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代傳記研究(第4輯)
- 楊正潤
- 1393字
- 2020-08-19 15:20:48
一、時代為自傳的產生準備了主體
按照現代自傳的定義,自傳的核心是“人格故事”[8],因此現代自傳最重要的內容就是傳主的人格。無論“自我”是人格的重要部分(弗洛伊德),還是等同于人格(阿爾波特、埃里克森),“自我”都可以認定為人格的核心。也就是說,“自我”是自傳的重要內容。
由于有“自我”,“一堆瑣事”不再瑣碎無意義,而是成為“顯示自我生成的一組自傳事實”。[9]歌德在《詩與真》里大寫自己出生時國際國內事件,本來自己根本沒有參加的事件與傳主沒有聯系,卻因為與他一起出現,構成了他的精神環境氛圍,對于自我的形成具有潛在的作用,因此也就有了意義。“自我”的出現使天地山川皆著“我”之顏色,是“我”賦予一系列事實以意義。當然,更重要的還是身邊的瑣事,這些都能觸發自我的展現,并解釋自我目前精神狀況的由來。于是,現代自傳成了在細節瑣事中敘述“自我”形成或者展現的文體。
五四新文化運動爆發后,強固的宗法社會受到批判,它對個人和自我的禁錮一定程度松動了。在新思潮的鼓動下,有識之士大聲呼喚自我覺醒,漸漸地國人開始認識到“自我”的地位和價值,作者越來越敢于表現自我。在文學上出現了郭沫若的《女神》、郁達夫的《沉淪》等作品,出現了“自敘傳”抒情小說的潮流;政治上,青年知識分子體認“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名言,從救亡的角度,認識個人的責任,[10]進一步實現自我的覺醒。
這時中國又在客觀上為自傳準備了主體,也即出現了敏感而在精神上脫離舊文化的作者。由于社會運動加速,被名利驅動的下層人士向上運動,熱情而敏感的一些人離開鄉土環境來到城市闖蕩。張資平從小為金錢擔憂,神經過敏,對別人看不起他非常在意,注意觀察別人和自己內心的反應——虛榮心和金錢,欲望和現實,兩兩斗爭。[11]還有沈從文、郁達夫等人在城市和外國受到“歧視”,更多體認了自我的孤獨。他們離開家族的懷抱,成為“脫出了軌道的星球”(張資平),在無助的孤獨感中最先產生“自我”感,又因為他們在艱難的生活面前抗爭,表現出不妥協的精神,頑強地表現“自我”,于是他們成為是適合寫作自傳的一群。另外還有女性,常常因為出眾成為社會中的“異類”,如陳衡哲、楊步偉等,也屬于這個群體。
與他們相對照的是胡適,他不是一個敏感的作家,缺乏那種孤獨感,他寧可采取認同社會的方式生活,但是他也有“自我”感,只不過他的“自我”感來自理性認知,更多來自國外的教育,所以偏于理性和思想,他似乎認為自我就是思想。[12]胡適提倡寫作自傳最早,但是他自己寫自傳卻是在1930年代初。他的《四十自述》初版于1933年,主要是展示自己思想發展的歷程,描述了“九年的家鄉教育”、“從拜神到無神”等思想發展的過程,其中還有《逼上梁山》用他保存的一些史料來記載一個思想產生的歷史。[13]他搜集一些細節展現自己的某些特異的思想(比如文學革命的思想)產生的過程。
無論自傳作者對自我的認識有什么不同,這些主體都在各種機緣下獲得了“自我意識”的覺醒,特別是那些敏感的人最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激發下從沉睡中醒來。清末民初的變動的時代為自傳現代轉型準備了主體,新文化運動又進一步解放了他們的思想,也就完成了現代人格或者自我——現代自傳主體的建構。首先有了自我表現的欲求,然后有現代自傳的寫作。現代自傳寫作完全可以看作新時代自我書寫潮流向傳記領域的滲透。郭沫若1929年出版的自傳《我的幼年》作為中國現代自傳的最早的代表之一,就是自我表現向傳記領域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