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宛如晨露落在灼燙的沙漠巖石上，“魏家最后的血脈，原來一直藏在這大漠黃沙之中呢。”

她語氣中卻沒有半點驚訝。

魏計扶在靠背上的手握緊，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的視線一直落在那個人身上。

“魏家的男人天生屬于戰場。”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被風沙磨礪得微微顫抖，“誰又能想到，魏家最后活下來的，卻是一個天生不能習武的病秧子呢。”

誰又能想到，楚家最后登上皇位的，卻是一個向來默默無聞的病弱小皇子呢。

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翻云覆雨手，將蒼生萬物都玩弄于掌心，讓似曾相識的故事一遍遍上演，讓湮滅于塵埃的歷史再一次卷起風云。

誰都逃不掉。

“你們聊什么呢？”林曄昭遠遠地走過來，太陽自他背后升起，他一步一步踏著光仿佛遠古的神祇，奪走了所有的光輝。

他好像從沒有過黑暗，所到之處，遍地光明。

魏計揚起燦爛的笑臉，“在聊沙場上的趣事呢。”

林曄昭抹去額上的汗珠，“是了，阿瑜倒是喜歡這些，與一般姑娘不同。”

“可不是，頗為不同呢。”魏計的語氣有些怪異，但面色如常像是真心的夸獎一般。

云深聽出了他語氣里的嘲諷，當年魏家那個毒舌又刁鉆的病秧子三少爺的名聲她也聽過，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便是猜不透她的真實身份與目的，也忍不住刺她一句。

卻也可愛的緊，和封昀如出一轍。

遠處突然傳來一道嘹亮的叫聲，云深循聲望去，只見天邊盤旋著一只雄鷹。

“是漠北王后的鷹。”魏計解釋道。

云深聽見“漠北王后”四個字，眼神放空了一下，若無其事地道，“是嗎。”

林曄昭瞟了云深一眼，眼中的趣味讓云深有些無奈，她就不該那么隨意出賣蕭珣。

“你繼續練吧，我四處轉轉。”

“小美人這就走了？不多坐坐？”魏計調笑的神色惹得林曄昭一橫槍就掃上他屁股，痛得他一下子蹲在地上，眼角還帶著晶瑩的淚光，“小昭你好殘忍，嚶嚶嚶……”

“那你去吧，注意安全。”他沒理魏計，對云深囑咐道。

“好。”

百里鈺一個人坐在沙丘上，茫然地望著昏黃的天際，風裹挾著沙礫吹進飛揚的紫紗，磨得皮膚有些生疼。

遠遠的，古道上傳來緩慢的馬蹄聲，深深淺淺的黃色中，一匹小紅馬載著一個紅衣美人慢慢走出。她紅紗蒙面，只露出一雙幽沉精致的眼睛，硬生生壓下了一身張揚艷麗的顏色。

百里鈺站起身來，手悄悄地別到身后握住隱藏的匕首。

偏偏她今天沒帶小一。

云深目光晦暗不明地盯著她明顯隆起的肚子，百里鈺不由更加緊張起來。

“漠北王后？”她壓低了聲音。

百里鈺只感覺她的聲音有些耳熟，卻百思不得其解是在哪里聽過，“你是誰？”

“蕭瑜。”她看不見，卻潛意識覺得紅衣美人面紗下的嘴角揚了起來，“蕭珣的妹妹。”

百里鈺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好像想剖開她的心底，卻只見一片幽深陰沉的湖水，宛如傳說中夜空下出現的鬼湖。

她猜不透這個人的心思，一個人只是靜靜坐在馬上，就散發出一股強大壓迫的氣場，讓她有膽戰心驚之感，手指有微微的顫抖。

這種感覺，她只在一個人身上感到過，一個死去多年的人。

“不問問我為什么來找你嗎，王后娘娘？”她好整以暇地把玩著長劍，歪著腦袋一副天真爛漫的神態。

“你有什么證據？”百里鈺咽了一下口水，勉強道，掌心已經沁出細汗。

“嗯？”

“我說，你有什么證據證明你是他的妹妹？”她聲線顫抖著，仿佛許久不曾撥彈的琴弦，那穿越過亙古時光的琴聲，熟悉又陌生。

云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站這兒這么久，你居然只想問這個，愛情還真是令人愚蠢呢，百里公主。”

百里鈺面色通紅，又羞又怒，手緊緊握著匕首，壓抑著內心的沖動。

“我若是你，便不會輕舉妄動。”云深瞟了一眼她的小動作，目光又意味深長地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說真的，你沒成為我嫂子，我還真有點遺憾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

“別激動嘛，百里公主，我此次前來，不過是想和你談一筆生意罷了，動氣對胎兒可不好，據我所知，你為了懷上這孩子可費了不少功夫呢。”她聲音淡淡的，眼中沒有嘲諷，只有一片幽沉，甚至有一絲絲的憐憫。

百里鈺終于恢復了冷靜，她放下背在身后的手，目光冷厲地直視云深，“我憑什么相信你呢？”

云深斂眸，低頭從懷中掏出一個玉墜子，破碎的小玉塊被拴在一根細細的紅繩上，在灼熱的陽光下剔透得仿佛一滴碧色的湖水。

風揚起黃沙，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你……”百里鈺從震驚中回過神，目光警惕地盯著她，神色卻已經有了幾分松動。

“你究竟是誰？”

云深手指溫柔地梳理著馬兒的鬃毛，似笑非笑道：“蕭瑜。”

她的目光在瞬間黯淡下來，越過她落在她身后的沙丘上，“是了，你怎么會是她呢。”

云深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國宴上的那次初見。

一身紫衣的絕世美人，風情萬種，顧盼傾城。

如今她脊背依然挺直，眼中卻再問沒有了當初的光亮。

云深不易察覺地瞥了眼她的肚子，眼中帶著淡淡的憐憫。

但愿她，永遠都不知道真相吧。

“說吧，你想要什么……”

韁繩軟軟地垂下，云深坐在馬上，任馬兒漫無目的地踱著步。

“我的心上人啊

他像天上的太陽

當他睜開眼

世界都是那么光亮

我的心上人啊

他像消失的古道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

也等不到路盡頭他的出現

我的心上人啊

我找不到他了

我騎著小紅馬

滴答滴答

哪里是天涯……”

遠處傳來流浪的漠古女郎的歌聲，凄楚哀婉，空靈悠遠，似乎從沙漠之下生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