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從贊美聲中解脫出來,莉蓮娜也能感受到這些來自外圍四周的敵意,不過她一點都不在乎,甚至為此感到得意。她依舊毫不謙虛的獨占了所有男士的目光和贊美,而圍繞在她石榴裙邊的,甚至還包括了索菲亞的皇帝阿斯爾——在舞會開始的時候,按照禮儀首先是索菲亞皇帝阿斯爾與米蘭公爵小姐莉蓮娜共舞一曲,而可憐的索菲亞皇帝從那時起就被她牢牢地吸引住了。阿斯爾對于跳舞并不精通,步子也笨笨的,甚至好幾次踩到了莉蓮娜的裙裾,在精通舞步的莉蓮娜面前,阿斯爾幾乎象個木偶般任她擺弄。不過這并不妨礙索菲亞皇帝連續幾次邀請莉蓮娜共舞,直到發現周圍臣子都在向這位不知趣的皇帝射來不滿眼光時,阿斯爾才戀戀不舍的躲到一邊去休息片刻。
不過,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沉迷于舞會的——正式的群舞結束后,自由挑選舞伴的舞會剛一開始,杰克佛里特就迅速走向一直侍立在莉蓮娜身后的中京騎士白河愁。
“白河!真想不到你會來!”
杰克佛里特以前初次到中京國的時候,因為不知道中京人的姓名規則而把前兩個字當作了白河愁的名字,引起一場笑話,不過后來這反而成為他對白河愁的昵稱。看見了以前在中京國就認識的摯友,白河愁顯然也很高興。看見杰克佛里特向他走來,他也立即迎了上來:
“杰克!真高興又能遇到你——這次我來本就是想到索菲亞找你的,不過搭乘的商船先到了米蘭,結果遇到了不少事情。”
“哈哈,當年我們在中京國一起喝酒的時候不是就說好的么——總有一天要讓我來做東請客。不過,我真的想不到你會放棄中京的官職出來旅行。”
“是啊——當初我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站在異域的土地上與你交談——不過,我之所以棄官遠游,當初你對這片大陸的介紹也是原因之一啊——正是你的描述使我堅定了出海遠航的信念。”
兩人的手掌緊緊握在一起,杰克佛里特笑著為身邊的同僚介紹:
“萊恩斯,這位就是我常和你說起過的中京勇者白河愁,也算是我的師兄弟呢——我生平第一次敗北就是在中京國,敗在了白河愁的拳下。”
萊恩斯驚異的看著眼前那個瘦削的中京人:
“居然能夠擊敗杰克佛里特將軍……真是難以想象!”
白河愁淡淡一笑:
“好了杰克,后來你不是也拜在我的師傅門下,并學會了我們中京的格斗術么——從那以后我可再也不能贏你了。而且后來你又連續打敗了我們中京朝廷中十幾位高手,甚至把梅雨收服在手下……”
杰克佛里特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而白河愁的神色也變得很不自然。
“梅雨……已經死了。”
“我知道,在來的時候聽卡奧斯人說起過——真抱歉,杰克。”
“不,沒什么,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我們還是談談開心的事情吧。我白天就想找你敘談,又怕打攪了你休息,只好在驛館外轉了幾圈又回去了。”
“哈哈……難怪莉蓮娜小姐的侍女露易莎說就連索菲亞鼎鼎大名的黑杰克也是莉蓮娜小姐的仰慕者——老是在驛館外面轉來轉去的,這還讓莉蓮娜小姐大大高興了一陣子。”
杰克佛里特哈哈大笑,正想說些什么,卻突然注意到萊恩斯緊緊盯著白河愁腰間的寶劍,臉上滿是詫異之色。
“怎么了?萊恩斯。”
“白河愁將軍的這柄寶劍——型制挺古怪的。”
萊恩斯依舊盯著那佩劍看,杰克佛里特點頭笑了笑,拍了拍白河愁腰間的佩劍:
“這可是中京國世代相傳的十二柄龍刃之一,而且是其中最強大的龍牙劍——我們萊恩斯伯爵挑兵器的眼力還不錯么。”
萊恩斯搖了搖頭,笑了笑:
“倒不是眼力好——因為我也有一柄和這一樣型制的劍。”
白河愁臉上突然顯出極為詫異的神色:
“你也有?怎么可能!”
“真的,是短匕首,不過劍身的型制是一模一樣的。”
說著,萊恩斯果然從腰間取出了一柄匕首來,劍鞘和劍柄是重新配過的索菲亞樣式,不過劍身的型制果然和龍牙劍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尺寸短小得多。白河愁大驚失色,立即接過來抽出半截刃鋒,頓時,三人的臉上都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青氣。白河愁神色愈發凝重,從耳邊拔下一縷頭發,放在匕首的刃鋒邊輕輕一吹,頭發立刻斷開。
“好一柄寶劍。”
杰克佛里特充滿羨慕之意的夸贊道,萊恩斯頗為得意的笑了笑:
“是啊,這柄劍鋒利極了,切割石頭好像豆腐一樣——只可惜太短了,實戰中用不上——要是象白河愁將軍的龍牙劍那么長該多好啊。”
但這時白河愁的臉色卻極為難看,手指甚至微微顫抖,他將匕首還給萊恩斯的時候對著萊恩斯臉上看了許久,輕輕的嘆了口氣,搖搖頭。萊恩斯頓時大惑不解:
“怎么?白河愁將軍,這柄劍不好么?”
白河愁猶豫了一陣,問道:
“萊恩斯伯爵,這柄劍是怎么得來的,能否告訴我?”
“是當年我們在科夫諾附近海域剿滅海賊時,在一艘擱淺許久的破爛商船上找到的。當時那艘商船似乎被海賊搶掠過,但是這柄匕首的主人用它自殺,結果匕首陷入死者胸腔,海賊就沒有發現。我去的時候死人早就爛成了骷髏,我在骨頭堆里找到了這匕首——找到的時候匕首的鞘和柄都爛光了,后來又重新配過。”
白河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終究還是逃不脫自殺的宿命啊——萊恩斯伯爵,實話告訴你。這柄匕首,也是我們中京國世代相傳的十二柄龍刃之一,名喚作‘龍之鱗’。”
“中京國的寶劍?”
萊恩斯有些警惕的后退了一步,緊緊將短劍抱在懷中:
“那可是我找到的——按照我們索菲亞的規矩,應該算是我的戰利品!”
白河愁又嘆了一口氣,輕輕搖搖頭:
“不必擔心,我不會向你索要——萊恩斯伯爵,你得到這柄劍,也許認為自己很幸運,只是——唉,希望你們異域之人不會受到這宿命影響……”
萊恩斯愈發的摸不著頭腦了:
“什么意思?白河愁將軍,請你說明白些好么?”
“是啊,白河,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性格。”
杰克佛里特也來了興趣,催促白河愁說清楚。白河愁無奈的看看了周圍——幸好附近沒有其他人在。他點點頭,開始詳盡解釋:
“你們可知道為何此劍這么短,而且名喚‘龍之鱗’么?”
兩個聽眾都搖頭,白河愁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
“杰克大約聽說過——我們中京國十二柄龍刃皆以龍身上的一個部分作為名稱。而中京自古相傳:龍頜下有逆鱗,觸之即怒。這劍取名‘龍之鱗’,也正是因為它的用途與普通兵器相反——它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于自殺的!所以這劍身才這么短——因為自殺根本就不需要長劍啊!”
杰克佛里特和萊恩斯面面相覷,突然之間,萊恩斯笑出聲來:
“真是笑話——劍身短就只能用于自殺么?我雖然不能用它對敵,但用來作工具還是挺順手的。”
白河愁搖搖頭: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身為武將,怎么舍得放棄這樣的寶劍。只是,龍鱗劍在我們中京國確實被視作不詳之物——據說凡是擁有這柄劍的人,到頭來都會用這劍自殺,或者是用它殺死自己最親近的人。自古以來也有很多人不相信這傳言,但他們的結局卻似乎都驗證了傳言的正確。所以,在百年前,龍鱗劍就被封存進了中京皇宮的武庫中,再也不允許使用了。”
“那么它怎么又會跑到我們索菲亞來呢?”
萊恩斯很不服氣的申辯著,白河愁搖搖頭:
“這我也不知道了——據說數十年前皇宮失竊,丟失了不少珍寶,其中也包括這柄龍鱗劍,但大家都不是很在意——因為我們相信沒人敢把這柄劍帶在身邊的。”
萊恩斯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拔出龍鱗劍,翻來覆去的看了很久。突然間抬起頭,氣惱的看著白河愁:
“我明白了——先前我一不小心告訴你這柄劍是從一個自殺者身上找到的,所以你就編了這么一大串謊言想要騙我放棄寶劍——我萊恩斯可是和海因相處了好多年的智者,怎么會上這種當——傻瓜才相信呢!”
“萊恩斯!”
杰克佛里特有些氣惱的說道,萊恩斯看了他一眼,做了個鬼臉:
“對不起,杰克——你這位中京朋友編故事的水準挺高呢。”
說完,萊恩斯就匆匆的跑了。杰克佛里特有些尷尬的看著白河愁:
“真抱歉……白河,萊恩斯伯爵的性格就是這樣,總象個長不大的孩子。”
白河愁無奈的搖搖頭:
“沒什么,杰克。象這種故事確實沒什么人會相信的——我也真誠希望我們中京的謠言不要對另一個大陸的人產生影響呢。”
杰克佛里特尷尬的笑笑,想要改變話題:
“說起寶物……哦,對了。你祖傳的兩件寶物,怎么只剩下這柄龍牙劍了——另一件呢?你不是說永遠都會隨身攜帶的么?”
白河愁微微一笑,不由自主的朝著舞會中那最熱鬧的地方看了看:
“夜明珠倒是帶來的,不過,現在已經不屬于我了……”
“我倒是看見那位米蘭公爵小姐的胸前佩帶著一顆很神奇的珠子呢——想不到你也有為女子動心的時候啊,白河!”
杰克佛里特戲謔的笑著,白河愁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唉,我也不知道——當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已經完全不由自主了。杰克,當初你在中京不也有這種感覺么?”
杰克佛里特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變得非常緊張:
“是啊……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瞬間……白河,我從剛才就一直很想問……她……還好么?”
白河愁關心的看了杰克佛里特一眼,表情有些復雜:
“很好,真的很好……”
“是嗎!”
杰克佛里特臉上的神色頓時舒展了:
“太好了……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擔心——白河,這次你回來的正好,不久以后我就要去中京國找她了,到時候我們說不定還能同路呢!”
“杰克……”
白河愁卻突然變得很緊張,他反復的張了幾次嘴,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
“其實……我這次專程來找你就是來告訴你的——剛才我說她很好,是因為她已經……成婚了。”
“什么!”
杰克佛里特突然搖晃了幾下,不得不緊緊抓住了白河愁的胳膊:
“……你說什么……她……成……婚……了!”
白河愁低下頭去,甚至不敢看杰克佛里特一眼:
“是的……她成婚了……杰克,杰克!你怎么了!”
白河愁把幾乎癱倒在他身上的杰克佛里特搬到角落的椅子上,往他臉上澆了一杯冷水。過了良久,杰克佛里特才緩緩醒轉,眼中一片模糊,大滴的水珠從臉上滴了下來。
“她成婚了……”
白河愁關心的看著杰克佛里特,輕輕的勸解:
“她也沒法子……杰克你也知道我們中京的女子盛行早婚,若是到了二十還未出嫁會被看作奇恥大辱——她等了你整整七年,直到二十五歲才出嫁,已經被家族中看作了大逆不道的異端。”
“我在歸國的時候遇上了暴風迷航,用了兩年才回到索菲亞!此后又是帝國的入侵……整整五年啊!白河……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
杰克佛里特終于痛哭出聲,白河愁緊張的看著周圍——若是被人發現索菲亞的第一大將這樣痛哭,王國軍的士氣必然一落千丈。還好,所有人都集中到跳舞場中去了,這里一個人都沒有。過了好一陣子,杰克佛里特才慢慢的平靜下來:
“謝謝你,白河……現在好多了。她……嫁得好么?”
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白河愁使勁點頭:
“好,真的非常好——男方也是著名的世家貴族,新郎甚至比她還小兩歲,比較文弱——當然不是象我們這樣的粗魯武將,那可是我們中京最出名的才子——他的詩文就連朝廷中也極為推崇的。待她也極好,新郎婚后所有的詩文都是為她而作的。我曾經專門去拜見過她——她現在確實很幸福……”
杰克佛里特一邊聽一邊點頭,輕輕擦去了眼角的淚珠:
“這樣……我就放心了。只要她幸福就好……白河,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一切……”
在聽白河愁述說的時候,杰克佛里特的一只手就一直放在懷里。他摸到了一張貼身收藏的字紙——那是不久前克瑞斯剛剛以王國首相身份頒布給他的身份證明書,用于出使外國朝廷的必須文件。杰克佛里特緊緊攥著這張好不容易才求來的文書,手指不停的用力,直到將這文書絞的粉碎。
另一方面,萊恩斯一個人漫無目地的在舞場中瞎逛,手中仍然緊緊握著那柄龍鱗劍。
“……只能用于自殺的寶劍?真是胡說八道——要不要回去問問海因——還是算了吧,沒準反而被他恥笑……”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一陣香風撲鼻,萊恩斯被一位嬌媚無比的美人攔住了。
“咦?這位不是萊恩斯伯爵么——怎么在舞會上還拿著劍呢?啊——我明白了,萊恩斯伯爵很快就要率領無敵的南十字軍去援救我可憐的祖國米蘭了,所以時刻不忘兵器——真是一位克盡職守的將軍啊!”
攔住萊恩斯的,當然就是今晚舞會上大出風頭的米蘭公爵小姐莉蓮娜了。面對著這位差不多征服了整個索菲亞宮廷的勝利者,心情不好的萊恩斯盡可能有禮貌的回答:
“過獎了,莉蓮娜小姐,南十字軍并非無敵——前不久還被青龍騎士團打的到處亂竄呢。”
情緒不好的萊恩斯誤把莉蓮娜當作了抬杠的對象。
“哦?青龍騎士團?幸好這次來的不是他們——赤龍重裝兵團不是接連幾次都成了南十字軍的手下敗將么?”
“那只是幸運而已——我們從來沒有單獨和赤龍重裝兵團交過手,每次都會有很強力的援助到來。”
萊恩斯竟然真的辯論起來,但米蘭使者可不會象海因等人那樣一本正經的和萊恩斯抬杠:
“是么?那么您現在缺乏的就是運氣啰?也許我不能給南十字軍運氣,但是,作為對即將出征勇士的鼓勵——這樣行么?”
莉蓮娜突然低下頭在萊恩斯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那張嫣紅的嘴唇對萊恩斯而言就象炭火——萊恩斯象被燙到一樣跳了起來,而在大廳中則響起了一片驚呼聲——莉蓮娜無論走到哪兒都有無數目光緊緊跟隨的。不過,莉蓮娜本人對此一點都不介意,還沒玩夠似的,她又挽住了萊恩斯的胳膊:
“為了感謝您即將對我們米蘭人民伸出的援助之手,萊恩斯伯爵,我能有幸邀您共舞一曲么?”
場中又響起了一陣不平與嫉妒的嘀咕聲——多少青年才俊可憐巴巴的跟著莉蓮娜轉到東轉到西,就是為了能找空當與她說兩句話。而現在,只知道傻乎乎閑逛的萊恩斯伯爵居然迎頭撞上桃花運,憑空得到了香吻不說還被主動邀舞!很多人開始悄悄抱怨克瑞斯首相太偏心——沒把援救米蘭的任務交給自己。
不過,場中幸運的伯爵大人現在還是暈暈乎乎的,他傻愣愣的撫摸著自己臉頰上剛才被莉蓮娜觸碰過的地方,甚至不知道應該攬起美人的腰。直到旁邊傳來一個氣哼哼的聲音:
“喂,萊恩斯,別傻站著!”
是皇帝阿斯爾親自開口了,阿斯爾對于萊恩斯的一切向來都是極為寬容,但這一次他的臉上也寫滿了嫉妒的神情:
“大家都在看著你呢,別給索菲亞丟臉!”
既然是皇帝下達了旨意,身為臣子的萊恩斯終于清醒過來:
“……遵令,陛下。”
這反而令旁邊的米蘭美人有些哭笑不得:
“難道伯爵大人一定要奉到正式詔書才肯與我共舞么?”
“不,莉蓮娜小姐——但是我的舞技很糟糕,恐怕會踩到您的腳。”
萊恩斯依舊一本正經的與莉蓮娜抬杠,莉蓮娜有些氣惱的狠狠拉了他一下:
“那就別用力啊——反正跟著我的步子走就行了!”
兩人終于相擁在一起舞蹈了,只是很快的,莉蓮娜為自己的決定而感到后悔——跳完這一曲之后,她不得不一瘸一拐的回到座位上休息了許久。但她的犧牲總算換來了相應的代價——和其他人一樣,南十字軍的軍團長萊恩斯伯爵現在也圍在她的石榴裙旁了。
“今晚的舞會真得是只為她一人而辦的!”
遠遠的躲在角落里,大主教海因看著舞場中的混亂而禁不住喃喃自語。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了一陣清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