賡華

鄉野田間的近代華僑園林

華僑別墅群

深藏在鄉村田野間，長期不為人知的開平塘口鎮賡華村，就在開陽高速公路馬岡出口的8公里處。這是一個全部由別墅（當地人稱為“廬”）組成的古村落。

賡華村連同附近的村落幾乎都是謝氏家族創建的，最早的建于元代，至今已有700多年的歷史了。1931年，謝氏賡華祖的后代購地創建新村，取名“賡華村”，表示不忘先祖的蔭德。此村凝聚了謝氏旅美華僑的智慧與心血，寄托了他們美好的愿望。

建村之初，旅美的謝圣泮、謝圣洲從美國寫信回來告誡子孫，要“彼此相安，滿堂吉慶，祖宗生榮，敬老慈幼，家庭大幸，賡華鄉名流萬世，樂享長春”。謝圣泮的兒子謝維立受留美鄉親的重托，特地從美國趕回，主持了賡華村的建設。各房的海外鄉親陸續匯回資金，啟動建房。

當時規劃建12座別墅，后因抗日戰爭爆發，只建成了泮立樓、泮文樓、炯廬、明廬、晃廬等6座別墅和樂天樓碉樓。別墅的造型各異，有的是典型的仿西方古典式，有的是中西合璧的混合式，總造價達到5位數。

泮立泮文 飲水思源

整個村子坐西朝東，從東邊的村口進村，穿過牌樓，這些精美的別墅群便展現在世人面前了。立園分為別墅區、大花園和小花園3個區域，彼此以人工河或圍墻分隔，又用橋、亭或通天回廊連成一體，園中有園，景中有景。

其中，別墅區的“泮立”、“泮文”兩座4層別墅樓，最為挺拔氣派，高貴華麗，是洋樓群標志性的建筑。這是謝維立、謝維文兩兄弟修建的，其命名也是飲水思源，“泮”取自他們父親謝圣泮的名字，而“立”、“文”則來自自己的名字。

這兩座洋樓造型完全相同，中西兼容。樓體為鋼筋水泥澆鑄，西式造型，正面和側面門廊各有兩根高大的西式古典立柱，與二層、三層的敞廊結合，端莊靈秀。各層寬大的窗戶通過西式的窗裙、窗框、山花更增添了別墅的西式建筑色彩，而樓頂則按中國傳統的“重檐”式建筑，綠色琉璃瓦覆頂，巧妙架空，實用隔熱，使整幢建筑顯得富貴大氣。

泮立、泮文樓內的裝修、陳設，也反映了樓主多元的生活觀念。一樓是待客接物的大廳，大廳兩側各有一個歐式壁爐，在冬暖的嶺南這完全是一種追求豪華的擺設。大廳正中的樓梯也是典型的歐洲式樣，上到半層而向兩邊分開同達二樓。二樓和三樓都是生活起居的空間，樓廳在正中，臥室在兩側。二樓廳堂上方懸掛的燙金木雕《封神榜》“六國大封相”，寬兩米高一米，雕刻精湛，人物造型栩栩如生，堪稱潮州木雕中的精品。

四樓為祖先拜堂，神龕的造型是一座綠色琉璃瓦翹檐亭閣。最有意思的是神臺對聯，泮立樓即將落成時，謝維立聘請鄉間一位精通文墨的老秀才題寫對聯，老先生很快交卷，上聯是“宗功偉大興宗族”，下聯是“祖德豐隆護謝家”。眾人見后，同聲稱好。謝維立先生卻在上下聯各改了一個字，成為“宗功偉大興民族，祖德豐隆護國家”，對聯立意大變，格調迥異，一字千金。謝維立改聯，成為鄉間的一段佳話，謝氏的后人至今仍然津津樂道。

從樓內陳設的件件古色古香、工藝精湛的嶺南酸枝家具、閣扇屏風和幅幅壁畫，隨處可以感受到謝維立作為第三代華僑身上仍然具有的濃厚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和情懷。而室內地面和樓梯皆用意大利彩色水磨石和進口地磚，六七十年后仍然光彩照人。衛生潔具、成套的銀餐具、抽水機、沙發、席夢思床墊等進口家什，又打下了主人追求舒適生活的烙印。

竹林后的庭園

繞過被茂林修竹包圍的洋樓群，沿著東西向長長的花徑步廊，進入了賡華村的“立園”大花園。“立園”是謝維立一人的產業，建這座園林花費了20多萬元。以建造者自己的名字命名，這在中國園林建造傳統中還是非常少見的。

大花園的規劃按對稱原則布局，坐北朝南。中軸線的起點是運河碼頭上高大的中式牌坊，正面的兩條長聯點明了園主造福梓里的建園初衷：“立身在山水之間此地后聳羅漢前繞潭溪四望蔚奇觀倦堪容膝，園景離塵氛以外爾時春挹翠亭雅載寶樹一方留紀念殊洽娛情”。

牌坊后面的長聯寄語鄉里，修身養性，莊重德行，齊家治國，并以鶴頂格的手法，巧妙地將“立園”兩字嵌藏于聯頭。

大牌坊后面是雅致的“修身立本”牌樓，綠色的琉璃瓦覆頂，翹檐敞廊，內為讀書臺。牌樓后面是大片“井”字形花圃。中軸線左路有兩幢建筑南北排列，完全是西式風格。南邊一座為“鳥巢”，仿羅馬式建筑，頂部的五塔又有拜占庭建筑的影子，取意“百鳥歸巢”。建造者祈望日后子子孫孫都能像百鳥歸巢一樣，不忘故土，落葉歸根。五塔象征謝氏家族的兒孫們人人奮發讀書，博學多才，個個“五子登科”。

北面一座是“花亭”，英式建筑造型，通體鏤空，極為別致，亭頂為一西式皇冠，雍容華貴。謝維立在亭腳四周種上了紅色的炮仗花、黃色的金銀花、褐色的禾雀花、白色的龍吐珠等，這些花開放于不同季節，都善于攀架，整座花亭四季花香。當然也有象征意義，那就是“花開富貴”。

立園不圓

很多初來立園的人會發現，中軸西南的右路缺乏對稱性的建筑，為什么大花園不圓呢？原來這里面還有一個感人的故事。當年，謝維立奉父命回鄉主持修建賡華村。在創建立園的過程中，購地比較順利，惟獨西北角的兩畝地主人不愿出讓。開始謝維立以為是主人嫌錢少而不愿出手，他不斷加價，仍然無法買到田地。謝維立感到非常驚愕納悶。

后來其他村民告訴謝維立，這位田主原來有一兒一女，女兒出嫁后隨夫去了國外，不久去世。兒子在家嗜賭，將家中財產全部輸得精光。老人想向女婿求助，又擔心女兒已經去世，不好張口。女婿回國得知了這個情況，苦口婆心規勸妻弟戒賭，并特意買了兩畝地留給岳父母耕作，以補貼生活之用。但他向妻弟聲明：這是米缸田，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出賣。得知原委，同為華僑的謝維立深為感動，便放棄了買地。于是大花園就變成了一座有缺憾而又有情誼的花園。

獨特布局 別樣風情

大花園的南面是另一種情調，十分別致的小花園。園內的景點以“Π”字形運河分隔，“玩水”、“觀瀾”、“挹翠”三個中式橋亭掩映在茂樹密林中，一步一景，幽靜秀麗。一條人工運河將占地11000多平方米的立園和華僑別墅群連接起來，大小花園和別墅群呈“品”字形分布在運河兩岸，緊湊合理。

立園的回廊、亭、閣、牌樓、牌坊等建筑物和花徑、護欄，主要使用鋼筋水泥，這與中國古典園林使用石、磚、木有很大的區別。中國古典園林造園離不開石，可是在立園內看不到山石，看不到疊山創作，與清代嶺南園林的“無園不石”的原則相背離。

嶺南園林強調以一個比較開闊的庭院為中心，建筑物環繞庭院布局，而立園的大小花園與別墅區分隔，形成了不同的功能分區，大小花園內各自的建筑物也不像其他嶺南園林那樣圍繞平庭（旱庭）或水庭、石庭、水石庭布置，而是以中軸線的延伸來控制園林全局，這種規劃原則來自法國規整式園林。各自獨立的建筑挺拔直立，直指蒼穹，表達了張揚個性的人文主義精神，這與中國古典園林屋舍相依、廳堂相接、曲廊回轉、刻意設障、追求隱逸、極力隱藏個性的精神指向也各異其趣。

立園與明清以來的私人園林不同之處還在于，它與農田相連，帶著泥土的芳香；自然形態的虎山坐落在大花園的南面，山花爛漫；雖是個人創建，卻歡迎父老鄉親結伴游玩。立園以其運用中外造園原則，糅合土洋造園藝術的精心創造，成為近代獨具匠心與風格的鄉村私家園林，也是華僑文化遺產中的瑰寶。

風水打虎鞭

賡華村創建之初，北面、西面已經有同族的村落，南面的虎山在眼前，為蔡姓所有，所以賡華村只有選擇坐西向東。立園規劃建設之初，謝維立聘請的風水師就指出，南面蔡姓擁有的虎山居高臨下，虎視眈眈，不利謝家發展。謝維立向他請教化解之法，弱化不吉的風水，變不利為有利。風水師開出的方子是，在中軸線兩邊，豎兩根打虎鞭，震懾虎山；再立一對石獅，獅為百獸之王，虎見獅會畏懼而逃。

謝維立便按照風水先生的破解之策，專門從香港定做了兩根打虎鋼鞭運回，豎立在大牌坊的后側，昂然聳立，高達20米，遙對虎山，鎮住“老虎”的淫威。一對雕刻精美的花崗巖石獅，左雄右雌，蹲在中軸線兩側的牌樓前，透過大牌坊直視虎山，顯示出雄踞鎮虎之氣概。立園主人謝維立雖然久居美國，長期浸潤的是西方文化，但是在他的骨子里仍然擺脫不了中國傳統的文化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