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黑暗的森林里，住著許許多多的魔物。護佑他們的，正是森林中的魔王。

魔王威猛而強大，他在暗夜里悄然降臨，殺死那些不服從他的怪物們，維持森林的秩序與平衡。

沒有魔物見過魔王的正身，他活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出生，如何稱王的。

他覺得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沒有親人沒有，沒有愛人。每天他從柴草窩里蘇醒，一遍一遍數著那些他贏來的金幣，寶石和漂亮的裝飾品們。這些都是他的寶物，可是，這并不能驅散他心頭的煩躁。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日后更煩躁了。

有小怪物替他抓來了一個活物，與尋常的活物不同，她是一個人類小姑娘。

被帶過來的時候，她被裝在一個漂亮的小盒子里，前面還有兩匹馬。

“唔，真是奇怪的盒子。”

魔王吃了馬，發現小姑娘安安靜靜躺在盒子里睡著了。

她真是精巧。魔王想，比那些森林里的魔物好看多了。魔王暫時打消了吃掉她的念頭。

醒來后，她先是哭了三天，魔王聽得頭痛，在洞口蹲了三天。安靜下來后，她又開始大鬧起來，魔王給她看他的金幣和寶物們。她只是瞥一眼，又開始鬧了。“人類的小東西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能量呢。”魔王百思不得其解。

他覺得她和他見到的每一個生物都不一樣，他想要把她留下來，作為裝飾品的一部分。

可是她要吃東西，要睡覺，他就陪著她一起。她要玩游戲，他就變成真身由著她鬧。

她最喜歡玩的游戲是從他的頭上沿著長長的脖子滑下去，從翅膀上滾落下來。他墊厚了他的窩，但他還是怕她摔壞。

每次小姑娘喊著，“讓我玩讓我玩！”他就會認命一樣低下頭讓她爬上去，再由著她一路“咯咯咯”笑著往下滑。

她能總是玩很久很久，而這種事本質上和他數金幣并沒有什么不同。

不，還是有不同的。魔王心想。

他開始喜歡這個頑皮的小活物。因為她一點也不怕他，她也沒有像幾百年前的賞金獵人那樣要來搶他的金幣。

不，她要可以都送給她。

魔王最喜歡亮閃閃的東西了。她的厚緞一樣的長發也像金幣一樣閃耀而美麗。

每當她睡著，魔王就輕輕用爪尖挑起她的頭發，再由著它滑下去。他一次又一次這樣干著，樂此不疲，這是屬于他的惡作劇。

可是有天夜里，小姑娘睡不安穩，她一直睜著眼睛，看著洞口外的星光。

“你叫什么名字呢？”

唔，好問題。

魔王果斷地回答，“我叫龍。”

“不，不是的，那是你的種族。就像……我是人。”

“那……我叫魔王。”魔王滿意地回答。

“不，也不是的。”姑娘搖搖頭，“我是說，你的名字……”

魔王被難住了，他從鼻孔里噴出氣來，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艱難地甕聲甕氣地一字一字地答，“我，沒有，名字。”

姑娘翻了翻身，她笑了笑，笑他沒有名字。

“托比歐，捷德，布里諾斯，伯比……呃……你想叫哪一個。”

“我想叫伯比。”

她又笑，“這個名字和我的狗一樣耶。”

被人類嘲笑了。魔王覺得真是屈辱，他收起了尾巴轉過身去，不再理她。

她感受到了這條龍的別扭，于是又問，“那你要不要當我的龍。”

魔王無比慶幸，他全身覆蓋著漆黑的鱗甲，不然這個人類將會看到他因失態而臉紅。

魔王就這樣有了名字。

他高興地擺擺尾巴，飛出洞口去，開心地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吐著火球。女孩看著魔王的樣子，高興地拍起了手。

第二天，看見森林里的慘烈場面，所有的魔物都知道，他們敬重的魔王大人居然會發瘋。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魔王漫長的生命里，出現了對他來說最為有意趣的事情。他飼養了她，保護了她。對魔王而言，時間的流淌不再是漫長而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討厭人類，他們奸詐狡猾，卻擁有永生不滅的靈魂。

幾百年前的一場與人類的戰斗，有魔法師將他在此處封印，他這一生也出不了森林。

“森林里面有什么、有什么？”

“有魔怪，長尖牙，灰翅膀。”

“還有一個大魔王。”

魔王不能懂得人類的情緒，他只覺得自己被描述地太丑了。

可是她從不覺得。

她從不覺得……嗎？

有魔怪告訴他，在遠方的城鎮，熙來攘往的人類正在聚集一堂，在有著美酒佳肴的房子里開心地跳舞。

他們把這叫做“成人禮”

他沒有懂，他覺得還是“發情期”來的干脆直白一些。

對他來說，只是揮一揮翅膀的時間。他的女孩就已經到了發情的時間。

嘖人類的生命真是短暫。魔王不屑的扇扇翅膀，他也想給這個女孩一個像樣的成人禮。

于是森林里的魔怪們都被發動了起來，他們盡力妝點著魔王的洞口，好讓它看起來溫暖明亮。他們拿出采集好的食物，努力讓它看著可口一些。

甚至不知道哪個魔怪出的鬼主意，他們甚至組了個唱詩班。

魔王滿意地打了個響鼻，可是他看看水中倒映的自己，總是覺得不滿意。

思來想去，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青年，一個黑色頭發灰眼睛的青年，一個人類。

宴會進行地很順利。女孩看著眼前的美麗青年十分開心，他們開心地跳舞，女孩問了他很多很多問題，他都彬彬有禮地答了出來，可是他不開心，他就是不開心，心里嘰里咕嚕冒酸水的不開心。

果然……她還是更喜歡人類啊。

他強顏歡笑著，拉著女孩走向魔怪群中央，準備和她跳今晚最后一支舞。她的神色卻惶惑不安了起來。

她攥著他的手，眼神懇切地問，“我的魔王呢？他為什么不見了，你讓他回來，你讓他回來……”說罷哭了起來。

又是很多年后。

在失去女孩的日日夜夜，他悲傷地要死掉的時候，他總是能想到女孩的話，那時她真是美麗，哭泣都是美的，她從六歲到十六歲，陪伴了他十年時間。離開了他之后，她會不會還這樣撕心裂肺地發問呢？

也正是她十六歲的時候，公主生了大病，是怪物治不好的病，即使是魔王也束手無策。他不得已派魔怪去抓了個人類醫生回來。那個醫生卻記住了路，認出了這個女孩正是被龍抓走的公主。很快，有成批成批的騎士過來想要殺龍救公主。

他可是魔王啊，魔王是不會被區區人類打倒的。可人類做了最為卑鄙的事情，他們在森林上游的水源放了大劑量的毒藥，魔王不會被毒死，他只是睡了長長久久的一覺，久的連四季完成了一個輪回。

公主就這樣被帶走了。

魔王失去了他最心愛的女孩。

他聽見天邊不斷傳來禮炮聲，那是公主大婚。之后的日子，魔王又見證了公主生子，一個接一個，還有瘟疫，戰爭，災難，她的長子登基……她的葬禮。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她了。

魔王失意時，他會來到儲藏著金幣的洞窟，那里有裝公主的馬車。他捂住眼睛，三，二，一，又掀開，希望看見里面安靜睡覺的小姑娘。

可是什么都沒有，馬車也隨著時間變遷也不斷腐壞。

三，二，一。

這次魔王沒有掀開他的爪子，他捂著臉傷心地哭了。

又是很多年過去，久到魔王覺得生命是如此累贅。他向神許了一個愿望，他想出這個森林去，看一看女孩生活過的地方。

神問他：“你將會失去你永恒的生命，堅而利的盔甲，和強大的力量，無數的財富，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嗎？”

他點點頭。

等他醒來，他來到了人類最繁華的集市。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又老又丑的乞丐，在嘈雜的環境里跌跌撞撞地走著。突然，他看見了城中心的一個雕塑，美貌的女人坐在一只惡龍背上，那個女人正是他的公主。

他笑了，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他笑得如此滿足，以至于有路人不斷朝這邊望過來。

他太累了，他好久沒有睡過覺了。他在雕塑旁邊趴了下來。

人們一陣驚嘆。

哪里還有人呢，一只死去的衰老不已的黑龍罷了。

……

他飄了上去，不斷向上向上，他能聽見安寧的樂曲和聞到花朵的芳香。他就這樣擁有了永生不滅的靈魂。

女孩在天堂門口微笑著看著他。

他展開翅膀，馱著她向更高處飛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