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窮被人欺
- 走向都市的女人
- 陳之秀
- 8973字
- 2019-03-28 10:09:13
經過一個多月的奔波,陳建川的宅基地也沒有批下來。這天還是碰了一鼻子灰的陳建川回到家中唉聲嘆氣地坐在堂屋的板凳上,一聲不吭。
楊召珍手里拿著菜刀在宰豬草,她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老子就不信,他不給批地,我們就不修房了。巴掌大的住房,我們整個大家子朗開住得下,這不明擺著是欺負咱們嗎?”
陳建川心里也很清楚,是對方在故意刁難自己。知道自己家里窮,也沒有背景,加上又生了兩個姑娘,人前人后被人看不起。1976年12月3日晚上的那一幕,至今還讓他記憶猶新。人窮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有理也沒地方講。
那天,天沒亮,隊長陳建軍就帶人找上門來,說保管室的糧食丟了80斤,有人反映是陳建川夫妻半夜去偷了。隊長說得理直氣壯,而陳建川氣得說不出話來,倒是楊召珍沒被嚇住。她直接問,究竟是哪個說的,并說,自己家壓根就沒半夜起來偷保管室的糧食,誰不要臉要栽贓?
隊長說:“人家都反映給我們了,現在糧食也丟了,你們就得把糧食退回來。”
楊召珍說:“退回來,拿啥子退你們,我們沒偷,你到我家找找,找到糧食就是你們的。”
“到肚子里去的貨,還能找回嗎?”隊長說。
“80斤重的糧食,我家一頓能吃完,你家可能吃得完,我家不是豬,沒那胃口!”
“反正你得交出來,不交出來,就把你家分的糧食拿出來補齊!”
楊召珍又氣又急,真是禍從天降,無緣無故背上了一個手腳不干凈、賊娃子的臭名,而且還要將自己家的糧食拿走,這是啥子事?
楊召珍委屈得眼淚掉了下來。她一邊抹淚,一邊說:“既然你非要說我們偷了糧食,那你就把那告發我們偷糧食的人喊來我們對質,我行得端,做的正,敢對天發誓。”
隊長說:“你再怎么狡辯也于事無補,如果你不退出糧食,到時集體分口糧時,就從你們家的糧中扣除。”
隊長說完這話就走了。后來隊長說到做到,在給陳建川家分口糧時,扣除了80斤。
兩年以后,這件事情才傳出來,是王麗芬村的楊正等人偷的,據說,12月3日晚不但偷了陳建川他們村保管室的糧食,還有另外三個保管室也被偷了。由此讓陳建川家白背了個黑鍋。
陳建川也說:“這幫狗日的,就知道欺負人,他們隨處建房就可以,我們拿自家的菜園地建房都不行。”
楊召珍說:“我就把咱們靠路邊的那塊菜園地來修。我就不相信他們把我們吃了,把我們修的房子給推了。他們敢那樣做,老子叫他過年都過不清靜,不信就試試!”
陳建川擔心修房出現意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拿雞蛋碰人家石頭是碰不贏的,再說,自己的拳頭,哪有人家的權大,說:“咱們將就住吧,修房的事情以后再說。”
楊召珍說:“我就要修!再說,我們把修房子的石頭買了,樹也砍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就先修兩間再說,蓋個茅草房。”
“那準備啥時候動工?”陳建川問。
“前天我趕場,碰到了陳家塆的陳建洲哥哥,他說,應該找個風水先生看看屋基,再動工,石匠的活路他幫忙就是了。你說,我們找誰來看屋基?”
說話間,楊召珍的豬草宰好了,她站起身,繼續又說:“我看呀,還是讓陳建洲哥哥給咱們找,畢竟他是石匠,到處跑來跑去,見多識廣。”
“要得,明天我就去找他,把這事給他說說,順便問他,有啥規矩可講。”
第二天中午,陳建川吃過午飯,就去找陳建洲了。當他到陳建洲家時,他家大門是敞開著的,陳建川喊著:“陳建洲哥、陳建洲哥。”里面沒有回聲。
他徑直往屋里走去,幾間屋子里都沒有人。然后他又走出來,站到地壩里。從外面干活回來,肩上還扛著鋤頭的陳建家見是陳建川,趕緊喊著:“老弟,來了哇,切飯沒有,走,到我家去,你嫂子在屋頭。”
陳建家與陳建洲是親兄弟,他們的父親與陳建川的父親是親兄弟,他是陳建川的堂兄。他中等身材,圓臉形,說話不溫不火,頭發比較稀少。與陳建川他們彼此隔得稍微有點遠,所以走動就相對少些,但遇到哪家結婚生子修房啥的,還是會聚到一起,相互幫忙。每年的正月初二,他們都會派幾個代表回老祖屋,給去世的先輩上墳。
陳建川說:“哥哥,我是來找陳建洲哥的,我準備修建兩間房,找他幫我們找人看建房的地基和風水,選個動工日期。”
陳建家說話間把鋤頭從肩上放了下來,說:“建房子是大事,一定要看好期,選好地。那你先到我家坐坐,等我弟弟回來了再說。”
這時,陳建家聽到了他婆娘的喊聲:“陳建家,陳建家,切飯了喲,切飯了喲!”
陳建家回應著:“回來了!”
“哥哥,你先切飯,我在這里等他。”
“我喊他。”陳建家說。說完便扯開嗓門喊起來:“陳建洲,陳建洲,建川老弟來找你了!”
此時的陳建洲和他的婆娘張素芬都在地頭忙活,他們都聽見了喊聲。
陳建洲回應著:“聽見了,聽見了,馬上回來。”
陳建川對陳建家說:“哥哥,你先去切飯。”
“那我先切飯了,老弟,房子選好日期后,告訴我,我們來幫忙。”
“要得,要得。”
兄弟倆不停地說著話,一來二去,直到陳建洲夫妻從地里回來,陳建家也沒有進自己家,而是站著和陳建川拉家常。
張素芬看見陳建川和陳建家站在地壩里,趕緊說:“你們進屋頭坐,我這就燒火煮飯。”
陳建洲和張素芬把肩上的鋤頭放到了屋沿的一個角落,然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接著又說:“我們剛才去把坡上那點地挖完了回來的。”
陳建家說:“建川弟,我先回去了,你等哈到我們家來吧。”
陳建川說:“不用了,我在這坐會,就得回去。”
“那我就不留你了,有啥事,就帶個信過來。”陳建家說完,就回家了。
張素芬進屋后,在灶屋里給陳建川做醪糟蛋,留下陳建洲和陳建川在堂屋里說事。
陳建川將自己家的事情告訴給了陳建洲,陳建洲爽快地答應了,說:“明天我就去找人,我認識一個叫賈麻子的風水先生,很會看風水,不過,他年齡有七十好幾了,還不知道他能不能走一趟。”
“哦,那他能不能來?”
“這我說不準,他不光年齡大,還有就是住得遠,在義和山上。”
“那還有別的風水先生嗎?”
“當然有,只是賈麻子更有威望,我先去請請他,他如答應了就好了,不答應,我再找別的人。”
此時,素芬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醪糟蛋給陳建川,讓他趕緊趁熱切了。陳建川說自己切過飯了,讓陳建洲哥哥切。
陳建洲說:“老弟,你趕緊切了,一碗開水也脹不死的,再說了,到哥哥這來,一碗水總該喝吧。”
一碗醪糟蛋在陳建洲和建川間相互推讓了好幾個來回。陳建洲再三強調不喜歡切雞蛋,說要切就讓你嫂子也給煮一碗之類的話。
其實,陳建川心里非常清楚,這年頭,哪家的條件有多好呢,雞下個蛋,不是賣錢稱鹽打油,就是留下來招待家里來的客人,自己是舍不得吃一個的。
陳建川一個人獨自吃了起來,但他心里并不踏實,畢竟哥嫂就在自己身旁。看陳建川吃完了,素芬又趕緊將碗收走。
陳建川問:“給風水先生多少錢?”
“等人家看了再說。”
張素芬聽見他們在談請風水先生的事情,問:“要干啥子?”
陳建洲說:“兄弟要修房子,想找個先生看看。”
“哦,那是,那是,風水好了,人丁興旺,后人才有好發展的。”張素芬說到這的時候,接著又問:“多多怎樣了?長得怪機靈的,跟我們家小群同齡的,該上學了吧?沒有再打算把她送人吧?”
多多送人的事情,陳建川家的親戚老表多少都知道。特別是說給賈林青換孩子,盡管有親戚關系,但大家還是覺得各養各的好。另一方面,賈林青住在山上,交通也不好,那才是靠山吃山。
陳建川說:“不送人了。”
張素芬說:“我就很喜歡多多,那丫頭長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雙眼皮,很逗人愛的,將來肯定有出息。”
陳建川說:“都這樣說呢。”
隨著時間的推移,多多長得越來越討人喜歡,嘴巴甜,對人也很有禮貌,當然也很淘氣。
陳建川見時間不早了,也不愿意再耽誤他們的時間,便起身說家里還有事,就走了。
陳建洲夫妻將他送到了大路口,望著陳建川離去的背影漸漸遠去,他們才往家走。路上,張素芬對陳建洲說:“陳建川弟呀,好在娶了楊召珍這個能干的女人,把這個家給撐起了。”
陳建洲附和著說:“那是啊,舍得吃苦又能干。”
十二月的天氣開始有些冷了,盡管多多穿著單薄,但她卻滿頭大汗,因為她在與保管室住家的陳玉英的兒子楊佳偉玩煙牌。說起陳玉英家的這個房子,還是分田到戶后,保管室折成錢,賣給她的。而集體的東西均分給了個人,就連保管室壩子的石板,也分別分給了每戶人家,最后每家分到了兩塊石板,因為這是以前大家共同曬糧食的地方。
煙牌是用大人抽過的香煙盒做成的。剪刀、石頭、布來決定誰先打煙牌。規則就是把煙牌打翻。多多是打煙牌的高手,很快就將楊佳偉手里的十多個煙牌贏完了。楊佳偉還想繼續玩,跟多多借煙牌,多多不同意,他蔫頭耷腦進屋去了。多多手里拿著戰利品,興奮寫在臉上,她手舞足蹈地又想去找別的孩子玩耍了。
她來到曉生家,曉生正在灶屋的灶臺前燒火,給豬煮豬食。曉生說:“現在我沒時間跟你耍,下午再說吧!”
“那我幫你燒火吧!”
“好啊!”
“你幫我燒火,我給你拿東西切!”
聽說有東西切,多多忍不住抿了抿嘴。
曉生立馬爬上灶臺,在灶屋的屋梁上取下一個兜子,兜子里有紅薯。他拿出一個給多多,說:“我們一人一個,多了被我媽發現了就不好了,這紅薯是前幾天才煮好的,放在這上面還沒有熏好呢!”
多多接過紅薯,咬了一口,說:“曉生哥哥,這紅薯真好切!”
“是吧,等熏好了,我再給你!”
多多一邊嚼著紅薯,一邊幫著曉生燒火,曉生則在一旁踢著毽子。燒了一會兒,多多覺得無聊了,說:“哥哥,我想回家了!”
曉生家的隔壁住著陳閎民一家。陳閎民比曉生大十來歲,已經結婚生子了。多多為了方便,從陳閎民家穿過去,從他家的后門出來,然后再回自己的家里。
當她經過陳閎民的灶屋時,看見陳閎民的婆娘吳碧珍在一個鐵鍋上畫東西。她走進一看,原來是在鍋底畫了一個小人兒。
吳碧珍見是多多,問:“你還沒回家嗦?你家來客人了。”
“馬上回去!”
“你為啥要在鍋底上畫個人兒?”
“我家小孩夜哭,聽說是被鬼嚇著了,頭發都長立起了。人家說在鍋底上畫個人兒,燒了后,刮下鍋底,給孩子燒水喝就能治好的!”
“真的啊!”多多有些吃驚,但她也不明白,轉身就回家了。
剛進家門,多多看見了陳建洲,她喊道:“幺爸。”
陳建洲看著多多,笑著說:“多多,來,幺爸抱抱。”陳建洲說著就伸手去抱多多。
此時,陳建川正在與賈麻子擺著龍門陣。多多看著與爸爸在一起說話的人,長得奇奇怪怪的。這個人的面貌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特別是他的胡子,又白又長,還戴著一副眼鏡,顯得非常不一樣。多多不知道該喊什么,是喊白胡子爺爺嗎?她一臉疑惑地盯住他。
這個老人看著多多,便問陳建川:“這孩子是你的吧?”
“是的,我家老二。”陳建川說,接著又讓多多下來,別讓幺爸抱了。
老人和藹地朝多多微笑,伸出手來摸了摸多多的頭,說:“這孩子一看面相,那雙眼睛就是精,一定會飛出這里的。”
楊召珍在灶屋里聽到這話,趕緊走了過來。她說:“賈先生,你干脆給她看看,算算命。”
多多不知道什么是算命,她只知道面前的老爺爺很奇怪。老人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多多,然后問:“這孩子是啥時候生的?”
陳建川一口氣說出了哪年哪月哪日哪時。
老人閉著眼睛,掐著手指,認真地推算著。多多趁機悄悄地摸了摸他的胡須。老人依然閉著眼睛,只是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整個屋子里大約有兩分鐘沒有聲音,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老人的臉上,老人顯得那樣安詳,那樣淡定,那樣灑脫與超然。
多多悄悄地摸了老人的胡子后,見他沒有反應,又去摸了摸。楊召珍的目光一下變得兇惡了,她狠狠地瞪了多多一眼。
老人睜開眼睛,大家等待著他的結論,老人和顏悅色地問:“孩子,剛才爺爺的胡子好玩嗎?”
楊召珍說:“賈先生,對不起,孩子不懂事。”
老人笑著說:“孩子沒做錯,即便孩子犯了錯,上帝都會原諒的。頑皮是孩子的天性,很討人歡喜的孩子。”
多多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盯著他。老人說:“這孩子生來要防火,注意,別讓她燙著、燒著,這孩子命很好的,以后是個拿筆桿子的。”
“希望那樣喲。”楊召珍說。
老人接著又說:“這孩子,以后不會讓你們操心的,她會自闖一片天地,你們到時肯定會享她的福。”
一旁的陳建洲也說:“賈老先生看過無數風水,都很好的。今天能主動算命,我還是第一次碰著。他不輕易給別人算命,今天能給多多算,說明他是非常看好多多的。”
多多不知道他們說的啥子,只是安靜地、乖乖地聽著他們說話。
楊召珍聽賈先生這么說后,心情自然很好,比吃了蜜還甜。她說:“那現在切飯吧。”
接著楊召珍就到灶屋里把做好的飯菜端上了桌子。
紅瓊這才從灶屋里走出來。由于燒的柴火,搞得紅瓊整個臉上都是黑花花的。
切飯的時候,紅瓊和母親站在一邊,沒有上桌子切飯,她們得等客人切完了才切。桌上就多多和老先生、陳建洲、陳建川在切飯。本來楊召珍不準多多上桌的,但賈先生和陳建洲非要把多多放在他們中間。
臘月初六,對于陳建川家來說是個特別重要的日子。這一天,是請風水先生看了屋基訂立的日子;這一天,他們家動土修房;這一天,象征著陳建川家就要有新房了。這次修房,對于陳建川家來說是有特殊意義的。
天剛亮,外面還是霧蒙蒙的,陳建川和楊召珍就起床生火煮飯了。最先來到他們家幫忙的是楊召文和他的兩個兒子德龍和德昌。楊召珍見哥哥他們到來,說:“哥哥,你們這么早來了,趕緊坐下休息會兒。”
楊召文說:“我們這就去干活,不休息了。”
一旁的德昌也說:“幺姑,我們還是先做活路吧。”
陳建川把扁擔、鋤頭、籮筐找了出來。德龍和德昌拿著用具走在前面,跟在他們后面的是楊召文,他們先去菜園地把屋基挖出來。
不一會兒,陳建洲帶著三個石匠來了,同時與他一起來的還有陳建家父子倆。過了大約一刻鐘,羅啟明也帶著一個人來了,他們是負責木工的活。
木匠、石匠、挖土都來了,大家開始各就各位開工了。
吃早飯時,多多起床了。她看見家里來了很多人,非常高興,但她最高興的就是又見著舅舅。
楊召文每次來,都會給多多買零食,不是買幾顆水果糖,就是買塊餅干。楊召文非常喜歡多多,還會抱著多多,用竹絲做眼鏡。多多覺得舅舅很神奇,很多東西在他手里都變成了玩具。舅舅會用竹絲做青蛙、蝴蝶、飛蟲。他做的這些玩具,都成了多多的最愛。
楊召文把多多放在自己懷里,一邊吃飯,一邊喂多多。楊召珍見狀,說:“多多,趕緊下來,別讓舅舅抱。”
楊召文說:“管她的,就在我這。”
楊召文依舊將多多抱在懷里,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趕緊摸了下褲子口袋。他在口袋里摸出了糖。他將糖拿出來,說:“多多,數數,看有多少個糖?”
多多認真地數了起來,一、二、三……
整整十個糖,多多數對了,開懷地笑了起來。飯桌上,大伙逗著多多,讓給他們吃。多多看看舅舅,都給了大人們,手里的糖還不夠給。多多給完糖了,又看了看舅舅,說沒有了。事實上大人們都沒舍得吃,又都還給了多多。
接下來的日子,多多像個跟屁蟲,天天跟在舅舅身后,看著舅舅他們干活,多多在地上跑跑跳跳,像個泥娃娃。
經過一個星期的忙活,兩間土墻房屋快修成了,只等明早時辰一到擱梁,房子也就成了。大家都在議論著,陳建川終于修了兩間新房。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有些事情往往讓你措手不及。
這天晚上,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大雨,無論陳建川他們怎么忙乎,用上塑料布、稻草來擋雨護墻都無濟于事。土墻經不住雨水的折騰,有的變了形,慢慢倒了,好不容易筑好的墻給淋垮了。
楊召珍看著一堆堆墻土,十分傷心,卻強忍著不掉眼淚,但整個眼眶都是紅紅的。
大伙看到陳建川的遭遇,都紛紛勸他,這個說算了吧,別傷心,大不了重新筑墻。那個說,大不了耽誤幾天的時間。別人說得容易,楊召珍和陳建川心里頭最清楚。這幾天來,招待的吃喝都得要錢。手里的錢是計劃開支的,這一折騰下來,再重修房子就要多花錢。
楊召文看著這一堆堆土說:“幺妹,既然這樣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修磚石房吧。”
接下來,陳建川家又一片忙碌了。又是買磚買瓦,又是把倒下的土墻騰出。原本快完工的活,比以前更費時間了。如果說活多是一方面,擺在面前最實際的問題還是錢。
無奈之下,陳建川再次找賈輝向信用社貸款,暫時解決了經濟上的問題。
晚上,所有幫忙干活的人都去睡覺了,只有楊召珍和陳建川還在忙活著,他們得為第二天早晨的飯菜做準備。同時,還得算出第二天哪些東西需要購買,陳建川顯然是采購員了。因為他們太忙了,對兩個孩子也沒顧上。
紅瓊和多多在地壩的一個角落里打起了瞌睡,并發出了甜甜的鼾聲。雖說是寒冬臘月,在外面睡覺很冷,但她們還是睡得十分香甜。
最先想到孩子的是陳建川。他問:“孩子都睡了吧?”
楊召珍說:“不曉得,你去看看。”
陳建川說著就往外面走,來到外面鋪的臨時床上,床上沒人。所謂的床不過是用一些稻草堆在一起的。他喊了兩聲紅瓊,無人回應。接著又喊了兩聲多多,依舊沒回應。
陳建川沒找著孩子,說:“老楊,老楊,她們不在喲!”
楊召珍也走了出來,嘴里說著:“這大半夜的,她們能去哪呢?”
正在這時,在外面待了一天的陳建良背著個背筐回來了,背筐里裝的是他補鞋的家什。
陳建川看見他說:“都啥時候了,你才回來,又在外面晃悠了一天。”
陳建良說:“這寒冬臘月的,沒啥事,耍一哈有啥嗎?”
“沒啥事,喊你來幫忙干活你說沒時間!”楊召珍在一旁說道。
陳建良嘿嘿地笑著。陳建良比較狡猾,陳建川問他有沒有時間幫忙干幾天活,他就說自己有事。他其實哪里有多大的事,無非是擺他那個補鞋子的地攤。他是擺半天耍半天,耍的半天就溜進茶館打牌了。不像陳建安,喊他干活就同意。
突然,一個什么東西絆了陳建良一下,差點絆倒在地,他看了看,比較模糊,說:“這是啥喲?”
陳建良埋頭仔細地看了看,這不是多多嗎?嘿,這娃兒在地上睡著了。接著又看見了紅瓊。陳建良把多多拉了起來。
楊召珍說:“這兩個賤人,在這睡著了。”
楊召珍說話時,陳建川已經把紅瓊抱了起來。
經過近二十天的忙碌,陳建川家的新房終于修建好了。當然,修成的新房也是非常不容易的。除了最初被雨淋垮了,在第二次修房過程中,生產隊隊長帶著鄉上工作人員來阻止他們繼續修房,說他們修建不合法,要強制拆除。
一時間,陳建川家的修房受阻。陳建川說,申請了你們故意刁難,我們是無辦法才修的,再說我用的是自家的地。
好在給陳建川幫忙的人都是自家親戚,也算人多勢眾,有的和對方講理,有的干脆拿起鋤頭要給對方挖過去。雙方僵持了好一會,最后對方看出了楊召珍也一點不虛的架勢。楊召珍揚言,誰要阻止她家修房,誰家今年也別想過安靜年,還說,不信就試試。
楊召文也放話了,我幺妹家修房子,你們再為難,看我們敢不敢弄翻幾個!大不了打死人償命罷了!
人啊,只要抱著不要命的態度,一切都簡單了。對方看著陳建川家的陣勢,最后說:大家不要激動,好說好商量。
最后的結果是,對方在其他村民的勸說下走了,陳建川家繼續修房子,最后這事不了了之。
陳建川站在地壩里望著自己家的青磚瓦房,心里別提多高興了。過他家地壩邊的路人一看著他就說:“住上新房了,住上新房了。”
陳建川聽到這話,總是咧開嘴美美地呵呵地笑。
新修的房子雖說只有三間,但足夠陳建川一家四口安身了,比起老房子的土墻茅草屋要好很多。新房有臥室有堂屋。新房的墻壁不再是用玉米稈扎的墻壁了,而是用青磚,墻壁上也有了鐵條窗戶,就連門上的鎖也是暗鎖,而不是簡易的掛鎖了。
楊召珍來到陳建川身邊,說:“終于可以搬出來了,住在這里敞亮多了,一想到老屋,前面被擋完,路也被人家封了,住著就不舒服。”
“那我們什么時候搬家?”
“明天,明天臘月二十八,明天搬家。”
“要得,那我先把這房子里里外外的衛生做了。”
“那你打掃衛生,我還得到街上去給娃兒她們買套新衣服過年,別讓人家說,修了房子,娃兒過年一套新衣服也莫得。”
“要得,要得。”
楊召珍提著一個布口袋上街去了,家里就剩下陳建川和兩個孩子。陳建川喊上紅瓊一起打掃衛生。多多見狀,也學著姐姐的樣子,一起打掃衛生。
一個上午的工夫,他們就將屋前屋后打掃得干干凈凈。
陳建川見屋前屋后以及每個房間都打掃干凈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新年就在眼前了,陳建川給紅瓊說:“你們就在屋頭,我先去街上買對聯,明天搬完家就貼上。”
第二天搬家的講究就多了。楊召珍是個比較迷信的人,拆房子要找先生看,修房子也找先生看,搬家更是。看搬家的日子還要把全家人的生辰八字都寫給風水先生,這樣才能選出黃道吉日。據說,這個日子一定要符合全家人的生辰八字,對全家都大吉大利才行。
日子定好了,還要有順序地搬家。為了搬家順利,楊召珍也找了楊召文來幫忙。接著就是搬家的當天,在雞不啼狗不叫的時候,陳建川把原來老灶中的火種移到新房的灶中,俗稱“接火種”。接著由他背著大桌子即餐桌走在最前面,后面跟著的楊召文挑著擔子,他一頭按著煮飯的鍋碗瓢盆,鍋里放著做好的飯菜;另一頭放著一些煮飯用的柴火,這個柴火用的是芝麻稈,意義是芝麻開花節節高。走在第三位的是紅瓊,她扛著梯子,意義是步步高升。走在第四位的是多多。最后面的就是楊召珍,她是家庭主婦。家庭主婦拖著掃帚走,意義是財要拖著一起走。
家在一套禮俗中搬完了。陳建川一家住進了新房。
陳建川將在街上買回的幾副春聯和一個福字貼在了門上。從堂屋的大門,到兩個斜房門,以及豬圈門都貼上,整個新氣象。
貼春聯的習俗由來已久。春聯,是民間慶祝春節的第一件事情。每當春節將近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大門兩邊貼上嶄新的春聯,紅底黑字,穩重而鮮艷,表達一家一戶對新年的美好愿望,諸如“六畜興旺,五谷豐登”之類。不同春聯的內容反映不同行業、不同家庭不同的“幸福觀”。
愛問的多多總會問,貼的啥子?父親告訴她是春聯。“春聯是啥子?”多多不停地問。
其實,陳建川對春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說:“春聯就是過年的時候貼在門框上,為新年增加喜慶。”
紅瓊看著父親貼的福字是倒著的,說:“爸爸,你貼反了。”
陳建川說:“是福到了。”
紅瓊不以為然地說:“明明是貼倒了,還說謊。”
陳建川說:“不是的,這樣貼是有來歷的。”
至于什么來歷,陳建川也說不清楚。其實春節貼“福”字既是寄托人們對幸福生活的向往,也是對美好未來的祝愿。民間為了更充分地體現這種向往和祝愿,干脆將“福”字倒過來貼,表示“幸福已到”“福氣已到”。
“福”字倒貼在民間還有一個傳說。明太祖朱元璋當年用“福”字作暗記準備殺人。好心的馬皇后為消除這場災禍,令全城大小人家必須在天明之前在自家門上貼上一個“福”字。馬皇后的旨意自然沒人敢違抗,于是家家門上都貼了“福”字。其中有戶人家不識字,竟把“福”字貼倒了。第二天,皇帝派人上街查看,發現家家都貼了“福”字,還有一家把“福”貼倒了。皇帝聽了稟報大怒,立即命令御林軍把那家滿門抄斬。馬皇后一看事情不好,忙對朱元璋說:“那家人知道您今日來訪,故意把福字貼倒了,這不是‘福到’的意思嗎?”皇帝一聽有道理,便下令放人,一場大禍就這樣消除了。從此人們便將福字倒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