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歌手
1997年暮秋的一個晚上,我接到了周百義的一個電話,他問我:“聽說你在寫一部關于張居正的長篇歷史小說?”我回答“是的”,他接著說:“這本書我來給你出,我親自當你的責任編輯。”可以說,這一通電話是我們的友誼也是愉快合作的開始。
應該說,此前,我與周百義就是朋友了,我們同一年進武漢大學作家班學習。1995年,他接任長江文藝出版社社長時,該社舉債1700多萬元,正是舉步維艱最為困難的時候,用“受命于危難之際”來形容他的就職,一點都不過分。誰知茲后幾年,他帶領出版社的同仁們二度創業,將該社一步步領也低谷,并一躍成為全國地方文藝出版社的龍頭,真的可以說是功勞大大的。而他自己,因為獨具慧眼拿到了二月河的《雍正皇帝》,并擔任責任編輯,也令同行刮目相看。
相比于他,我那些年的運氣沒有他好。上世紀90年代初,我就離開了文壇下海經商。雖然小有斬獲,然從來都沒有想過在商海終老其身。看到我有奔馳車坐了,別人稱我為“儒商”,我自己則稱為“商儒”,并解釋說,儒商是把學來的本事用于賺錢,商儒卻是把賺來的錢用于研究學問,二者雖不是勢同水火,卻也大相徑庭。我的人生的理想還是落腳在文學上。因此,在周百義那次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已決心告別商海回到文壇了。雖然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并沒有完全告別商海,但大部分精力,卻都花在了創作上。
關于《張居正》的創作經過,我已在多篇文章中講過,不用贅述于此。這里,我想談談在這本書的出版過程中,與周百義合作的二三事。
我在進入《張居正》的創作時,幾乎是一個已被文壇遺忘的人。我同過去的許許多多的文友斷絕了聯系,只同極少的幾位保持交往,散文家徐魯便是其中的一位。正是他,把我要寫《張居正》的消息透露給周百義。當周百義說要給我出書時,他并不知道我會怎么寫,也并不知道我這位詩人出身的作家,是否有這個能力寫出一部真正像樣的歷史小說來。但他卻如此急迫且干脆地表示要給我出書。記得我當時問他“你這么快表態,憑什么知道我會寫成這本書呢?”他回答:“憑我對你的了解,以及你的人生經歷,相信這本書不會差到哪里去。”
所以說,周百義買的是我這本書的“期貨”。此前,我已看過他編輯的《雍正皇帝》,對他的眼光和魄力,絲毫沒有懷疑過。一年后,我寫出了《張居正》的第一卷《木蘭歌》,打電話給周百義,他立即到我家來取走書稿。一個星期后,他來電話說他看過了書稿,覺得“發是可以發,但有些地方還要稍作改動。”不久,他把書稿退給我修改,我細心地看了他的多處眉批。如我寫威繼光時,擱下故事的進展而插入對戚繼光的出身及名字介紹,他批曰:“此種敘述,有傷文氣,建議刪改。”另我寫高拱設計讓邵大俠殺兩廣總督李延,他批曰:“不要把高拱寫得過于歹毒,建議修改這個情節。”凡此種種,有數十處之多。雖然他很認真,但我從他最初的“發是可以發”的口氣中,聽出了“這本書一般”的弦外之音。那年春節,我又將此書稿打印三份送給三個不同職業不同文化程度的朋友看,沒有一個人下“這本書真好看”的斷語。我于是痛下決心,學一次“黛玉焚稿”,把寫成的第一卷的書稿全部燒掉,從頭再來。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周百義時,他有些驚訝,他說:“這樣你一年的心血就白費了,要不,你作一次大改動,還是可以發的。”我告訴他我決心已定,一切推倒重來。既然文學是我實現理想的一種方式,我就決不能退而求其次。又一年過去,當我將重新寫出的《木蘭歌》交到周百義手上時,三天后他就打電話來說:“我一口氣讀完,非常好,只是感覺到你寫短了。”其實不短,有37萬字呢。在這一稿中,我多處采納了周百義的建議。
茲后,我以一年一本的速度,于2002年完成四卷本《張居正》,這本書給我帶來的種種殊榮,周百義功不可沒。
回憶那埋頭創作的五年時間里,周百義始終與我保持熱線。隔三差五,他就會與我相聚一次,小飲三杯。哪怕沒什么事,在一起坐一坐也覺得順暢。他知道我喜歡喝功夫茶,訪問臺灣時,專門買來寶島特產凍頂烏龍送給我;訪問美國,又給我買深海魚油以治療我的高血脂。古人講:“禮輕情義重”,他這是禮不輕而情更重。當然,我們也有為書稿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但爭吵歸爭吵,最終總有一方妥協。若要問我們妥協的方式是什么?從我個人的角度講,就是找一個小酒店,點幾樣家常菜喝一杯。只有在那時候,主動權才完全在我手上。因為,周百義雖然充滿智慧,卻不勝酒力,在那種場合,怎么說,他也是個理屈的人。
2006年1月15日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