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曄昭攔住魏計,“不必了,我帶阿瑜去練武場就好。”
魏計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彈開林曄昭的手,“帶女人去練武場,不太合適吧,林將軍?”
林曄昭也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合不合適,你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云深抬起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盛著幽深的湖水,她一動不動地直視著林曄昭,欲言又止。
林曄昭低下頭,安撫似的朝她笑了笑,眼中是孤注一擲的堅定與決絕。
她終是敗下陣來一般,低聲道:“走吧,林哥哥。”
剛走到練武場門口,云深就站滿了聽見那震耳欲聾的人聲,十萬將士密密麻麻站滿了練武場,汗濕的布衫緊貼著年輕強健的軀體,動作整齊劃一又剛健有力,空氣中都是震破耳膜的號子聲與濃烈的汗水味。
“這是長平關最精英的十萬將士。”林曄昭淡淡的語氣掩不住的驕傲。
云深道:“是林家軍最精英的將士吧。”
林曄昭側過頭,她眼中波瀾不驚,沉靜如古井,找不出一絲破綻,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哥哥不必多想,這是你應得的。天下之人皆如此,臣服于高位者,托命于施恩人。在他們心里,林哥哥才是天。楚家說到底,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個符號罷了,毫無意義。”
她的聲音如她的表情一般,冷冷清清,帶著淡淡的嘲諷,林曄昭知道這嘲諷不是針對他。
魏計站在他們旁邊,聽著這話詫異地看了云深一眼,觸及她冷如幽潭的眸子,心里沒來由地一驚,慌亂地別過頭,眼中若有所思。
打死他都不相信這姑娘是什么大師兄的妹妹。
哪個江湖出身的女兒會有這般嚴謹的儀態與高貴的氣度,那眼睛里的冷傲、從容與微不可查的算計只有浸淫權術多年的上位者才可能有。
林曄昭早晚會告訴他,他也不急著知道。
林曄昭出現的瞬間,整個練武場瞬間就安靜下來,所有人立刻井然有序地列好對,朝陽中挺拔的身姿宛如一尊尊屹立的雕像,齊齊跪下道:“將軍!”
林曄昭表情肅穆,點頭示意,“起來吧。”
“謝將軍。”
他向臺上走,露出他身后的云深,瞬間世界寂靜無聲,連細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她余光瞥見臺下的面面相覷。
少女一身簡潔利落的暗紅胡服,腰間別一把長劍,踏著暗紅的小靴子,走路間輕盈無聲,無疑是一位內功高手。她側過臉,泛著金色的朝陽照亮了她的容顏,幽深如古井一般的眸子,眼角一點殷紅的胭脂仿佛春暮被風雨揉碎的桃花,于懾人的艷麗中透出一絲詭異的冷厲,有些病弱蒼白的皮膚在燦爛的朝陽中有著透明的質感。她抱著劍,靜靜地站在那里,世界都臣服在她的腳下。
美得攝人心魄,美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怖。
像是傳說中的那個一身紅衣彈著白骨琴的沙漠鬼女,索洛爾公主。
“這是蕭姑娘,我大師兄的妹妹,今兒帶來給大家見見。”林曄昭打破了沉默,聲音鏗鏘有力,“阿瑜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你們平日也可向她討教。”
一石激起千層浪。
前頭有個膽子大的道:“不好吧,將軍,這不是欺負人家姑娘嗎?”
后面有人立刻附和道:“對對對,我個大老爺們怎么能打女人?”
立刻有人反駁道:“拉倒吧老三,你這是怕打不過人家姑娘丟人現眼吧?”
那個被喚作老三的人惱羞成怒道:“你放屁,你懂個屁,將軍說是武功高那就是武功高,你不怕你去啊。”
“你才懂個屁,你讓老子去老子就去,你算老幾啊。”
“誒,我還老子還慣了你這臭毛病是吧……”
眼看那兩刺頭就要打起來,林曄昭無奈地扶額,“我也就介紹一下,阿瑜一個嬌貴的姑娘家,怎么能跟你們這群大老粗動手。”
“喲~”下面一陣噓聲,帶著調笑。
林曄昭耳根有些紅,強作鎮定道:“好了,大家開始吧,不要浪費時間,阿瑜你看著就好。”
云深坐在魏計命人搬來的一張椅子上,動作優雅自然地喝著茶看著林曄昭訓練。不同于平時的粗獷豪爽,此時的林曄昭表情嚴肅,一絲不茍,碰到動作不嚴謹的會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糾正,撞見偷懶的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頓呵斥,他不像是個運籌帷幄的將軍,更像是每戶每家慣有的嚴厲到苛刻的大哥。
所以他們才會對他這么忠心吧。
人總是這樣的,對于感情的得到,總想給予相對應的感情輸出。
大概是因為有姑娘在,這群平日里難纏的刺頭此時一個個規矩得不得了,揮起拳來虎虎生威,舞起槍來呼呼帶風。
林曄昭看得出來,磋磨起他們來就更加不遺余力。
“小昭是個好將軍。”魏計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手搭在椅子靠背上低聲道。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云深有些奇怪,她的目光找到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身影,他俊朗的容顏上都是汗水,陽光下閃閃發亮,眼中是少年的清朗與青年的剛毅,一身黃沙與鮮血的野性氣息,“是。”
“他也曾是一個好臣子。”
云深的手倏地握緊,眼前似乎又看見那個眉角染血眼中笑意如林上旭日初升的少年將軍,“我知道。”
她感受到身后魏計意味不明的目光,她知道這三個字足以讓他懷疑許多。
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瑩白的指尖在陽光下閃著玉一般的光澤,“他一直都是。”
他一直都是一個好臣子,只不過忠于的不是那個皇位上的人罷了。
他心中究竟效忠的是什么,她也很想知道呢。
“蕭姑娘不是普通人,但這些將士他們都是,他們有翹首以盼的老母與妻兒,他們心中有家鄉……”
“我知道。”云深打斷他,眼底漫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與悲哀,“但那又如何呢。”
她望向遠處的沙丘,在蒼茫的天色映襯下仿佛沉睡的母親隆起的胸部,“總要有人犧牲的,過度的仁慈才是真正的殘忍。你以為你們龜縮在這邊境一隅,京城就會放過你們嗎?”
“你……”她的直言不諱讓魏計有些惱怒,卻又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是正確的。
她又冷笑了一聲,“你的小昭,也不是偏安一隅的孬種,他是真正的大英雄。”
“你說呢,魏三公子?”
自曠古吹來的風卷起沙塵,枯黃的草依附在縫隙中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