正參與女性主義運動已經是《第二性》出版20年后,1969年法國誕生了一個“女權聯盟”組織,這是全球第一個正式的女性運動組織,波伏瓦是發起者之一。蒙泰伊回憶,有一年多時間,她們每周日在波伏瓦位于舍爾榭街11號的家中聚會,波伏瓦不談理論,也很少談她的經歷,總是直入促使墮胎合法化的議題。1971年4月4日,在墮胎尚未獲得合法地位的年代,《新觀察家》發表了“女權聯盟”討論通過的《343宣言》,全法國嘩然,保守人士抨擊為“大丑聞”。

另一本薩特傳記的作者安妮·索拉爾(Annie Cohen-Solal)則認為,波伏瓦的個性決定了她所有著作的氣質。在她的時代,女性還沒有榜樣可以用來幫助她們確立非傳統的生活模式,波伏瓦的每一次選擇始終在有意強化自己個性中抗拒的一面,抗拒順從生長的環境,抗拒家庭,“在抗拒公眾輿論和說三道四的過程中,她成了西蒙娜·德·波伏瓦”。波伏瓦回憶錄中寫過:“我在娘家的學習和生活迫使我扼殺這些欲望,但越是這樣,欲望越以一種強烈的方式爆發出來……實現這些欲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有許多年我全部獻身于這一事業。”她的生活即她的事業,愛她和厭惡她的人都因了她人戲不分。即便是和薩特,波伏瓦在和他長達一生的合作中也始終穿插著對抗,1929年和薩特簽訂永不結婚的“感情契約”,何嘗不是幫她自己保持對抗秩序的人生樂趣,因為在她看來,“沒有什么是可以永遠擁有的”。

克洛蒂娜·蒙泰伊寫了5部研究波伏瓦的著作,新書《波伏瓦:女人的側影》是為紀念波伏瓦去世20周年而出版。在這本書里,蒙泰伊提出了最新觀點:波伏瓦并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厭惡女性特質,她是一個以追求幸福為唯一目的的人,畢生都沒有忘記她年輕時所希望成為的那種女性角色。“在我一生中,我還沒遇見有人對幸福和我一樣有天分,也沒遇見有人如此頑強地追求幸福。當我一接觸到它,它就成為我唯一追求的對象。”波伏瓦說。不為人妻,是因為她覺得那樣更幸福;不為人母,是因為她覺得人生中有薩特相伴已經足夠幸福。蒙泰伊說,如果你覺得波伏瓦已經過時,她身上至少有一條是現在的女性應該延續的,即自由享用女人追求幸福的權利——“工作和不工作,愛和不愛,是否生育,要不要享受性……都只有唯一的標準:你是否覺得幸福。去要幸福吧,不必有罪惡感。”

(2006.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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