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倫理學的性質與任務
關注倫理學的人們心里都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倫理學究竟是一門什么樣的學問?它到底是用來做什么的?尤其是,我們可以對今天的倫理學抱有何種期望?它主要是用來提供一種全面的美好生活還是重點解決行為規范的問題?倫理學的思考是應當優先考慮如何達到快樂和幸福呢,還是應當優先考慮和處理那些最緊迫、最嚴重的不幸?我們下面就來看近一百年來幾個有關倫理學的定義和對倫理學的內容與主旨的說明。
德國哲學家包爾生在19世紀末對倫理學的定義和說明還帶有比較明顯的傳統目的論的色彩。他認為倫理學的職能和任務就是決定人生的目的(善論)、以及達到目的的手段(德論或義務論)。包爾生談到,倫理學的目的在于解決生活中的所有問題,使生活達到最充分、最美好和最完善的發展。因此,倫理學的職能是雙重的,一是決定人生的目的或至善;二是指出實現這一目的的方式或手段。前者是屬于善論、或者說價值論的事情;后者是屬于德論、或者說義務論的事情。前者顯然更重要。
但是,在包爾生的倫理學中,顯然也已經有一種向現代倫理學過渡的痕跡。他對至善的說明實際上是相當形式化的,只是相當籠統地談到人的各方面的潛能的發展和各種生活方式的實現及各種生命意義的開拓,也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目的實際上相當程度上被虛化了,可能也不得不虛化。另外,包爾生認為,就像手段是服從目的一樣,德性和義務論也是從屬于善論的。在此包爾生還認為,用來實現完善的生活的手段并不只是一種沒有獨立價值的、外在的、技術的手段,而是同時構成了完善的生活內容的一部分,德性及其實行構成了完善生活的內容,因此道德生活中的一切既是手段,又是目的的一部分,是既為自身又為整體而存在的東西。德性在完善的個人那里具有絕對的價值,但就完善的生活是通過它們實現而言,它們又具有作為手段的價值。之所以強調這點,是因為確如包爾生所言,目的與手段經常是混淆的,在道德生活中區分出手段與目的有時候是很困難的,因此做出此類判斷時是需要我們的審慎心態的。

弗雷德里克·包爾生(Friedrich Paulsen,1846—1908),德國哲學家、教育家。1878年起任柏林大學教授直至去世,思想上屬康德派,是當時所謂形而上學泛心論的代表。
包爾生的這一倫理學觀點基本上還是屬于亞里士多德傳統的一種自我實現論(或完善論、美德論),古希臘的倫理規范、道德義務是緊密地與人生目的、價值追求、幸福和完善結合在一起的。那自然是一個令人懷念的時期,這一傳統也是源遠流長,在現代倫理學家如麥金太爾那里,我們也不斷看到對它的向往。但是,在近代以來的社會中所發生的一個深刻變化正如羅爾斯所言:我們今天不能再把人們歧異的價值追求、對于人的生活目標乃至終極關切的不同理解看做反常或暫時、有待整合和統一的現象了,而是從此以后就應當把某種價值觀念的分離看做持久和正常的狀態了。由此,現代人也就不容易再指望一個緊密結合宗教信仰和倫理學、或人生哲學與倫理學的統一體系,而如果我們也不想陷入道德相對主義乃至虛無主義的話,我們就必須在別處尋求可能的共識。
美國哲學家梯利比較籠統地說倫理學可以大致定義為有關善惡、義務、道德原則、道德評價和道德行為的科學。但西季維克說他寧愿將倫理學稱之為一種研究而不是一門科學,他把倫理學分為對行為準則的研究和對人的終極目的、真正的善的研究兩個方面,這一劃分與包爾生比較接近,但與包爾生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強調后者而是強調前者,他認為,一般說來,前者在現代倫理思想中更突出,更易被應用于現代倫理學體系。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倫理學所研究的善只限于人的努力所能獲得的善。終極善的觀念對于確定什么是正當行為并不必然是根本的。除非認為正當行為本身是人的唯一終極善。因此,西季維克把倫理學主要看做是有關正當(right)或應當(ought)的研究。
摩爾也認為倫理學的任務是討論有關正當、人們的行為和品性的問題,并且要提出理由來。但他的思想關注更傾向于一種價值論而非義務論,認為怎樣給“善”下定義,是全部倫理學中的根本問題。他認為“善”是一種單純自明的性質,我們只能像直覺顏色一樣去直覺它,因此他批評那種用非道德的事物、用非道德的目的去說明和解釋它的“自然主義謬誤”。后來的普里查德、羅斯等則認為正當、應當是倫理學中的中心概念。普里查德試圖規定一種規范倫理學的自律性,即一種義務論的倫理學。他認為對于我們應該做什么的問題要求理由是一個錯誤的企圖,在一個人是否具有道德義務或責任去履行某種行為這一問題上,根本不可能找出什么理由,對于責任的考慮不可能化約為任何其他考慮。比如說有人用對一個人有好處來解釋他為什么應當做某件事情,但是一個人的好處是與他的欲望和愛好相關,這種個體的欲望或愛好與道德責任顯然是不同的,道德責任的履行恰是對人們愛好的抑制和強制。這里的要義是責任是不可推知也不可推卸的,而只能如摩爾直覺“善”那樣去直覺“義務”。
羅斯的理論本質上與普里查德的沒有區別,但是為了解決義務之間的沖突問題,他提出了“顯見義務”(prima facie duties)與“實際義務”這兩個概念。一個行為,如果趨向于成為一種義務又不必然是某人實際的或完全充分的義務,如果它作為該行為總性質的某一組成部分的結果而發生,那么履行它就是一種“顯見義務”,如遵守諾言和講真話就是“顯見義務”。但是這類行為的總性質卻可能是這樣的,即履行它并不是某人的“實際義務”,如在某種特定的情形中,由于講真話會傷害到某些無辜的人,那么講真話就不能構成該行為者的“實際義務”。即“實際義務”是取決于一個行為的總的性質,而“顯見義務”只取決于該行為總性質中的某一顯著部分。
一個較流行的有關現代倫理學性質和主旨的說明是由弗蘭克納提供的。在他看來,倫理學的首要任務,是提供一種規范理論的一般框架,借以回答何為正當或應當做什么的問題。他指出,一方面道德是一種社會產物,而不僅僅是個人用于指導自己的一種發現或發明。另一方面,在作為支配個人與他人關系的體系意義上,道德又不是社會性的,因為這一種體系完全可能是個人性質的。但如果我們從一個較大范圍去考察,道德就是社會性的,而且從道德的起源、制約力和功能方面看,它也是社會性的。它是整個社會的契約,用以指導個人和較小的集團,雖然總是個人先遇到它,但是這些要求至少最初總是外在于他們的,即使這些要求內在化為個人的要求,要求本身仍然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也不僅僅指導他們自己的。鑒于此,道德有時也被定義為社會整體的契約。道德雖然鼓勵甚至要求運用理性和某種個人的自決,但總的說,道德還是指在自己的社會成員中促進理性的自我指導或決定的一種社會規范體系。
每個人對倫理學的理解自然可以見仁見智,對倫理學的期望也可以有高有低,但是作為一種主要被理解為社會體系的倫理學,我們可以說其主旨還是集中于行為規范,它主要或優先應關注使那些較嚴重的不幸不致發生。而現代倫理學的期望顯然也不再像古代那樣豪邁和全面,而變得比較小心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