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價值選擇之一：尚武精神

日本從倒幕運動到明治維新一路充滿戰爭。日本亦步亦趨學習西方政治經濟文化，靠著戰爭成功地擺脫了被殖民的命運，而且一躍而起進入列強的行列，他們依靠武力進行擴張、稱霸世界的野心日益膨脹。在兒童傳記中，竭力宣傳武士義士的勇敢無畏，旨在培養孩子們的尚武精神。在最早的“少年傳記叢書”《老少兩加圖》卷中，就盛贊少加圖自殺頗類似日本武士自殺的壯烈。^注111為了偉大的夢想，犧牲生命在所不惜。《偉人的少年時代》除了牛頓和史蒂芬森兩位科學家，其他無論是日本人豐田秀吉、徳川家康，還是西方的拿破侖、霍雷肖·納爾遜、林肯等，無不充滿英雄氣概。特別是最后一篇《南非總統克魯格》，講述少年克魯格和獅子廝殺打斗，長跑奪冠獲得酋長青睞的故事。結尾時作者這樣點評：“克魯格，幾乎不知文明為何物而成長的蠻民領袖，如太古初民一般，同所謂學問、文字這些全沒關系。然而被委以重望，用他不完全的戰術和武器，與英國大軍對壘。最終雖敗于刀箭，但是猛將克魯格的大名震動了歐洲文明的國民。其實，克魯格的勇敢在他少年時代對陣獅子時就已經孕生。克魯格作為文明的紳士無疑缺點多多，但是對于一條小蛇都能嚇跑的膽小鬼，他的少年時代恰好可以成為興奮劑。他無疑是近世人杰！”^注112傳主的尚武精神成為讀者的興奮劑，正是出版這類兒童傳記的宗旨。

截至二戰結束前，日本大部分出版社都出版過武士武將的傳記激勵兒童讀者。不過在選擇傳主時，雖然首先考慮的是英雄偉人，但那些發明家、藝術家，甚至像南丁格爾這樣的舍己愛人的天使女護士，也有一定的地位，兒童傳記會突出他們身上的英雄色彩和堅強品格。比如《戰場的慈母南丁格爾女史》（1904），僅從這個題目就可以想見這個奇女子的勇敢和帶給世界的溫暖。再如愛迪生也是寫得比較多的一個，在兒童傳記作家澤田謙筆下，愛迪生更像一個冒險家。作者用“賣報紙的冒險事業”為章節標題寫愛迪生的報童生活，以“變成聾子的發明王”為題寫愛迪生在列車上做實驗遭遇爆炸而失聰，耳聾給愛迪生帶來的痛苦并不能阻擋他的發明事業。澤田謙在講述愛迪生戰勝諸多磨難最終成為舉世聞名的發明家之后，單獨用兩節總結了愛迪生“樂觀的性格”和“謙虛的心”，增加了愛迪生英雄的完美。早在1930年澤田謙就翻譯了普魯塔克的那部名作，取名《少年英雄傳》（講談社），1942年鶴見佑輔將《英雄傳》分為四個系列再度翻譯出版。在眾多的西方傳記中選擇普魯塔克的《英雄傳》并且專門為兒童出版不同的譯本，目的正是用英雄形象培養兒童的尚武精神。這里提一句，在1929年出版的《少年愛國物語》中選了中國的刺客荊軻，也是出于同樣的目的。

必須指出的是，為了鼓吹尚武精神和樹立英雄形象，一些兒童傳記家把目光轉向了法西斯主義，對墨索里尼、希特勒之流予以美化和吹捧，雖然他們的面目當時還沒有充分暴露，但是傳記中過多的溢美之詞已經潛伏著危險。比如澤田謙的《墨索里尼》除了開頭兩章講述墨索里尼的童年以及青年時代的求學和教師生活，第3章“瑞士的流浪兒”就開始轉入革命主題，他在底層謀生，對社會不公多有體驗，后加入社會黨，進入日內瓦大學結識了一批革命家，很快因為政治活動而入獄、被驅逐出境。接下來13章的標題“社會戰線”“社會黨領袖”“勇敢的軍曹”“法西斯誕生”“進攻羅馬”“新政府的新政治”“揮舞鐵腕的獨裁王”“法西斯國家的建設”“命運之人”“原理與實踐”“出兵埃塞俄比亞”勾畫出墨索里尼的戰斗生涯，全然看不見傳主普通人的一面。作者的興趣不僅僅是傳主，更多的是探求傳主所在的世界；或者更準確地講，是傳主英勇無畏拼命創造的那個世界，以此激勵少年讀者立志勇敢向前！

1930年代開始，日本多家出版社出版了關于希特勒的兒童傳記，他們沒有分辨地欣賞希特勒身上的強力意志，稱他為“熱血總統”。在“百偉人傳”叢書中，將他列為和神、圣人、天皇一樣偉大的榜樣來激勵日本青少年。大木雄二在《希特勒》中這樣寫道：“希特勒心中盡是德國，德國國民心中也盡是德國。使德國成為真正強國，能夠使世界公平和平，這是希特勒所期盼的。不僅大人，連同德國孩子，大家同心。德國少年成立‘希特勒青年團’，為了國家要像希特勒一樣成為一個棟梁。‘希特勒青年團’是為了成為一個優秀德國人，鍛煉精神體格的少年團體。好好學習，好好運動。百姓職工也要好好工作，滿懷活力地工作；身體強壯，不管多苦，不能服輸，為要強健精神和身體。”^注113這字里行間似乎充滿了英勇豪邁的精神，但是希特勒正在鼓吹法西斯主義，他要給世界帶來的是空前的災難。這在大戰的前夕軍國主義泛濫一時的日本，許多傳記家們已經無法作出分辨。

1937年全面侵華戰爭爆發以后，在兒童傳記中頻頻推出侵略戰場上的所謂“英雄”，有些甚至被稱為“軍神某某”。1938年講談社出版了“支那事變少年軍談”系列9卷，其中3卷以戰役為中心介紹了眾多的軍事家和士兵英勇作戰的場面：《南京城總攻擊》《徐州大會戰》《漢口大攻略戰》，5卷以人為主題：《軍神西住戰車長》^注114《空中英雄南郷少佐》^注115《豪勇飯冢部隊長》^注116《壯烈加納部隊長》^注117和《身先士卒勇武傳》（群像），還有一卷《無敵空軍》是寫參戰的空軍團隊。這個系列完全用慷慨激昂的話語神話般地顯示了日本軍人的神勇無畏。

著名作家菊池寬1936年監修了10卷本的《日本英雄傳》，二戰結束前他創作出版了兒童傳記《日本的偉人》《曾我仇討 元寇物語》《維新英杰傳》《鎮西八郎為朝》《拿破侖戰爭物語》《華盛頓獨立戰爭物語》《忠臣菊池武時》《日本武將談》。這些作品都有極強的故事情節，突出戰爭的宏大敘事和英雄的人格魅力，對歷史人物也進行了評論。《日本的偉人》選了20位傳主，除了皇室公卿、武將、政治家，還有僧人，畫家、文學家、國學家、醫學家、數學家、劍術兵學家等，他們占到半數。菊池的偉人標準是看個人貢獻，而非社會地位。《曾我仇討 元寇物語》前者是曾我兄弟兩人為父親復仇，后者是蒙古忽必烈侵略日本。作品充滿血腥，崇拜武力。1939年菊池寬為創作《西住（小次郎）戰車長傳：昭和軍神》還曾專程去中國大陸取材。

1944年，戰爭已經給世界，也給日本國民造成極大傷害，面高永洙卻出版了《日本傳記:志士和武士篇》，書中收錄日本歷史上的42位志士和武士，用他們的氣魄振奮國民精神。小學館這一專門面向小學生的出版社出版了著名的《軍神加藤少將》。

更突出的是從1942—1944年3年間，關于“軍神”山本五十六就出了10個不同版本的兒童傳記。^注118山本五十六（1884.4.4—1943.4.18），身高只有160厘米，體重65公斤，畢業于日本海軍學校，曾留學美國哈佛，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擔任日本海軍聯合艦隊司令，是偷襲美軍珍珠港和發動中途島海戰的謀劃者，最后在執行任務途經布干維爾島上空被美軍擊斃。這10本傳記有的寫山本和他母親（父親早逝，跟隨母姓），有的寫山本的少年時代，有的寫他是道德楷模、忠孝之鑒，有的寫這位“軍神”的智慧勇敢；有歌頌，也有緬懷和紀念。高幣常市的筆下突出其“偉大”，從祖先到山本的品格都以“偉大”為特點。特別是傳記結尾，寫到山本慷慨赴死壯烈豪邁，最后一幕山本“笑著”的神情展示了日本武士的最高風范。軍事作家秦賢助筆下的“圣將山本”文學筆法更多，以“寒梅”為標題塑造少年山本清貧的家境鍛煉出的頑強而高潔品格。整個傳記都在努力塑造一個“圣人”，他的嚴于律己、他的孝順、他豐富的人情味也可以從“人情提督”“流淚武將”這些章節標題看出來。終章不是收在山本戰死，而是以“元帥的歌心”為題，引用山本戰爭期間所寫的“歌”，用以拔高其形象——勇敢無畏神一樣的“圣將”。而另一位作家清閑寺健則是從山本戰死開始寫起，開篇就有濃郁的緬懷氣氛，傳記除了講述山本的生平，更多是在家人、部下、朋友乃至國家、天皇等倫理綱常中頌贊山本的仁義忠孝。傳記的終章標題，也是全書的副標題是“忠孝之鑒”，把這位神勇的元帥也寫成道德完美的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