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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風從天外來(5)

  • 太陽最紅
  • 何存中
  • 4984字
  • 2018-05-29 20:24:29

傅立松就喊他的兒子傻大爺。傻大爺聞聲而至。傅立松對傻大爺說,你去把它捉住殺掉。傻大爺說,它長著翅膀滿天飛,怎么捉得住?傅立松沒好氣地說,你那么好的功夫,連只雞都捉不住?傻大爺四處捉雞,將那只雞趕得沒命了,終于捉住了。傻大爺把那只斗雞提到傅立松面前,問,是槍斃還是用刀砍?傅立松臉氣得通紅。王幼勇問,是你殺還是我殺?傅立松問,真的連“鏡子”也要踢破嗎?王幼勇聽懂了傅立松的話,那是老師那年到漢口看哈哈鏡的事。王幼勇說,我不需要“鏡子”。傅立松說,好,我殺了它。于是提起那只雞將頭上毛拔了一撮,放了。那只斗雞驚叫著拍著翅膀,拼命逃生。王幼勇問,這就是你的“殺”?傅立松說,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王幼勇知道傅立松用的是曹操的典。當年行軍曹操傳令馬不得踏莊稼,踏莊稼的殺頭。而他的馬踏了莊稼。執法的軍士問他怎么辦?他下馬將自己的頭發揮刀割了一撮,以發代頭,說出此話來。王幼勇問傅立松,你是曹操嗎?傅立松說,頭發割了可以長出來,頭割了長不出來。攻心為上。你贏了。王幼勇說,不是我贏了,是你贏了。傅立松說,我倆斗什么輸贏?

傅立松問,你還有什么要求?王幼勇說,備三天的干糧,我要到方圓十里采采風。傅立松問,采什么風?王幼勇說,風也不知道嗎?《詩經》中不是有《風》嗎?《風》就是民風。傅立松笑了,說,是不是想聽一聽民間對傅氏家族的說法。王幼勇說,對。傅立松說,沒那個必要吧?王幼勇說,我知道你不敢讓我這樣做。傅立松說,有什么不敢的?試試吧。于是就叫下人傳話,給王幼勇備了三天的干糧。

王幼勇背著三天的干糧來到垸東城門。傅立松親自為王幼勇放吊橋。吊橋放下來,王幼勇踏上吊橋就要走。傅立松說,慢,世事荒亂,你一個人出去我放心不下。于是喊來教師爺,讓教師爺陪著王幼勇。王幼勇不走,問,你這是什么意思?監督我嗎?傅立松說,沒有別的意思。我要保證你的安全。王幼勇說,我是自由的。傅立松說,我要對你的自由負責。王幼勇說,我對我自己的自由負責。傅立松笑了,說,你個苕外甥,你們娘們住在我這里呀。出了事怎么辦?王幼勇渾身不自在,堅決不走。娘過來對王幼勇說,我的兒,你不要犟。舅爺是為你好。前些日子岐亭李家的兒子不是被天堂寨的大王綁票了嗎?花了五百大洋,才保了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娘苦苦的哀求,王幼勇沒有辦法。傅立松叫人拿來兩套袈裟,讓王幼勇和那教師爺穿上,化裝成兩個化緣的和尚,準備動身。那個教爺師哈哈一笑。傅立松問,你笑什么?教師爺指著頭說,蓄著頭發怎么是和尚?傅立松說,對,和尚需要剃度。于是喊來剃頭匠給兩人剃頭。王幼勇堅決不剃。傅立松說,不剃,你就不能出去采風。王幼勇沒有辦法,只好剃。剃頭匠用護城河的水將兩人的頭洗了,剃頭匠手藝很好,五七刀下來,兩人成了光頭。新引的河水很亮,映著王幼勇的光頭。眾人笑了起來。王幼勇哭笑不得。他沒有想到他竟然成了和尚。傅立松對教師爺說,師傅,要你辛苦了。從現在起,你不要說話。你要裝成又聾又啞。他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相機行事。教師爺打手勢哇啦了一通。眾人又笑了起來。娘不笑,娘看著王幼勇,說,兒哇,你這是何苦。

王幼勇和那個教師爺在方圓十里的垸子采了三天的風。王幼勇發覺上當了,那個教師爺雖然剃了頭,裝成又聾又啞的和尚隨著他,但是人們都認得他,曉得他是傅家長年請的教師爺,問到傅氏家族的事,人們都揀好的說。那個教師爺根本不讓王幼勇自由走,王幼勇一自由走,他就裝聾作啞,哇啦一通,拉王幼勇。王幼勇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身不由已,只有隨著他。讓王幼勇深受自由被強權強奸的痛苦。三天過后,王幼勇就被教師爺像羊兒一樣牽回來了。牽過吊橋,吊橋升起來了。王幼勇又在傅興垸的垸城里。

王幼勇一肚子氣坐在桂花樓的“寒暑廬”里。傅立松趕來了,問,有收獲沒有?王幼勇沖著傅立松喊,還我頭發!傅立松趕緊叫兒子傻大爺去找戲班子管箱的,拿頭套來。這戲班子是傅立松蓄的家族班子,用來唱社戲和神戲,四時八節也唱節戲,傅氏家族富,箱底足,各種頭套都有。傻大爺拿來一個頭套,是演《梁山伯祝英臺》中四九套的,劉海兒長長的。傻大爺將四九的頭套戴在表哥的頭上。王幼勇一把扯脫,丟在地上。娘過來說,兒,你不能光頭。光頭像什么樣子?你可是讀書的人。叫你不要出去,你要出去。你就將就戴幾時,等頭發長起來,再摘了它。王幼勇大聲說,娘,我成了唱戲的嗎?傅立松過意不去,拿起頭套,用剪子將劉海兒剪去了,剪得像個學生的發型。娘拿起頭套戴在王幼勇的頭上,拿過鏡子照,說,兒,聽話。不礙事。傅立松笑了。王幼勇問,我可笑嗎?傅立松說,不是你可笑,是我可笑。王幼勇問,你為什么這樣做?傅立松說,問得好。你為什么這樣做?我要你寫序是為了給傅氏家族增光添彩,你卻要去采風。傅氏家族在夫子河邊立根幾百年,我傅立松當維持會長和傅氏族長幾十年,我對你說實話,眾人百姓,各懷其心。我傅某做的好事,他們不見得認為是好事。世代相居,朝夕相處,牙齒與舌頭再好也有傷著的時候。一家飽暖千家怨。你去采風。他們能說什么好話嗎?王幼勇怒不可遏,問,這么說你是有意安排的?傅立松說,是我有意安排的。俗話說,周瑜三步一計,孔明一步三計。王幼勇哭了,問,你為什么這樣對我?傅立松嘆了一口氣,流下了淚,說,這要問你,你為什么這樣對我?王幼勇說,你虛偽。傅立松搖頭說,我不虛偽。我對我的外甥用得上虛偽嗎?王幼勇說,你老奸巨滑。傅立松說,你說對了。你自小跟舅父長大,你認為舅父簡單嗎?幼勇,你這次一回來就與往回動靜不同,你也不簡單了。

娘對兒說,兒,你少說幾句。王幼勇說,不,我要說。我有話要說。傅立松說,姐,你讓他說。娘流著眼淚。傅立松說,有理不在聲高。我們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說好嗎?王幼勇笑了,說,你以為我說不過你嗎?傅立松說,我知道你在武昌街頭面對萬人滔滔不絕,有雄辯的本領。這樣好不好?今天你有氣,我也沖動。我倆都冷靜地想一想,約個時間再談行不行。

傅立松長嘆一口,說,都是我的錯。王幼勇說,你在諷剌我。傅立松說,昨天我修垸城東城樓大門,請了白果的張木匠,安門的時候他把大門安反了,門栓朝外。我氣不過,說他,眼睛瞎了。他說我眼睛瞎了。我問,我眼睛怎么瞎了?他說,是你眼睛瞎了請我來。

傅立松說完朝樓下走,聽見老姐在哭泣。傅立松知道老姐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傅立松很后悔,他不該傷他老姐的心。

這時候夫子河畔,暮色四合,那只大鳥張著翅膀飛回來了,宿在桂花樹上。

傅立松與王幼勇再次見面,傅立松滿臉愧色。

傅立松說,對不住外甥。是我的不對。我失態了。古人說,春秋責備賢者。我跟外甥較什么勁?王幼勇說,你不要什么都往你身上拉?我知道我們王家是傅家資助起來的。我是你養大的。我身上的肉是你的。但是你要知道我長大了,我有我的自由和人格,我有我的理想和信仰。你有錢能夠買到肉體,但是你用錢買不到靈魂。傅立松連連連點頭,說,對,俗話說,買到奴的人買不到奴的心。王幼勇問,我是你的奴嗎?傅立松說,只是比喻。比者,以此喻彼,來不得細究,細究起來都覺得好笑,因為此不是彼。傅立松跟王幼勇講修辭,王幼勇笑了。傅立松問,你笑什么?王幼勇說,沒笑什么?傅立松說,我知道你是喝洋墨水的,我不配在你面前講這些。王幼勇問,你來就是跟我講這些嗎?傅立松說,你說得對。我來的確不是為此。你說你有話要說,我專門來聽的。

王幼勇說,你們傅家附庸風雅。傅立松問,何以見得?王幼勇說,此次采風盡管你用武人鉗制我,但是我還是有所收獲。傅立松問,有什么收獲?王幼勇說,你們家譜上記載,你們傅氏家族座落在夫子河邊,夫子河是孔子周游六國適楚時問津講學之處,此地開教化之先,你們傅家因為得圣人之教而發家致富,為了紀念孔子,將此河叫做夫子河。真的如此嗎?傅立松說,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王幼勇哈哈一笑,說,不對。傅立松問,怎么不對?王幼勇說,據我采風和讀史得知,孔子當年根本沒有路過這里,問津處不在這里,而在團風。此河不叫夫子河,而叫麩子河。此河兩岸古盛產麥子,麥多麥麩就多,所以叫麩子河。傅立松說,你這也是一說。王幼勇說,僅此一說。你們傅氏家族為了往臉上貼金,不顧事實。傅立松臉紅了,說,這也是有之的,家族富了,攀龍附鳳的事多,以視不凡。王幼勇說,我要還原歷史,以正視聽。傅立松說,你這一說,可以加進傅氏五修家譜序言之中。王幼勇冷笑了,說,你不怕辱沒祖上名聲?傅立松說,這不要緊。祖上功德如日月之蝕,過則過矣。王幼勇說,那就要刪除原序中有關夫子河的內容。

傅立松臉變色了,說,那不行。王幼勇笑了,望著傅立松,問,為什么不行?傅立松說,祖上之言,只能糾不能改。王幼勇問,你不是講究格物致知嗎?傅立松說,你這樣一改,叫傅氏家族的后人心里怎么受?王幼勇問,那序還要不要我寫?傅立松說,那就算了吧。王幼勇樂了,在“寒暑廬”里踱起步兒來,將墻壁上掛的二胡拿下來,緊了琴弦,調了琴碼,拉將起來,嘴里唱起了《工農革命長精神》。王幼勇唱,讀的書兒新,唱的歌兒新,工農革命長精神。王幼勇把傅立松氣個半死。

傅立松怒喝一聲,不得胡來!王幼勇笑了,問,我這是胡來嗎?我這是聽你的話,格物致知呀。傅立松說,你拉吧,你唱吧,我不陪你了。傅立松出去了,將書房的門關上了。王幼勇放下胡琴說,慢,你以為不要我寫序就算了嗎?傅立松退回身來,問,你還要怎么樣?王幼勇說,我這次回鄉是有任務的。傅立松問,什么任務?王幼勇說,你知道我是學政治經濟學的,受國民政府的委托,要解剖一個大家族,寫一篇調查報告。傅立松口軟了,說,大別山里大家族多,解剖別的行不行?王幼勇說,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對傅氏家族最熟,我不能舍近求遠。傅立松臉白了,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剖別家好嗎?

王幼勇說,你不要怕,我會格物致知,實事求是。傅立松問,幼勇,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王幼勇說,這次采風除了夫子河外,還聽到了一種傳說。傅立松問,什么傳說。王幼勇問,要我直說嗎?傅立松說,直說無妨。王幼勇說,那天我到界嶺關采風,拳師解溲去了,我見到一個攀絕壁采藥的白胡子老人。我采訪他,那個老人對我說傅家的事。他說傅家是得了不義之財,一夜暴富起來的。傅立松說,這是不實之詞,我們傅氏家族是世代積累才到今天。王幼勇搖頭,說,老人說不是那回事,他說你們傅氏發家不是十一世祖做秀油生意發財的。是得了天臺寨洪秀全領導的“長毛”的金銀財寶發財的。天臺寨的“長毛”將劫來的金銀財寶,裝進三具棺材埋在白云洞里,清兵滅了鳳凰寨,殺盡全寨的“長毛”,沒有發現金銀財寶,被你們的進山采藥的祖上發現了。于是你們傅家一夜之間發了財。老人說,你們傅氏家族每一個毛孔都沾滿了鮮血。傅立松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說,欺世之談!

王幼勇說,你動什么氣?你不是說有理不在聲高嗎?傅立松說,此事怎么說得清?王幼勇說,我自有辦法。傅立松說,世事如煙,史無對證。王幼勇說,你不要急。你知道我是學政治經濟學的,同時對歷史和考古有所研究。傅立松手顫抖了,說,你有什么辦法?王幼勇說,很簡單,只需在傅興垸中挖一口井,真相就會大白。傅立松問,挖一口井?王幼勇說,對,挖一口井。你敢不敢讓我挖?傅立松說,此事重大,我不敢當家。我得同族中長者商量。王幼勇說,你去商量。我等著。傅立松問,如果族中長者不同意挖怎么辦?王幼勇說,那我就用調查報告的方式,將此事作為素材寫進去。傅立松問,道聽途說,怎能寫進文章?王幼勇說,所以我需要證實的機會。

傅立松下了桂花樓,開祠堂的門,敲那口祭祀的青銅大鐘將族中長者招來,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族中長者義憤填膺,一致認為此事非同小可,關系到傅氏家族名聲。傅立松在祖宗的牌位下,焚紙燒香,跪拜,稟告,列祖列宗在上,事到如此,需要一口井證明傅氏家族的清白!如果不同意挖這口井,我只有不當這個族長,因為時逢難世,眾口爍金,我無法面對夫子河兩岸的眾人百姓。傅立松拿出一張黃表紙,擬了文,讓族中長者在上面簽名。族中長者只好在表上簽名。

王幼勇走進傅氏祠堂,問,商量好了沒有?

傅立松指著王幼勇,說,畜牲,商量好了。你挖吧!

王幼勇笑了,說,想不到傅族長也有罵人的時候?

族中那個長者,問王幼勇,書生,傅興垸的井不是那么好挖的。如若挖了井不能證實,你該當何罪?王幼勇說,我以科學的方法,何罪之有?長者冷笑了,說,那由不得你。你是傅家的外甥,如若錯了,傅家有權動用家法,開祠堂打板子。你怕不怕?王幼勇笑了,實事求是,何怕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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