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紅,白
- 匣子里的十二張臉水罔篇
- 過冷卻水滴
- 4131字
- 2019-03-27 08:27:47
圓月彎刀和李少爺煙看見小道士與肉身合一,爭搶著叫道:“師兄,你考慮好了么?到底是幫他還是幫我?”
“師兄,你師弟可是死在他主人男燒衣的手上的!”李少爺煙嚷。
“你師弟是幫他偷上船才被男燒衣處死的,可以算是人為財死!我知道你也愛財!你幫了我,李家一切值錢的全都歸你!”圓月彎刀嚷。
“那是我的錢!”李少爺煙怒。
“可現在你陽世的一切全歸我支配!”圓月彎刀笑,“包括你的身體!哈哈哈!”
和古古一起下來的云雀的尾部開始有氣泄出,但是古古沒有注意,他的心被叫花子凄慘的叫聲揪得要裂開。他想撲過去阻止圓月彎刀和李少爺煙的斗法,然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控制自己了。自己已被心中的那根針(終南山女妖)定在了原地,分毫動彈不得。
“我不能再幫你們誰了!若不是為了給押賭的那幫‘不散陰魂’一個交待,我才不想在這兒待下去呢!你們兩個實在太沒技術了,瞧把那叫花子弄得鬼哭狼嚎的!唉呀!我實在聽不得了!”小道士從懷里掏出兩張符貼在耳朵上,“這下好點兒!”
“就是!你也太沒人性了!”李少爺煙高聲道,“你這么殘害一個無辜的活人你太沒人性了!”說著他伸出污垢滿盈的長指甲插進被圓月彎刀占據的自己的尸身的眼眶中摳出眼仁塞入嘴吧吞下,“這是我的!”
“我殘害這叫花子?你不要搞笑好不好!如果不是你非占了他的身體來殺我!如果不是你非占了他的身體來讓我無法直接針對你!我至于要弄他么?我不弄他怎么弄死你呢?你不要這么顛倒是非黑白!人不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圓月彎刀更大聲地反駁,同時伸手從叫花子豁開的肚腹中挖出一只濕熱的肝,“這不是你的!”
“你以為我想借這叫花子的身體啊?我還嫌他臟臭呢!可是我如果不舒了我的怨氣,討回我的公道!我連奈何橋都過不了!只能作個賤鬼!這太不公平了!我死的不公平!死后也不得公平!我一定要討回我的公平!”
“可你霸占這么一個如豬如狗的叫花子的身體跟我斗,里外一對賤貨!還想贏我?你瞧瞧他除了鬼叫還會干嘛?蠢都蠢死!賤都賤死!”
占據著李少爺尸身的圓月彎刀和占據著叫花子活體的李少爺煙二位就這樣熱烈地對罵,壯烈地斗法,繼續……
我不知該怎么形容肝被人挖去時叫花子靈魂痛得如何不堪地慘叫。但那時,云雀體內有更多的氣噴了出來,而古古心內針(終南山女妖)的愛火在更熾烈地燃灼中。濃霧因了叫花子靈魂的慘叫而震動,有時會豁開一兩個小的空洞,便有偵察機的投影和頌經的聲音漏入這密封的山谷里。那時小道士便取一個布袋,收集了頌經聲,再念一番聽不清的咒語作法。而那頌經聲入袋后,陽經在袋中依然回響著:“崇高之偉力!高尚之美麗!仁義禮智信……”,那陰經則漸混亂不可聞。
小道士作法后立時,那頌經聲隨著咒語發酵化作一塊濃霧,由袋中飄出補住原本霧豁開的空洞,這山谷便又恢復了與世隔絕。
古古被定在那兒象座墓碑,目睹這一切持續進行中。
叫花子本靈的慘叫慚慚衰弱,悄寂。這霧下一丈的山谷靜得象座龐大的墓室。
云雀尾部排氣完畢。云雀扁扁地摔在地上死為扁尸。排出的氣慢慢化出形狀,停在空中,正是那頭發遮住眼睛,帶古舊眼鏡,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煙。
男人煙展開雙臂長舒一口氣:“啊!我平衡了!我自由了!”他興奮地抓住古古,激動地擁抱他,親吻他,“謝謝你!謝謝你帶我來這里!你知道么,我活的時候憋在靈魂中的郁氣一直沒有消失,即使是嚴主席自殺了,也只讓我獲得了短暫的舒暢。因為怨氣郁結的緣故,我的靈魂總是習慣性地找東西來把自己困住,所以在飛回家鄉的途中我又被困于這只云雀的體內而無法自由。但今天!現在!我徹底解放了!我看到了世上還有比我更無辜卻落得更悲慘的下場的冤屈的靈魂!當我聽見叫花子的本靈在屈辱折磨中絕望無助地哀嚎,我平衡了!當我親眼看到比自己活得悲慘的靈魂時,我終于可以從怨氣郁結的憋困中釋放自己出來重獲自由!謝謝你!是你拯救了我的靈魂,讓我重獲自由!我會永遠記住你的!你,你為什么不說話?”
古古說不出話來。當古古被什么震撼或感動,他的本能不是吶喊而是失語。當古古掉落這看不見山尖的山谷,他的心被一次比一次更為強烈地撞擊,所以他早已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靜靜沉默地望著眼前這個看起來文弱書生的男人煙,這個正激動亢奮地甩起頭發的男人煙,他看清男人煙的臉。這張臉有著細長弧線柔和的單眼皮,即使在目下亢奮的時刻。飄逸的溫和善良的書卷秀氣也仍在他的目光和唇角匯聚,濃濃不退。古古確定這張臉也是那十二面玉牌之一。
“我走了!再見!”男人煙放開古古飄起來,飄到一丈高處被濃霧阻住。他伸手去撥那濃霧,被小道士攔下。
“別弄破這霧的屏障!霧開見了天,這里的一切就可能被發現!就可能有各種各樣的煩擾來襲!你權且忍耐片刻!他們二人的賭局馬上就結束了!到時候大家一起離開好吧?”
男人煙低頭去看斗法的二人,看起來似是離結束不遠了。二人已彼此把對方所在的肉身大卸八塊,只剩下兩顆被折騰得爛稀稀的頭顱,確切地說只看得清兩張大嘴在互相撕咬,毫不相讓。很快地,兩張嘴互咬得肉也一塊塊掉沒了,齒也一顆顆落光了。
“啊!我受不了了!我要發瘋了!”李少爺煙突然歇斯底里沖著小道士大叫,“為什么我搞到現在只是把自己的肉身摧殘壞了而已?殺我的仇家卻絲毫未損!這太沒道理了!太不公平了!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你快告訴我,我該怎么辦?我給你報酬!很多很多報酬!”
“你給他什么?冥幣呀?別忘了你陽間的財產現在全屬于我!”圓月彎刀得意地回嘴。
“我要殺了你!”
“你來呀,賤鬼!”
“啊!”
“別激動!”小道士悠然道,“激動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而況這也沒什么好激動的!他占了你的肉身,你因為要殺他而毀了自己的肉身這很正常嘛!你不也占了這叫花子的肉身!他不是為了滅你也把叫花子的肉身毀了么!這個結果從技術上來說是合理的!”
“可是他為了自己的假期,而無惡不作,你應該替天行道滅了他才對!”李少爺煙不服。
“你活著的時候不也殺人如麻!照你這么說我殺你那就是應該的!”圓月彎刀爭辯。
“你們兩個別再吵了!反正你們今天必得分出輸贏!否則我回去沒法向那些不散陰魂交待賭局的結果!可是該怎么辦呢?”小道士咬住食指苦思。
“不如我來出個主意吧?”古古笑笑地走上前來。
“終南山女妖,你看戲也就罷了,可別胡亂摻和!”小道士沉下臉道,“這是我們人間的事與你無干!”
“喲!虧你也好意思說!你是人么?你不過是人父妖母的雜種而已!咱們兩個半斤八兩!你管得我怎么就管不得?”古古笑道。
“你快說怎么辦?”李少爺煙叫。
“你看看那顆心!”古古一指地上七零八落的一攤尸骨,其中一顆血淋淋的心臟仍在博動。
“咦,這怎么還有一顆心活著?”圓月彎刀問,“這是誰的心啊?”
“還能有誰!”古古答,“你們倆占的這肉身只有一個是活著被你們大卸八塊的!”
“噢,想起來了!叫花子的本靈還在這心包里封鎖著呢!”圓月彎刀道。
“都被活拆成這樣了,還活著那?”李少爺煙驚詫。
“他的心不甘那!”古古道,“它現在痛大仇深怨氣重!你們誰能借了它的怨氣助自己一把就一定能贏得過對方!”
“那我們該怎么作呢?”兩顆頭齊聲問。
“這招用不得!”小道士道,“怨氣太過就會超出我控制的范圍,后果就難以預料了!”
“反正我說出來,用不用你們二人看!”古古不理小道士,繼續道,“這辦法就是把這顆心剖開,把心中的血吸干!”
“那叫花子的靈魂呢?”兩顆頭根本不在意小道士的阻止,忙著問。
“叫花子的本靈就被封在血中,把血吸干,自然就得到了他的靈魂!”古古話音未落,兩顆頭已搶過去咬開了叫花子那血淋淋的心,大口吮吸著它的血。
古古望著他們,準確地應該說是終南山女妖望著他們,開始咯咯地笑不停。
“你笑什么?”小道士戒備地問。
“你瞧你作的霧屏障已經破了!”
小道士仰頭瞧,頭頂一丈的濃霧正在破開,消散,露出來的天空卻不是藍天白云而是密密麻麻一個個連在一起無間隙的白色的紙人,是那種燒給死人用的紙人。天空那樣遼闊的紙人的群集,圓睜著沒有眼仁的眼睛,血紅的臉蛋,血紅的小嘴。
“這紙人的天空應該能祭奠同等面積的死人的大地吧?”終南山女妖說完這話狂笑不止。
小道士愕然木立。吸得糊滿血的兩顆頭顱(圓月彎刀與李少爺煙所占據的)呆呆地望住紙人的天空,因驚詫而撐開的下巴哐當掉在地上。
紙人的天空破開,漏下來一枚一枚的炸彈,罔川城敵軍的炸彈。它們爆在地上,爆在山頭。
一團火焰狂笑著從古古的胸口噴出,那是終南山女妖。她隨著急雨般落下的炸彈狂舞著燎紅整個山谷,以及整個罔川城。她在得意地燃燒,熊熊地燃燒。古古自己在女妖離開后也不由自主地離開了。
當古古跌倒在船甲板上,他仍能看到那座在燃燒的城。因為船就停在城外。古古看到那已經變成紅色的城市。那火海是透明的,可以看到無數慌亂奔跑的小小黑點,一撥撥地倒下,縮小,變成熾的紅,消失。撲面來的風都是燙的,燙風一下下掀動船身,使它在土的浪濤中跟在暴風雨的大海上一樣猛烈地搖擺。讓古古初次覺得這是一艘船,一艘隨時可能被大海掀翻的船,哪怕這大海是土不是水。古古的奇怪性格再一次彰顯。他望著火山火海的罔川城異常平靜,他什么也沒有試圖去作,去焦急,甚至沒有悲傷。他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參天的巨焰添噬著高天上的白云,一下下地,一下下地。
大火一直在燃燒。圓月彎刀一直沒有回到船上。
第七天,天空暗下來開始落雪。雪花大如棉朵,看起來很暖和。它們靜謐安祥地下落,把紅的焰熄滅,黑的焦掩埋。它們一直不懈地落下落下。
整整三十天過去了,第三十一天,天空藍得干凈,大地白得單調。罔川除了山在雪下依舊巍峨外,昔日熙攘的人群,琳瑯的商品,高聳的樓宇統統消失了。只剩下一片低矮板平的白,單調到看不見一塊焦木,一段起伏,甚至一聲失巢雀鳥的哀鳴。
在如此的單調中,一襲黑色斗篷格外分明。那斗篷在寂靜中移動,沒有踏雪的痕跡以及響聲。但顯然那斗篷中有誰?只是他的臉隱在斗篷中看不見。這個誰伸手探入雪中拾取一樣東西。拾起來可見是一顆被剖開并吸干血的心臟。這個誰把另一只手放到那心臟上,心臟就跳起來。
“你這靈魂還在!竟沒有被女妖帶走!這真是一個奇跡!”這個誰對著那破爛不堪的心臟低語道,“為此我愿給你一個煥然一新的機會!經過了這許多,相信你已對自己的過去有所覺悟!說吧,你想要怎樣的煥然一新?”
“我要……”這聲音聽起來是那么熟悉。它曾經在痛苦的折磨中不停地慘叫過。
關于“水罔”的故事就到這里。下一個是關于“第六個人”的故事。謝謝大家的欣賞!
2007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