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上天似乎為南十字軍安排了不止一位客人——在斐蘭德加入之后的第三天,南十字軍全軍快要離開卡德萊特平原地域的時候,他們又一次遇到了預想不到的客人——和斐蘭德一樣,也是個要求加入者。不過,他的身份可不是商人。
“修戈蘭斯男爵!”
海因看著對面那個身材高大,卻面容憔悴的皇家騎士團中隊長,十分吃驚——修戈蘭斯因為在戰爭中損失了一只手,這半年來一直閉門養傷,就連皇家騎士團中也不再派給他工作,不料卻突然在這里出現。
“閣下怎么會到這里來?”
“下官聽說南十字軍要出兵米蘭,心想到米蘭必定要經過卡德萊特平原,所以就預先到這里來等候了——謝天謝地,終于讓我等到了!”
雖然已經是三月末的天氣,這里的氣候卻依舊寒冷,草叢里甚至還有一堆堆的積雪,在這種野外待著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然而,雖說這幾天餐風露宿顯然吃了不少苦頭,但修戈蘭斯臉上卻充滿了欣慰的神情。而海因和萊恩斯,以及其他南十字軍將官的臉色卻都十分奇怪。
“閣下不是一直在養傷么,為什么要跑到這里來?”
“身體的傷勢早就痊愈了,但是心靈上的……”
修戈蘭斯突然跪倒在海因的馬前:
“首先,海因主教,萊恩斯伯爵,南十字軍歸還了家兄培那德的遺物,我家傳的大劍巨人斬,下官一直未能親自致謝,特在此謝過了!”
萊恩斯連忙下馬,扶起修戈蘭斯。
“哪里,巨人斬乃是閣下家族中世傳的寶物,我們既然得到,自當奉還——可是修戈蘭斯男爵千里迢迢跑到這里,不會僅僅為了道謝吧?”
“下官有一事相求。”
“?”
雖然沒有人提問,但所有人臉上都顯出詢問的神情。修戈蘭斯抬起頭,臉上浮現出堅毅的神情:
“下官在半年前,就在這卡德萊特平原上,失去了一只手掌,諸位都知道了?”
說著,修戈蘭斯舉起自己的右手腕示意——手腕頂端已經是光禿禿的一截,雖然用白布密密層層的包裹起來,依舊可以看到滲出的血跡。眾將都不忍的低下頭,而修戈蘭斯卻絲毫沒有傷心之意,反而朗聲說道:
“自從下官斷腕之后,朝中諸將,就連下官的好友巴爾哈姆斯子爵也認為下官已經不可能重返戰場,事實上下官這兩個月來練習單手劍技確實也毫無進益,甚至連普通士兵都敵不過。”
修戈蘭斯的聲音有些悲傖,但隨即變得高昂:
“但是下官堅信,我的勇氣依然不輸于任何人!而這種勇氣只有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才能看到,最近索菲亞國中只有南十字軍即將開赴戰場,因此,下官貿然前來,請求海因主教和萊恩斯伯爵能夠給下官一個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機會!”
說完,修戈蘭斯跪伏于地,一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樣子。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就連海因也愣了愣,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修戈蘭斯男爵,閣下悄悄來到這里,皇家騎士團中可有人知曉?”
“下官出來時留了一封信給巴爾哈姆斯子爵,相信此時首相大人也已經得到報告了。”
“那么……閣下的中隊呢?這么多部隊離開王都,難道沒有引起一點疑心?”
修戈蘭斯抬起頭,嘴角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下官的‘斬隊’并沒有帶出來!”
“什么?”
海因有些吃驚,而修戈蘭斯堅決的點頭:
“下官是單獨離開的,只帶了幾名幫忙的侍從——下官并不打算以中隊長身份作戰,下官只是想在南十字軍中以普通士兵的身份作戰,證實下官自身的實力。”
“那么……最關鍵的一點,閣下用什么兵器呢?”
“當然是家傳的兵器!”
修戈蘭斯自豪的從背上摘下大劍巨人斬,將之放在地上。
“下官一生就只能使用大劍,若是有巨人斬而不能用,怎么面對地下的歷代祖先?又怎么面對死去的培那德兄長!”
“可是,這口大劍……一只手能使得動么?”
萊恩斯也忍不住驚奇的發問——大劍巨人斬比普通的兩手大劍都要長一半,當然也要重得多。普通兩手大劍就不是一只手臂就能舉起的,大劍巨人斬自然更加如此了。而修戈蘭斯一聽到這個問題,突然得意的笑了:
“下官之所以帶了侍從,也就是為此——你們幾個過來,幫我演示一下!”
隨著修戈蘭斯的呼喊,幾名他在斬隊中的心腹跑了過來,他們合力舉起大劍巨人斬,然后——竟然用繩子將劍柄綁在修戈蘭斯的右手腕上,修戈蘭斯自己再以左手握住劍柄的末端,這樣,就形成了兩手握劍的姿勢。修戈蘭斯雙手高舉,將大劍舉起揮舞了幾下,右手腕負責力量,而左手控制招式,雖然還不是特別靈動自如,但至少雙手大劍的力道是有了。
“請看,我修戈蘭斯依然可以使用大劍!”
修戈蘭斯得意的笑著——這是他費了好幾個晚上想出來的解決之道,雖然依舊及不上以前的實力,但憑著巨人斬本身的強大力量,至少不會和以前相差太多。
“用這種方法……”
萊恩斯吃驚的喃喃自語,其他將官們也都驚訝的私語——修戈蘭斯強烈的武人風骨令他們都欽佩不已。
“請允許我加入吧——雖然現在握劍麻煩些,但我至少還比一般士卒強些啊!”
修戈蘭斯再一次的跪倒懇求,海因看了看周圍的將官,他們的眼中大都顯示出敬佩的神色。
終于,海因點了點頭:
“都已經到這里了,不可能再攆你回去——不過,既然加入了南十字軍成為客將,哪怕只是暫時的,也必須遵守軍團的紀律,決不可擅自行動——我隨后自會修書給克瑞斯首相,向他說明事情的緣由。”
“下官遵命!”
修戈蘭斯興奮無比的大叫著,海因又接著說道:
“那么,閣下暫時就編入我的直屬騎兵中隊吧——我的中隊乃是以前‘南方劍圣’歐內斯特老將軍的部下,也是南十字軍中最強的中隊,雖然不是經常投入戰斗,但一旦出戰,必然是決定生死成敗的關鍵時刻——相信閣下的勇武將會給我們帶來很大助力。”
“下官決不會讓您為今天的決定后悔!”
修戈蘭斯信誓旦旦的保證說,滿臉的激動神色。
五
米蘭公國首相,兼首席外交官,兼銀色橡樹步兵團軍團長,德米萊斯大人這些日子老是心神不寧——換了誰都沒法子安寧。雖然德米萊斯身上擁有那么多的頭銜,享受著那么大的權力,但他還只是米蘭大公阿爾伯特的一個奴才——最多算是奴才中的頭兒罷了。而最近自己這奴才頭兒的地位也即將不保了——德米萊斯常常有這樣的預感。
德米萊斯是個很貪心的人,平素唯恐官作的不大,權力掌握的不多,可是如今,他才明白過來,享受權力的同時就得承擔責任——這幾天德米萊斯為了他身上的那些頭銜可是吃了大苦頭——身為首相,他必須處理大量的日常公務,隨著帝國軍的到來這類公務大大增加了——例如雇傭傭兵團的事情就讓他傷透腦筋。
而身為首席外交官,他又必須前去同帝國軍斡旋交涉,設法避免戰爭。然而,盡管這些天德米萊斯為此付出了數斤體重的代價,但他的努力還是以失敗而告終——米蘭人最擅長于交易,不管是公開的還是秘密的,正當的還是非法的,他們都能談,但他們最怕的就是那些不愿交易的人——例如軍人,而其中又以卡奧斯帝國的軍人為甚——帝國的軍人個個腦袋死板的象塊木頭,上官讓做什么就做什么,一點通融余地都沒有。
別的責任也就罷了,然而當初費盡心機爬上米蘭公國裝備最好的銀色橡樹步兵團軍團長寶座,現在卻讓德米萊斯每天都為此后悔不迭——身為軍團長就是要打仗的!就算是米蘭公國的軍團長也一樣。
四月初,米蘭公國的軍團與帝國軍終于正式兵戎相見了。卡奧斯帝國赤龍重裝兵團共有十四個中隊的編制,但是因為軍團長卡爾達克并未參戰,所以實際出戰的為十三個中隊。而米蘭公國僅銀色橡樹步兵團就有二十個中隊的規模——因為這支軍團實際上是作為米蘭大公的近衛軍存在,所以編制規模遠大于一般的軍團。此外,還有許多臨時雇來的傭兵團也參加了戰斗——阿爾伯特所灑出的大把金幣總會砸到一些貪財不要命的家伙。許多小型傭兵團原本是不敢接受與帝國為敵的仕事,但是當他們了解到帝國軍在兵力上并不占優勢之后,他們也就大著膽子出戰了——人多總是氣壯的。這樣,雜七雜八的雇傭兵團加起來也湊成了一個不算小的規模,作為防守方的米蘭軍,其總兵力竟然比攻擊方的帝國軍多出了一倍有余。
數量上是米蘭部隊占了上風,就兵種而言,靈活的步兵一向都能夠克制裝甲厚重的槍兵,這在戰場幾乎成了傳統。因此,米蘭軍團在戰斗中應該能占據上風才對。然而,實際情況卻遠非如此。
赤龍重裝兵團在凱勒爾的指揮下以極為普通的方陣迎敵,各個中隊排列成極為嚴密的方形陣列,一排排有條不紊的展開。赤紅的鎧甲在戰場上形成烈火般顏色的長墻,隨著密集的戰鼓聲響起,帝國軍士兵以極為整齊的步伐慢慢向米蘭軍逼近。
而在米蘭這一頭,到處是一片亂糟糟的。作為中軍主力的銀色橡樹步兵團直到現在也沒排布出一個對敵的陣形。指揮官德米萊斯更是神色緊張的看著對面步步逼近的帝國軍陣列,兩腿竟然在瑟瑟發抖!
“他們……來來來了。”
德米萊斯當年曾經和赤龍重裝兵團同處在第一次卡德萊特平原會戰的戰場上,不過那時候可是作為盟軍而存在的。他曾經親眼看見過赤龍重裝兵團的善戰——即使在面對索菲亞國王諾蘭德夫六世手持的圣劍蘭特貝爾克時,這支部隊也死死的頂住了。一想到如今要同這樣一支勁旅交手,德米萊斯全身上下就禁不住的打哆嗦。
“傭兵呢!我們花大價錢雇來的傭兵團呢!”
到底還是商人習氣,雖然自己麾下就擁有超過對方的兵力,德米萊斯還是想到首先利用傭兵團。
“德米萊斯大人,我們都在這兒呢。”
答話的正是一名傭兵團長,而且還是這次米蘭雇傭的傭兵團中規模最大的一支——跳馬傭兵團團長格魯杰斯。格魯杰斯原本是一名牧場主,天生就擁有能夠降服怒馬的巨力,手中的雙刃戰斧原本也足以震懾附近的盜賊,保護他那小小牧場的安全。然而,戰爭的爆發使他喪失了牧場以及大部分的財產——格魯杰斯再勇猛也不可能與國家的正規軍團相對抗,無可奈何之下,格魯杰斯變賣了剩余的全部家產,招募了一批流浪漢和亡命徒。
“既然是戰爭讓我失去了財產,就通過戰爭再要回來!”
抱著這樣的想法,格魯杰斯建立了跳馬傭兵團。經過這些年的拼死搏殺,跳馬傭兵團也算積累了一些名望,擁有了六個正規中隊,并成為大陸傭兵排行榜上的一員。此次米蘭以一萬枚金幣的巨額代價雇請大陸傭兵排行榜上有名的傭兵團,格魯杰斯看在巨額報酬的份上,冒險接受了這項仕事。
此刻,德米萊斯正在為付出的金幣肉痛:
“在這兒有個屁用!給你們那么多錢,就是讓你們去阻止對面帝國軍的!還不快去!”
“可是……德米萊斯大人,對抗帝國正規軍正面進攻的職責,好像還是應該由米蘭的正規軍來承擔哪……”
格魯杰斯雖然沒什么頭腦,但也總算知道傭兵團的實力是絕對不可能與正規軍相抗衡的。不過,他的反對意見立即被德米萊斯怒氣沖沖的否決了:
“胡說八道!現在聚集在這里的傭兵團數量都超過對手了,我們要是打算親自對付帝國軍,難道還用得著雇那么多傭兵團嗎?拿了我們的錢就得聽從我的命令——去把帝國軍打垮!其他人也都一樣——給你們錢都是為了這一個任務!”
“……好吧。”
拿了錢就得服從雇主的指令是所有傭兵必須遵守的準則,大陸上也只有死亡傭兵團團長瑪魯邁斯敢于無視這一條禁令而隨意殺害雇主,不過這也使得大多數雇主對死亡傭兵團避之唯恐不及——當然,憑借其近乎于恐怖的實力,瑪魯邁斯還是能接到他人不敢接受的仕事任務。而格魯杰斯自忖沒有瑪魯邁斯那樣的實力,所以只能服從雇主的要求——雖然這要求很不合理。
“大家都跟我來!”
憑借著最多的兵力和強健的體魄,格魯杰斯隱然成為在場傭兵團長們的首腦,在他的呼喝下,傭兵們鬧哄哄的出戰了。
沒有什么陣形,也沒有統一的指揮和部署,大群雇傭兵從米蘭軍陣的兩側涌出,一窩蜂的朝著帝國軍陣形猛沖過去。他們的數量倒是非常多——德米萊斯這一點總算說的沒錯——僅傭兵團的數量就已經超過帝國軍了。
“他們兵力比我們少,而且背后還有米蘭的正規軍作后盾,沒什么可擔心的,大家往前沖啊!”
格魯杰斯大吼著帶頭向前突擊,在他的帶動下,傭兵們都鼓起了最大的勇氣前進沖鋒。一時間,大有就此壓倒帝國軍的氣魄。
然而,在帝國軍的陣列中,凱勒爾正用冷笑的神情看著傭兵團的突擊:
“早就料到米蘭人不敢親自出戰而會派傭兵團來送死——這樣也好,免得殺害米蘭人太多以后不便和談……對付傭兵就不必顧及什么了。”
凱勒爾將手一揮:
“全軍——舉盾!”
隨著這一道命令,帝國的重鎧槍兵們從腳下豎起了一面面大盾,這種大盾足足有一人高,完全用硬木板制成,外面包裹著厚厚一層鐵皮。一旦豎起來就把槍兵的身體完全遮擋住,大盾的外沿還有擱置長槍的凹口,槍兵把長槍架在盾上,列成一排,就好像藏身在堅實的圍墻后面一樣安全,攻擊的敵軍完全被阻隔在盾墻之外,再怎么靈活也不可能越過這道實際的圍墻而逼近槍兵身邊。而槍兵的長槍卻可以挺出盾墻之外,攻擊任何敢于接近的敵人。
但傭兵是沒有任何紀律的,前面的人縱然害怕也無法后退——后面的同伴都在往前沖,此時若后退不但會落下笑柄,甚至可能被當場處決。他們只有前進一途,不顧長槍的威脅,瘋狂的沖到盾墻邊舉起刀斧猛砍,試圖砍開一條通路。當然,這種努力大都以失敗而告終。不過傭兵的數量優勢在此刻完全顯現出來——前面倒下的人越多,后面就涌上更多的人,甚至有人踩著同伴的尸體越過了盾墻沖入帝國軍陣中。倘若傭兵的攻勢能夠就此持續下去,甚至有可能沖破帝國軍的陣列。
然而,帝國軍的指揮官凱勒爾卻只是冷冷的看著這一切,傭兵團的勇敢無畏固然值得欽佩,卻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好啦,現在按照計劃,改變陣列!”
隨著凱勒爾的指揮,赤龍重裝兵團的陣列漸漸拉長,兩翼部隊在遭受到傭兵團猛攻的情況下猶自巍然不動,但中央部隊卻反而像抵擋不住似的緩緩往后退,形成了一個凹形的長條陣列。若是海因,克瑞斯之類的指揮官必能看出這其中的奧妙,但傭兵團中可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哪邊的抵抗減弱他們就往哪邊沖。這樣,在帝國軍的主動引導下,傭兵部隊的主力漸漸往帝國軍陣列的中央聚攏了。
看到雇傭兵這么輕易就落入了陷阱,凱勒爾反倒有些失望:
“原以為膽敢向帝國挑戰的傭兵團好歹有些能力呢——就象那支獨角獸傭兵團一樣,沒想到卻是如此不濟……全軍,反擊!”
隨著凱勒爾一聲令下,奮勇沖殺的傭兵們頓時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阻力。原本不斷后退的帝國軍士兵停止了后退的腳步,堅定無比的據守住了陣地,無論傭兵們如何拼死向前,他們都無法再前進一步。而在陣列的兩側,帝國軍陣形壓迫著散亂的傭兵隊,開始緩緩向中間聚攏——包圍圈正在逐步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