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肆尋蹤:古舊書市場之旅
- 韋力
- 2491字
- 2019-04-02 16:11:27
序言
自古至今的愛書人都有一個通病,此病不是指愛書之好,乃是這些愛書人大多會以書為中心展延開來去熱愛一些與書有關的人和事,而古舊書市場也就是得書的場所當然是藏書人的最愛之一。
孫從添關于藏書有“六難”之說,其中第一難為:“購求書籍,是最難事,亦最美事,最韻事,最樂事,知有此書而無力購求一難也。”沒錢買書當然是愛書人的第一大頭疼事,然細品孫從添的這段話,他卻點出了藏書的真諦:收藏書籍雖然需要太多的條件和方法,但相比較而言,買書的過程才是最美之事。
既然得書能給愛書人以最高級別的愉悅,那書從哪里來呢?以我的看法,得書渠道大約可歸為繼承、購買、抄寫三大類。當然如果把巧取豪奪也視之為得書渠道的話,那也可以將此四分。據傳當年的丁日昌就是通過巧取豪奪的方式,得到了郁松年宜稼堂所藏的宋元舊本。這種說法出自陸心源,但后來的倫明和徐紹棨因為同為廣東人,故紛紛撰文替丁氏辯污。而日本目錄版本學家島田翰在《宋樓藏書源流考》中則稱:“心源因宋元本數種,而起狺狺曲成之辭,既傷友好,又欺后世。”
事情真偽如何,只能讓專家們繼續討論下去了。但這段記載至少說明,巧取豪奪也是得書的方式之一。以這種方式得書,顯然需要太多的附加條件,比如有權有勢、無道德等等。能有這種條件和金錢的人還能愛書,想想也不簡單,但大多數愛書人不具備這樣的先決條件,那只能祈盼其他的得書方式。
繼承是大批得書的好方法之一,這也應當是每個愛書人的夢想,但能實現這個夢想的先決條件乃是祖上也有藏書之好,并且這些書能夠迭經多年而留傳到自己手中。書籍的性質最為脆弱,水火兵蟲皆可令其損傷甚至毀滅。若趕上燒書運動,那更是書籍的滅頂之災。如果某家祖上的一份珍藏能夠躲過這么多的災難而留傳下來,那才是斯文之幸。如果到后世分財產時,其他的弟兄對此沒有興趣,而全歸了某位愛書人,其狂喜之色簡直難以行諸筆端。
能夠有這種福分之人畢竟是極少數,大多數的愛書人得書仍然靠辛苦買來。唐代杜暹曾言:“清俸買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圣道,鬻及借人為不孝。”看來,即使在遙遠的唐代,靠薪水買書也同樣不容易。難怪他跟兒孫們講,賣掉我的書或者把這些書借給別人都是不孝的行為。而明代紹興大藏書家祁承刻了一方章,其章文為:“澹生堂中儲經籍,主人手校無朝夕。讀之欣然忘飲食,典衣市書恒不給。后人但念阿翁癖,子孫益之守弗失。”祁承
也在強調得書之何等不易,雖然他不像杜暹那樣把賣書和借書給人看視之為不孝,但他依然告誡子孫,自己得書是何等之不易,希望他們將自己的所藏保護下去。雖然愛書人的這種癡情基本上以事與愿違終結,但想想他們那時的心態,完全可以用其心可憫來形容。
古代沒有復印機,遇到孤本或買不到的書,只好靠抄寫來擁有,故抄書也是古代得書的方式之一。然而抄書也是一大筆費用,無雄厚財力依然無法大量抄書。因此,通過買書來增加藏品依然是愛書人得書的主渠道。但買書也具有多樣性:可以從私人手中買得,也可以去古舊書店選購,還可以像民國年間的一些大學者那樣,坐在書齋中等書賈送書上門。
雖然得書渠道還有多樣,但以我的經驗,到書店去買書最慰我心,因為在店中選書之時,可以有意外之喜,而不像送書上門是對方來揣度得書人欲得哪些。書商雖然能夠大約了解到相關愛書人的偏好,但他畢竟不是藏書者本人,無法真切地體味到藏書者在思維上的發散性。
轉書店當然希望有許多店家聚在一起,那么多的書店毗鄰而居,一家一家地看過去,且不論能夠得到多少心儀之本,轉書店的滿足感就已無與倫比。當然,轉書店的主要目的是得書,但并非每次轉書店都有那么好的運氣。徐志摩曾跟梁啟超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這句話顯然是文人語言上的達觀,天下的百媚千紅,誰不愿意將其通通攬入懷中,但方方面面的能力有限,故只能以“曾經我眼即我有”來作解嘲。
這就好比女人逛街,有時她們結伴而行,高高興興地在街上轉個半天,雖一件衣物未得,但心情之愉悅卻絲毫未減。當你問女士這個結果是否遺憾時,她們大多會回答你說:“看看也過癮。”這句話用在愛書人轉書街這件事上也同樣適用,但是我不相信女人只逛不買和愛書人一本未得同樣能心情愉悅。雖然結果貌似異曲同工,但愛書人轉書街之時,哪怕未得心儀之本,他也會說服自己買一些并非急需的書,理由是:說不定哪天能用得著。這也正是愛書人對書街最為鐘情的原因之一。
若以書市的歷史悠久論,應當以長安的槐市為最早。《三輔黃圖》載:“倉之北,為槐市,列槐樹數百行為隊,無墻屋,諸生朔望會此市,各持其郡所出貨物及經傳書記、笙磬樂器相與買賣。”在西漢時期,首都長安已經形成了書籍市場。故而,槐市應當是現有記載中最早的書街。兩千年過去了,這處書街無跡可尋,而我找到的最早書街是位于北宋的都城開封。那里的書店街,雖然北宋時并無此名,但據文獻記載,此街的位置大約就是北宋時期的書市所在地。
元代對藏書重視度不夠,故其是否有書街,我未看到相應的文獻。進入明代,圖書的交易日漸繁盛。而到了清代,則進入了中國學術史的繁盛期。樸學的興起,使讀書人對歷史典籍的需求量大為增加。尤其乾隆年間編《四庫全書》,使得琉璃廠的舊書業進入了鼎盛期,而在民國時期,舊書業依然延續了這樣的繁榮狀態。
近代因為海禁的開放,上海很快形成了一座超級大都市,舊書業也隨之興盛起來。經過了幾十年的發展,上海漸漸成為江南地區的古舊書流通中心,最終它與北京的琉璃廠并列為中國古舊書流通業的兩大市場。
1949年后,隨著相應政策的轉變,古舊書業幾起幾落。到改革開放后,隨著傳統文化得以復興,舊書業再度興旺,而后又興起了古籍善本的拍賣,使典籍的收藏更加深入人心。而各地古籍書店也參與其中,故中國古舊書業再入佳境,但北京和上海兩大古舊書集散地的地位未曾撼動。
隨著古舊書業的興起,各地出現了不少的新興舊書交易市場,而這些市場大多與其他門類的收藏品融合在一起。這種情況至今未曾改變,故很多愛書人都會到各地的古玩市場去淘書。
對于古舊書街的尋訪,雖然我僅找到了本書中所列的數家,但卻能夠略窺當今古舊書市場的狀況。而這樣的尋訪,仍然在進行之中,我還會繼續探訪下去,以便尋找到更多的古舊書街,呈現給愛書人。
韋力序于芷蘭齋
2018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