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八 風雨欲來
書名: 卑劣神座作者名: 長尾銀喉山雀本章字數: 3025字更新時間: 2019-03-16 19:26:00
千里之外,永樂京。
太一神殿的圣器殿中,一位白襟神官正按律巡視著這座大殿。
教廷中教宗之下的神官職位從上至下可粗略分為執政大神官、機要神官、白襟神官、見習神官、領讀、神仆。除此之外還有執法神官等屬于特殊編制的職位,不屬于上述任何一個等級,職權可大可小,為教廷上層秘密差遣。
白襟神官一職雖然位階不高,滿打滿算只能算是教廷的中層,但這位值守圣器殿的神官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如此年輕就成為教廷的中堅力量,算得上是未來可期了。
如此說來派他值守圣器殿竟是有點屈才了。
圣器殿雖稱為殿,實際不過是個裝飾華美些的儲藏室,傳說這里所藏之物均是萬年前太一神曾經使用之物,任意一件都有莫測的神力。
神官初調任至此時也曾夢想過要瞻仰神跡,與神跡接近豈不是與神相近么?只要有幸參悟到一點神跡,境界飛升就可指日而待了。調任前一想到這他就整夜整夜地輾轉難眠,心情久久難平仿佛受到了太一的召喚,陶醉在同僚們羨慕的眼神中……
現在想來那真是他人生的巔峰了……
什么主持圣器殿!什么瞻仰神的遺跡!!不就是看守一堆破銅爛鐵嗎!??!
以太陽為名的至高神太一,他的圣器不該是光芒萬丈至凡人無法直視,圣殿處處奏著恢宏的圣歌嗎?
他一位前途無量的白襟神官,蹲在這里日日看守一堆破銅爛鐵,做著見習神官該做的活,真是千里馬辱于奴隸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懷才不遇啊。
神官不免傷己,嘆了一口氣,攜起案卷,逐一記錄起圣器的狀況。
損傷:無
丟失:無
神跡:無
……
他很是無法理解教廷的大人物腦子里在想什么,一堆破銅爛鐵還要看守得跟傳家寶一樣,每日要拂去灰塵,給銹了的武器上油,給停了的鐘表上弦……干脆讓大人物們拖回家抱著睡得了。
他悻悻地想,不過這想法可是大不敬,他連忙打住,走到下一樣圣器前。
白襟神官記得這圣器有些特殊,看起來是面烏沉沉的大鏡子,記錄在冊的名字是“太一之眼”,聽說是奉了教宗大人圣命搬進來的。案卷上別的圣器都是“在庫”,只有那面鏡子注著“使用中”。
使用中?誰用啊?鏡子自己用自己?
他不禁有些好笑,不過因這與教宗搭邊的來頭,他平日里對這面鏡子總比別的圣器更用心些,擦得也更锃亮,起碼看起來和破銅爛鐵是有區別的。
神官一如往常地記錄,沒有損傷,沒有丟失,沒有神跡……
寫到最后一行時,那面鏡子突然光芒大放。眩目的圣光仿佛溫暖的潮水灌滿了整個圣殿。神官的手一顫,案卷砰地掉在了地上,面對浩瀚的神威,他無意識地就要跪下。
是神跡!
圣光中那面鏡子里竟然顯出了一片大陸,鏡中山脈和流水縮小了無數倍,竟然是一張囊括全陸的地圖。
地圖上山水雖小但畫得很精細,神官可以一眼分辨出西邊的鬼方和東邊的帝國,在北方則是無邊無垠的無望海,傳說那海是世界的盡頭,奇異的是這一片汪洋連羽毛也浮不起來,連最善游泳的鰭魚也不能在其中生存,故稱“無望?!?
鬼方人有一種很省力的處理戰俘和逃兵的手段,就是把他們扔進無望海里,水性再好的人一進無望海就會像石頭一般筆直地槌進海底,尸體幾千幾萬年也不會浮上來。
當神官的目光移到鏡子上半部分那片廣漠的無望海時,他忽然迷惑了。
無望海之北,世界的極點,赫然是一片泛著白光的大陸!
怎么會有大陸?
經書上記載無望海就是世界的終點,是永遠沒有彼端的深淵,怎么會出現未知的陸地?
他眨了眨眼,再湊近一點看。突然間,一點星輝似的白光在帝國中部轉瞬即逝,那點白芒只出現了一瞬,就如流星一般熄滅了,神官險些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他仔細地辨認,那里好像是一片叫落馬的山脈。
“你看到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問道。
白襟神官猛然轉身,只見一個身影憑空出現在身后,他穿著長及腳面的白袍,白袍上以金線繡滿了繁密的曼陀羅花,白袍之上,整面的曼陀羅枝自腳面抽枝盤繞,圍捧著胸襟處一顆萬丈烈日。
是執政大神官制式的法袍!來者竟是教宗座邊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大人物!年輕的白襟神官還從未有資格覲見任何一位執政大神官。他激動地拜倒,嘴唇因心情澎拜而發顫。
“告訴我,你看到的白光,出現在哪?”輔政大神官的聲音溫和而威嚴,仿佛自云端傳來。
“在這,還有這。”白襟神官懷著瞻仰與敬意指出了那塊他從未見過的大陸和迸發出光點的落馬山脈。
“這你也看到了是么?”大神官垂眼望著他,法袍下探出一只枯瘦的手指虛點向無望海盡頭的大陸。
“是。尊敬的大神官閣下?!彼B忙點頭。
“好孩子,我會向圣座請求賜福于你的。”大神官慈祥地微笑,撫摩著他的頭發,像是慈父愛撫兒子。
“喀”的一聲,大神官的手掌下發出極輕脆的骨骼折響,白襟神官的脖頸無骨似的軟軟垂了下去,他還維持著受寵若驚的神情,在生命的盡頭還做著被教宗重用而得擢升的美夢。
執政大神官的微笑瞬間消失,仿佛那慈父似的笑容從未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陰霾。
“調集離落馬山脈最近的執刀者。”他皺了皺眉,想到了剛才那點極微小的白光,白光極其弱小,但卻像根扎在他手心的刺,讓他極其介意。他發令道,“高級陣容?!?
身后黑衣的武士躬身,試問道:“為這一點異動調動高級執刀者是否過于小題大做?”
大神官冷哼一聲:“什么時候我給你置評的資格了?”
“卑職不敢。”武士前身躬得更低,“只是落馬山脈過于偏僻,只怕短時間內調集不到足夠的人選?!?
“那就降一級。”大神官皺眉,“越快越好?!?
“是?!?
……
冰原,白得刺眼的冰原。
息光腳行走在一片廣漠的冰原之上,他穿了一身很怪異的白袍。向前是灰藍的無波的海,向后是起伏的白色原野,從天的深處襲來刀刃一般的風,卷起地面上純白的不知是雪還是砂的塵埃迎面打在他身上,但他卻絲毫不覺得寒冷與疼痛。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跋涉,他跟隨著一群同樣披著白袍的人,他們的面容掩藏在頭巾下,無聲地向前行進。
向前走?到哪去?
一種怪異的感覺攫住了他的心,于是他停下來,與他同行的白袍者似乎根本沒看到他,他們從他身邊流沙似的穿過,并不駐足。
息茫然四望,當他看到懸在天邊的那輪白日之時,他心底驟然涌起無緣由的憤怒,他的憤怒和憎恨猛然被推至了頂峰。
“我要撕碎它!殺了它!”
“拆掉這卑劣之人的每一根骨,每一片肉……”
他盡全力躍起,五指如爪撕向那輪白日,他甚至沒去思考過自己是否自不量力得可笑,但他抓住了!一如他心底所相信的那樣抓住了。
他咬牙撕向日輪,他的手臂開始燃燒,火焰從臂直至肩膀、胸膛,他的半個身體都在熊熊燃燒……
差一點了,差一點就可以了。
息的手指松開了,在最后關頭他脫力了,以凡人一己之力妄想去殺死太陽,本來就是注定徒勞的事。白日戰勝了他,他將徹底燃燒,成為太陽的無數燃料之一。
突然間,白茫茫天地間響起一聲沉悶的鼓點。
悶雷一般的鼓點在他耳朵里隆隆作響,整個天地都在鼓點中戰栗,無盡頭的海從中間裂開,海水被裂縫吞噬,那些白袍人像是被驚醒一般無意識地回頭望向他,每一個人都有著和息一樣無情緒的灰色眼睛。
他的血液重新沸騰,無窮盡的力量從身體深處涌向四肢,他狠狠發出一聲嗥叫,日輪在他雙手間“嗤啦”一聲裂去。
我贏了。他如釋重負,從半空落回地面。
但鼓點還沒平靜,甚至有漸強的趨勢,他恍惚低頭。
原來那鼓點是他的心跳。
……
息猛然坐起,心臟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動,心跳聲很輕,與夢里截然不同。
他松了口氣。
當目光落在左臂上時,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的手臂上沒有任何傷口。與妖獸鋪子的打手沖突時留下的刀傷,還有綠眼頭狼利齒留下的,幾乎要廢掉這條手臂的穿透傷,都從他的手上奇跡般消失了。如果不是手臂上有幾處粉色的新生皮膚作為證明的話,他幾乎要以為那幾次兇險的戰斗是在做夢!
他抬起眼,才注意到巫鳴正趴睡在他床邊守著他,被他坐起的動靜驚醒,從臂彎里抬起一張胡子拉碴的臉。
“……我睡了多久?”
“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