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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違憲審查

憲法獲得實施必須有制度保障,即有憲法所規定的保障憲法實施的監督制度,使得各種違反憲法的行為及現象能夠得到糾正。這一保護憲法實施的制度主要是指違憲審查制度。

1803年美國馬歇爾大法官通過“馬伯里訴麥迪遜”一案建立起的司法審查制度成為各國違憲審查制度的肇端。該項制度在美國的確立賴于法官對于憲法精神的精到理解和對憲法規范的極好解釋,因此,違憲審查制度首先憑借一種觀念的力量被創造出來。一經創造,該項制度便以一種行之有效的技術手段的方式逐漸滲入到各國的憲政實踐中去,成為諸國可以從技術層面加以仿效和學習的制度形式。今天,世界上大多數國家根據本國歷史、政治、文化、經濟等狀況建立起各具特色又自成流派的違憲審查制度。

一、違憲審查與相關概念的區別

(一)違憲審查的含義及其特征

違憲審查制度是指“對立法及特定組織行為是否合憲進行審查并作出裁決的制度”。這一概念的基本特征有:

1.只有適格主體行使違憲審查權。違憲審查權意義重大,除非特定機構無資格行使該權力。所謂特定,卻并非為憲法明文規定的含義,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違憲審查機關雖由憲法明文賦權,但美國憲法便沒有關于違憲審查權的明確規定,聯邦最高法院在法律實踐中確立了該權。但不論其產生方式如何,這些機構無一例外地受到政界、學術界及社會各界的承認和普遍尊重。

2.審查內容包括立法與特定組織行為。立法指法律、法令、行政法規等規范性文件,審查內容還包括具有行使公共權力特征的特定組織行為。

3.審查以確認審查內容是否合憲為目的。審查結論或者是做合憲性確認,或者作違憲性裁定,或者有限的合憲確認。例如在韓國的憲法案例當中,憲法裁判所的法官就曾經作出過“有限合憲”的判決。

4.審查以裁決的方式作出審查結論。不論結論為何,裁決一經作出即發生法律效力。因裁決內容不同,具體生效方式有異。有的國家對法律違憲的裁定導致法律徹底失去效力,而有的國家僅會導致違憲法律在具體案件中不被適用而已。

(二)與相關概念的區別

與違憲審查制度相近但含義不同的概念,主要有司法審查、憲法控訴、憲法監督,憲法保障。這些概念代表著各自的制度內容,與違憲審查制度有著或近或疏的關系。理清這些制度與違憲審查制度之間的關系有助于理解違憲審查制度范疇。

1.違憲審查與司法審查

大陸學者普遍認為司法審查制度的確立肇端于美國1803年“馬伯里訴麥迪遜”一案,這一制度的最顯著特征是由普通法院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對立法進行合憲審查。司法審查的英文表述為judicial review,這一表述也較為清晰地表明了該制度由司法機關運用司法性權力進行審查的特征。與司法審查制度相比,“違憲審查制度”的內涵則更為豐富,以各國行使該權力的特定機構的不同性質分類,由普通司法機關進行審查的是為司法審查,司法審查制度僅是違憲審查制度的一種類型。因此,從邏輯的關系來看,違憲審查制度與司法審查之間為種屬關系,前者包含后者,前者外延大于后者。

2.違憲審查與憲法控訴

憲法控訴的英文表述為constitutional complaint,也有學者將其成為“憲法訴愿”。是指公民個人在窮盡了法律上規定的救濟手段后仍認為公權力侵犯其合法權益時,向專門機構直接提出審查請求的制度。德國、韓國、俄羅斯等國家規定有憲法控訴制度。憲法控訴是一部分憲法法院制國家特有的保障公民權利、實現憲法救濟的制度,雖然不具有各國家通行的普遍性,但屬于違憲審查制度的一部分。

3.違憲審查與憲法監督

兩種制度之關系學界歧見頗多,基本觀點主要有兩種:(1)兩種制度基本等同。表述有:“憲法監督又稱違憲審查制度,通常是指由憲法規定的國家機關按照法定程序對法律、規范性文件的合憲性進行審查,并作出裁決的制度。”劉向文、宋雅芳:《俄羅斯憲政制度》,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451頁。(2)憲法法監督的范疇大于違憲審查的范疇,違憲審查是憲法監督的一種方式。李步云主編:《憲法比較研究》,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386頁。

二者關系歧見之原因首先在于憲法監督概念本身的歧義。鑒于監督一詞中文含義的復雜性,使用憲法監督一詞作為規范、固定的學術用語并不合適。但我國憲法規定中采用了“憲法監督”的概念。憲法監督外延較廣,重在強調對憲法實施的保障。

4.違憲審查制度與憲法保障制度

憲法保障制度是前述提到的概念中內容最為豐富、外延最為廣大的,通常是指為了保障和監督憲法的實施所制定的一系列制度的總稱。由于歷史、政治、經濟、文化等情況不盡相同,各國的憲法保障制度大多在違憲審查制度之外,對憲法實施進行了憲法規范方面的保障,例如關于憲法的最高法律地位、憲法通過、修改的嚴格程序規定等。另外,一些國家還有自己特色的憲法保障制度,例如俄羅斯憲法中有關俄羅斯聯邦總統的憲法保障規定。因此,憲法保障制度與違憲審查制度比較,前者包含后者。

二、違憲審查類型

根據行使違憲審查權機構的不同,違憲審查制度有三種類型,即立法機關違憲審查制度、司法機關審查制度、專門機構的違憲審查制度。與行使審查權力的不同機構緊密聯系,各類型違憲審查制度均具備各自基本的特征,透過這些特征我們能將這些不同的制度類型清楚地加以分辨。

(一)立法機關審查

由立法機關進行違憲審查,許多學者認為這一形式首創于英國,至今這種形式仍以英國為代表。立法審查的另一個典型國家為蘇聯,但蘇聯解體以后,曾作為社會主義國家樣板的由最高權力機關進行違憲審查的制度模式被眾多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拋棄,一般建立起新的憲法法院型違憲審查制度。因此,從世界各國的實施現狀來看,由立法機關進行違憲審查的國家已為數不多,而在實踐中,立法機關有效行使違憲審查的國家幾乎沒有。李步云主編:《憲法比較研究》,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393頁。但作為一類違憲審查制度,立法機關審查制仍具有一些基本特征,包括:

1.違憲審查機關權力至上

英國資產階級在長期與封建王權及特權階級爭取權利的斗爭過程中確立了議會至上的政治原則,建立了特色和鞏固的議會制度。時至今日,英國議會仍是當今世界上力量最強大和地位最牢固的議會機構之一。在這種議會制度下,內閣由議會產生,對議會負責,議會通過享有和行使立法權實踐議會至上的政治原則。英國的司法官員雖然在理論上由英王任命,但實際上內閣首相的建議對司法官員的任命至關重要許崇德主編、韓大元副主編:《憲法學·外國部分》,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5頁。,立法權間接地決定了司法權。蘇聯1917年、1924年、1936年三部憲法中均規定了由國家權力機關即立法機關負責違憲審查,這一制度的理論基礎來自社會主義國家的議行合一制度。根據這一理論,蘇維埃是人民的代表機關,是最高權力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皆由權力機關產生,并對權力機關負責,向權力機關報告工作。其他的社會主義國家雖然權力機關的表現形式同蘇聯不完全一致,但考慮到運行的理論基礎,相互間仍是異曲同工。

2.立法機關自行審查其所制定法律的合憲性

英國議會至上的政治觀念,導致除立法機關之外的其他任何國家機關都無權對議會的立法行為進行具有廢止和修改效力的審查,因此對立法的合憲性審查只能由議會自行完成。而英國作為柔性憲法國家并無其他國所言的嚴格意義上的成文憲法,即使他國學者比量本國情況定義的憲法性法律在英國學理上也被視為普通法律,其制定、修改、廢止的程序同其他法律無二致。因此,在英國人的眼中,既無立憲與立法之別,也無修憲與修法之分,而所謂的對法律合憲性的審查只不過是立法機關對自身行為的一種糾查與修正。

蘇聯議行合一制度下,最高權力機關在法律地位上擁有至上權威,司法機關絕無法律地位對權力機關挑戰,無權宣布權力機關制定的法律違憲,只能忠實地執行權力機關的立法。在這樣一種政治觀念支配下,在權力機關之外成立一個專門的違憲審查機關,去審查權力機關的立法是否合憲幾乎不可能。而實踐中這種由最高權力機關對自身的立法行為進行的形式性審查,效果也不太理想。

(二)司法機關審查

1803年美國“馬伯里訴麥迪遜”一案之判決寫就了憲政歷史的經典,開創了司法機關進行違憲審查的先河,違憲審查制度由此發端。由司法機關違憲審查方式的國家除卻日本之外大多為英美法系國家,其中拉美國家和英聯邦國家居多。據統計,目前世界上大約有64個國家采用這一制度。胡錦光:《論司法審查制的成因》,載《法學家》1999年第1期。盡管各國根據本國情況對美國的違憲審查制度作了某些適應本國情況的調整,但與普通法院行使違憲審查的特征相同。美國是該種制度類型的典型代表。以美國為例,司法機關的違憲審查制度在其存在和發展的悠久的歷史中體現出如下的基本特征:

1.只在具體案件中對立法的合憲性進行附帶性審查

司法機關對立法的違憲審查必須與具體案件有關,法官在審理具體爭議中對爭議行為適用的法律依據進行附帶型審查。不存在案件爭議,既使違憲法律明顯存在,法官亦無權審查。這體現了司法權力被動性特征與司法權力自我克制的意圖,因此,司法權力在英美法系國家有著公正、較少濫用的良好形象,得到社會公眾更多的尊重與信任。

2.對違憲立法的判決產生具體而非普遍的效力

經普通法院審查并被裁定為違憲的立法只在具體的案件中失去其法律效力,即依據違憲立法而實施的各種行為因其法律依據的違憲而遭到法院的否決,同時法院的裁定也使該行為失去司法機關支持而歸于無效。但法院裁定既不會產生溯及力使該項法律從制定之日起便歸于無效,也不可能導致該項法律想當然地在其他案件中被視為無效。因此,1937年,羅斯福總統的司法部長說道:“法院沒有權力消除或廢除法案,盡管被判決違憲,法案繼續保留在法令全書里”轉引自張千帆著:《西方憲政體系——(上冊·美國憲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46頁。。然而普通法系“遵從先例”的司法傳統使得對于類似情形的案件,法院系統必須作出相同的結論:宣布法律在該案中無效。但這僅是實踐的情形,在理論上并非闡明如此。

3.聯邦法院的縱向與橫向審查方式

在美國,尤為明顯的是聯邦法院的違憲審查可以分為縱向審查與橫向審查兩類。縱向審查的目的在于統一司法決定的原則,具體表現為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或中央法院對地方法院的決定正確性而進行審查。在這一體系中,最高法院在實踐中確立了聯邦法律最終闡釋者的地位,為美國統一各州對聯邦法律的解釋奠定了基礎。同時,聯邦最高法院的解釋權仍有限度,對于各州法院不觸犯聯邦憲法與法律的對本州憲法與法律的解釋,聯邦最高法院仍須尊重。而聯邦法院對立法機關與行政機關的橫向審查方式為人們熟知和尊重,盡管憲法規范為違憲審查提供了有限依據,但法院通過憲法解釋的方式實現了對其他權力的平衡與制約。

(三)專門機構審查

所謂專門機構主要指憲法法院。但少數國家各有其名,如法國稱為“憲法委員會”。1920年奧地利共和國憲法中最早規定由憲法法院進行違憲審查后,這類違憲審查制度在歐洲大陸法系國家迅速發展起來,除原來的一批歐洲國家如德國、意大利、奧地利等之外,東歐、南歐等原來的一些社會主義國家曾經建立了不完全的憲法法院審查制度,東歐劇變之后更是建立了完全的憲法法院審查制。此外,身處亞洲的韓國由于其法律理念更接近德國,于1988年成立了憲法裁判所,實行與德國型類似的憲法裁判所審查制度。作為一類違憲審查制度,專門機構審查方式的基本特征有:

1.抽象的原則審查。在實行專門機構審查制度的國家,憲法法院、憲法委員會等專門機構并不受理民事、行政、刑事等普通的具體案件。換言之,專門機構并不是通過審理這些具體案件而審理法律、特定組織行為的合憲性,其審查的主要方式是抽象的審查法律、特定組織行為合憲性。因此,專門機構的審查活動不以發生具體的訴訟事件為要件,也不以侵害自身利益為前提,在憲法規定的特定機關和人員的申請下,可以抽象地進行合憲性審查。

2.一審終審制。在專門機構審查體制下,憲法法院、憲法委員會只擁有違憲立法審查權、憲法爭議裁決權及彈劾案審判權等,而不擁有一般司法權。在設置上,單一制國家只設一個憲法法院,聯邦制國家除聯邦設一個憲法法院外,各邦各設一個憲法法院,但聯邦憲法院與邦憲法法院各自管轄范圍分明,互不隸屬,因而,憲法法院獨立于一般司法審級制度,實行一審終審制。

3.專門機構的裁決具有一般效力。實行專門機構審查制的國家一般為大陸法系國家,不承認判決是法律的淵源之一,不存在“先例約束原則”。因而,各國憲法均賦予專門機構的判決以一般效力,即有權撤銷違憲的法律或行政命令,使其失去法律效力。但判決只有有限的溯及力,違憲的法律或行政命令通常自判決宣告之后失效。具體做法有兩種:一是違憲的法律或行政命令自判決公布之日起失效,如奧地利《憲法》規定,違憲的行政命令自判決之日起失去法律效力;二是為防止法律失效后沒有法律代替之后出現法律真空的問題,而采取更為靈活的做法,如《奧地利憲法》規定,憲法法院在判決中可以載明法律延至何時失效,但延遲的期限最長不得超過1年。

三、違憲審查的主要內容

憲法規定或實踐過程中確立的違憲審查機關,其享有的依據憲法對立法或特定行為進行審查的職權以及行使這一職權的范圍、方式、效力構成了違憲審查制度的主要內容。以這些主要內容相區別,各類型違憲審查制度具備了各自的特征和風格。

(一)立法機關違憲審查的主要內容

如前所述,英國與蘇聯為立法機關審查制度國家的典型代表。但英國并無他國意義上的違憲審查制度,學者對英國違憲審查制度也鮮有明確論述。但自蘇聯1918年憲法中規定了由最高權力機關102行使違憲審查權后,社會主義國家中無一例外地采用此種方式的違憲審查制度。張慶福主編:《憲政論叢》(第2卷),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118頁。置社會主義國家立法機關違憲審查制度的實際效果不論,以蘇聯為代表,此種違憲審查制度下,立法機關審查的職權范圍包括:

1.最高權力機關為國家最高立法及監督機關,對立法及執行進行最高監督。例如,蘇聯1918年《憲法》第31條規定:“全俄蘇維埃中央執行委員會是俄羅斯社會主義聯邦蘇維埃共和國的最高立法、號令及監督機關,由它統一協調立法工作和管理工作,并負責監督蘇維埃憲法、全俄蘇維埃代表大會及蘇維埃政權中央各項決定的實施情況。”再如,1971年《保加利亞憲法》第67條規定:“國民議會使國家的立法和執行合一并實行最高監督”;第78條規定:“國民議會保證使法律符合憲法;只有國民議會能夠決定法律是否同憲法抵觸和法律的發布是否符合憲法要求的條件”。

2.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常設機構享有憲法監督權,對立法及執行進行監督。

3.最高權力機關內設專門機構協助最高權力機關行使違憲審查權。如羅馬尼亞1965年憲法在大國民會議內設“憲法委員會”,1975年修改憲法將“憲法委員會”和“法律委員會”合并為“憲法和法律委員會”。該委員會的職權是:對于法律是否符合憲法,向大國民會議提出報告和意見:對于法律效力的命令以及部長會議的決定,按照大國民會議的工作程序,確認其是否符合憲法;一般性的規定各個常設委員會的職權和活動原則等。其他國家則各自設有名稱不同但功能相近的常設性機構,如匈牙利設有“憲法責任委員會”,民主德國設有“憲法和法律委員會”。

4.最高國家權力機關內的常設委員會協助行使憲法監督權。例如,蘇聯1977年《憲法》第125條規定:“聯盟蘇維埃和民族蘇維埃從代表中選舉常設委員會,以初步審議和準備屬于蘇聯最高蘇維埃權限內的問題,并協助蘇聯法律和蘇聯最高蘇維埃及其主席團其他決定的執行,監督國家機關和組織的活動……”

一些社會主義國家在最高國家權力機關之外設立了專門機構,如憲法和法律委員會、憲法法院等來協助代表機關實施憲法監督權,自身并不具有對立法機關制定法律實施憲法監督的權力。目前,由最高權力機關行使違憲審查權主要是一些典型的社會主義國家,如中國、朝鮮、古巴、越南等。

(二)司法機關違憲審查的主要內容

以美國為例,司法機關違憲審查制度下,普通法院行使違憲審查權的范圍主要包括兩個部分:一是在具體訴訟過程中附帶性地對法律、法令的合憲問題進行審查,二是對行政行為的審查。20世紀以后通過1946年的《聯邦行政程序法》、《聯邦侵權賠償法》和1950年的《司法審查法》等制定法律確立了司法審查制度尤其是對行政行為的司法審查。因此,司法機關違憲審查的職權范圍主要是對立法、行政行為這種行政行為應作廣義的理解,諸如小布什訴戈爾總統競選一案中,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審查的是政治行為的合憲性,而非狹義的行政機關的行為,因此,所謂的行政行為雖大多指數行政權行使的行為,但有時也包括政黨行為、其他行使公共權力的行為等。的審查。

普通法院進行違憲審查的國家,司法機關在審理具體案件時并無特別訴訟程序適用,而是同其他性質案件一樣適用普通訴訟程序。以美國為例,違憲審查通常在兩種情形下發生:

第一,訴訟當事人(無論是民事訴訟當事人、刑事訴訟當事人還是行政訴訟當事人)在具體案件中如果認為國會的立法或州立法違憲,并且因此而直接侵害自己的權利,可以向法院提出自己的理由,請求法院對該法律進行違憲審查,給予法律救濟。這是法院的被動審查,即應當事人請求而審查違憲問題。

第二,訴訟當事人并不認為適用的法律違憲,但是法院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認為相關立法違憲,法院可以主動對此法進行審查,確認其是否合憲。歸納這兩種情形,相對于其他種類的違憲審查制度而言,司法機關的違憲審查應屬于被動審查方式,即法院不主動對任何一部立法進行合憲性審查,只有在具體訴訟提出之后,司法機關方可行使違憲審查權。

在美國,形式上,任何一級聯邦法院都享有對聯邦憲法的違憲審查權,聯邦最高法院只是終審法院。實踐中,下級法院為保證自身決定正確性往往通過調卷令的方式由最高法院作終局裁決。除卻美國以外的其他司法機關審查制國家,大多在憲法規范明文規定只有最高法院享有違憲審查權,其他級別的法院則無權問津,因此也就省卻了當事人不服裁定上訴或不同級別法院裁決不一而需協調等問題。置于司法機關審查制下,關于立法是否違憲的法院裁定的效力問題,只在個案中產生效力導致具體案件中法律的不被適用,而不能產生普遍效力,但由于英美法系國家“先例約束原則”,往往導致該法事實上的永無效力,本文在論述司法機關審查制度的基本特征時已有較為詳細的說明,此處不贅言。至于對行政行為作出的終審違憲裁定,將使該行為失去效力,歸于無效。

(三)專門機構違憲審查的主要內容

由于相似的歷史背景、政治理念、文化淵源關系,大多的歐洲國家實行專門機構違憲審查制。除法國設立了憲法委員會外,多數較為典型的專門機構違憲審查制度國家,其專門審查機構以憲法法院形式設置,因此又有學者將這類違憲審查制度稱為憲法法院審查制。同上述兩種類型違憲審查制度比較,專門機構違憲審查制度的主要內容最為豐富,表現在各國行使違憲審查權專門機關其職權范圍廣,違憲審查方法多樣,違憲審查裁決效力具有普遍性。

以德國為代表,考察其他國的憲法法院等專門違憲審查機構,這些機構通常擁有憲法解釋權、違憲立法審查權、憲法爭議裁決權、彈劾案審判權、憲法控訴案件審理權。

第一,憲法解釋權為憲法法院等專門機構所必須擁有之權力,在對立法、爭議、控訴審理的過程中,憲法解釋必不可少,這種解釋權往往由憲法明確規定而實施,憲法解釋具有絕對的法律效力。

第二,違憲立法審查權是一項較為傳統的為各類型違憲審查制度兼容的權力,較之專門違憲機構審查制度中的其他幾項權力形式更為豐富,通常包括如下三類:(1)特定機關和人員在法律公布之前或者以后的一定時間內,就該法律的合憲性向憲法法院提出異議,這是各國較為通行的做法。在聯邦國家,審查范圍包括聯邦議會立法、聯邦政府的規章、各州、省、邦的立法和政府規章。在單一制國家,它包括中央立法及中央政府的法規,包括地方各級立法機關制定的地方性法規和各級地方行政規章。(2)某些法律在議會通過之后自行交付憲法委員會審議其合憲性。這是法國特定的做法。根據法國《憲法》第61條的規定,各項組織法律在頒布以前,議會兩院的內部規則執行以前,均應提交憲法委員會審查,以裁決其是否符合憲法。可見,組織法律和議會規則無需任何人憲法委員會提出審查請求,應自動接受審查。(3)普通法院在審理具體案件過程中,當事人通過審理該案件的普通法院對適用于該案件的法律的合憲性提出異議,向憲法法院提出審查請求。憲法法院受理移送后,將其作為獨立的案件加以審理。審查對象僅限于法律的效力,與原審案件無關,憲法法院不得對原案作出判決。

第三,憲法爭議裁決權是指依據憲法對各機關權限爭議進行裁決的權力。這種爭議包括立法機關與行政機關之間、行政部門之間、行政機關與司法機關、中央與地方之間、聯邦與各邦之間出現的權限爭議。這些機關權限問題屬于憲法規定范疇,因此機關與機關的權限爭議屬于憲法問題。《德國基本法》第93條第1項第1款規定“當一聯邦機構,或由基本法及聯邦最高機構授權之有關當局,在有關權利和義務事項發生爭執時,聯邦憲法法院有權對基本法進行解釋”。在這里,聯邦總統、參議院、眾議院、政府及依基本法或參眾兩院議事規則有一定權限的兩院部分機構,如果認為自己或其所屬機關,因其相對人的作為或不作為,以致其憲法權利和義務遭受侵害或有遭受侵害的危險,可以在該作為或不作為發生后的六個月內提出申請。憲法法院經審理應當確認被指控作為或不作為是否違背基本法,并且對因此而產生的重要法律問題以解釋基本法的方式加以裁判。《德國基本法》第93條第1項第3款還規定:“對聯邦和各州的權利和義務,特別是各州執行聯邦法律和聯邦監督權的實施,發生意見分歧時,有權予以裁定。”另外,憲法法院對聯邦與州之間、各州之間或在一個州內部發生的公法上的爭議,如無其他法律途徑時,憲法法院亦有權裁決。

第四,彈劾案審判權是指憲法法院享有的針對國家總統及其他106國家高級官員的彈劾案審判權。在德國,對于國會兩院之一提出的彈劾總統案和眾議員提出的彈劾法官案,憲法法院有權直接審理,經審理確認總統對于故意違反基本法或聯邦法負有責任時,可以宣告其喪失總統職權;如果聯邦法官在行使或不行使職權時違反了基本法或某州的憲法秩序,憲法法院可以裁決將其調任或令其退職。有些國家,則規定由憲法法院監督對國家高級官員的彈劾案。例如,根據《俄羅斯憲法》第93條及125條規定,俄羅斯杜馬如認為總統犯有叛國罪或其他重大犯罪,可以提出指控,由俄羅斯聯邦委員會審議罷免總統,而俄羅斯憲法法院則有權對指控程序進行監督,并由它明確作出指控程序是否符合規定程序的結論。

第五,憲法控訴案件審理權并非所有違憲審查專門機關均享有此種權力,這種審查方式在歐洲以德國為代表,歐洲本土之外的韓國也采取此種違憲審查方式。《德國基本法》第93條第1項規定:“任何人都可以因公權力機關侵犯其某項基本權利或侵犯本法第20條第4項、第33條、第38條、第101條、第103條和第104條規定的權利之一提起違憲申訴。聯邦法院有權對此申訴作出裁決。”自然人及部分法人的基本權利或某些重要權利遭受侵害,在用盡其他法律救濟途徑后有權提起憲法控訴。因法規遭受侵害的,可以直接向憲法法院控訴;因行政行為或法院裁判遭受侵害的,通常應先尋求其他法律途徑,只有當某項控訴具有普遍重要性,或控訴人如果先提起其他訴訟將會受到重大的并且是無法避免的損害時,才可以直接提出控訴。

專門機構違憲審查制度下各國違憲審查方式不一,且無各國通行的模式。在法國,由憲法委員會審查違憲立法采用事先審查方式,通常又分為兩種:(1)法定審查,即某些立法必須經此審查程序方可成為具有實際效力的法律,例如《法國憲法》第61條規定:“各個組織法在公布前,議會兩院的規章在施行前,都必須提交憲法委員會,憲法委員會應就其是否符合憲法作出裁決。”(2)應特定機關請求方可啟動審查程序,例如,《法國憲法》第61條第2款規定:“各個法律在公布前,可以由共和國總統、總理、國民議會議長、參議院議長、六十名國民議會議員或者六十名參議會議員提交憲法委員會。”因此,除組織法、議會規則以外的立法,憲法委員會并不主動進行違憲審查。以德國為例的憲法法院國家的違憲審查方式更為多樣,憲法法院既可以自行審查,也可以依據有關國家機關的請求進行審查,在審查過程中有一般程序與特別程序之別,一般程序適用于所有案件,依據普通法院適用的訴訟原則,特別程序適用于各種不同類型的憲法爭議案件,在審理這類案件時,憲法法院可以不經一般程序,直接審議裁決。

實行專門機構審查制度的國家一般為大陸法系國家,不承認判決是法的淵源之一,不存在“先例約束原則”,因此,專門機構的判決具有一般效力,這種效力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1)確定力。包括形式上的確定力和實質上的確定力。前者是指已經裁判的案件不得再予撤銷,也不得再行爭執,對于憲法法庭的判決,不得向其他法庭或聯合庭請求救濟。后者是指裁判所產生的訴訟標的上的確定力。(2)羈束力。專門機構所為裁判羈束聯邦及各州的憲法機關和各級法院。國家機關不得做違背裁判的作為和不作為,行政機關不得作出與其內容相反的行政行為,立法機關也不得再制定與違憲法規相同或類似的法規。(3)法律效力。專門機構審查法規有效或無效所作的裁判具有法律效力,所有的國家機關和公民都直接受其約束。

四、違憲審查的功能

違憲審查制度之所以在二百多年的時間里不斷發展,形成今天各類的制度外觀,其根源在于該制度在實踐中所發揮的多元而強勁的制度功能。總結之,這些功能包括:

(一)確立并鞏固了憲法的至上地位

憲法的至上地位意即憲法的最高權威性,指憲法從規范和價值兩個層面的最高效力性。憲政國家的首要標志是憲法的至上地位在形式與實質意義上的確立。而這種至上地位的真正確立一般通過兩個階段完成:一是在憲法中明確規定憲法的最高地位和最高效力,二是對憲法實施進行的有效監督。

在制定成文憲法的國家,一般在憲法中規定了憲法的至上地位。例如《美國憲法》第6條規定:“本憲法和依本憲法所制定的合眾國108法律,以及根據合眾國的權力已締結或將締結的一切條約,都是全國的最高法律;每個州的法官都應受其約束,盡管任何州的憲法和法律中有任何與此相反的規定。上述參議員和眾議員,各州州議員,以及合眾國和各州所有行政和司法官員,應宣誓或作代誓宣言擁護本憲法。”我國現行憲法關于憲法地位的規定在世界上也是最為全面的。我國《憲法》序言最后一段規定:“本憲法以法律的形式確認了中國各族人民奮斗的成果,規定了國家的根本制度和根本任務,是國家的根本法,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

各國立憲與行憲的實踐證明,僅有對憲法最高地位與最高效力的書面規定是遠遠不夠的,只有對憲法實施給予有效監督、對實現憲法價值給予充分保障的國家才能夠在實踐中真正建立起憲法的至上地位。由此可見,對于一般的立憲國家來說,確立憲法至上地位的關鍵是對憲法實施的有效監督。監督憲法實施最為有效的制度是違憲審查制度。

首先,違憲審查制度實踐性地否認了有高于憲法的權威的存在。

其次,違憲審查制度鞏固了憲法的至上地位。這種鞏固憲法至上地位的功能是通過以下方法實現的:

第一,違憲審查制度的展開及作為保障憲法實施基本制度的經常性運用穩固了憲法的至上地位。如果說,違憲審查制度的創立實踐性地確立了憲法的至上地位,這一制度的展開和慣性運用則不斷地鞏固著憲法的最高權威性。譬如,對各級規范性法律文件的違憲審查形成了憲法調整下的統一、有序的法律體系;對各種公共權力的審查和裁決使得其在行為之時尊重憲法、選擇合憲性行為。

第二,對憲法解釋權的運用使憲法規范對于社會現實具有的一定適應性而能夠保持穩定的權威性。憲法規范內在的穩定性要求同社會現實的不斷發展變化之間的矛盾是任何一個立憲國家不得不面對和需要妥善解決的問題,而諸如修憲、立憲這樣的手段是不得輕易為之的方法,因為較為頻繁地使用這些方法往往導致矛盾激化和加劇的結果,一部經常被改動的憲法勢必喪失穩定性,進而破壞憲法的至上地位。憲政的實踐證明,在違憲審查過程中法官對憲法規范進行合乎時代發展和社會需要同時不違背憲政價值與精神的彈性解釋的方法,是處理這一矛盾最為合理而有效的手段。

第三,違憲審查制度孕育出“憲法至上”的社會觀念。不論是其民眾具有法治觀念的基礎的國家還是民眾法治觀念淡薄的國家,因為違憲審查制度保障人權的強大功能使得這項制度最終都可以獲得社會成員的信賴和尊重,社會成員因此也逐漸具備判斷社會事實違憲與否的辨別力。憲法的這種可以調整實際生活的現實應用性和對社會成員利益給予保護的功能使“憲法至上”的觀念從外部意識變為民眾的自覺意識。如此一來,“憲法至上”觀念具有深厚的市民基礎,任何破壞這一觀念的行為都會遭到來自最廣大社會成員的抵制,而絕非專職機構的專利。因此,對于憲法精神的信仰和對憲法規范的維護成為社會成員的自覺行動。

(二)協調和平衡國家權力之間的關系,保障政治安全

政治安全以權力的合理化行使為基礎。合理化的含義與標準與人類對權力的認識緊密相連,考慮秩序的確立,我們不得不求助于權力,但為了權力不被濫用又必須制約權力。歷史表明,國家權力的分量在穩定增長,權力作為權力的屏障開辟出來,卻又為權力的擴張制造了條件,因此,權力的不斷擴張使后一種需求即對權力的約束變得尤為重要。面對權力帶給人類的兩難境地,如何最好地利用、約束權力,使權力的發展與使用置于人類的理性之下始終是學問家和實務家孜孜不倦、畢力終生而為之的理想。經驗證明,解決這一問題行之有效的方法是分權。從憲政實踐來理解,所謂分權的含義簡言之有兩重:一是分立權力,二是分配權力。前者之目的在于打破集權,避免某一種權力專制與獨裁,第二重的價值則在于通過對分立后的權力進行量的多少的分配以達到權力平衡,以期最終實現權力間的相互制約、構建出一個結構穩定的政治體系,保障政治安全。

各國分權的實踐自有特點,實現分權的途徑和具體制度形式也互有差異。但違憲審查制度在這其中均扮演了重要角色:在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分立的格局下,增加司法權實力,即賦予違憲審查權使司法權具有與其他兩權相抗衡的能力而得以制約立法權與行政權。在以美國為代表的司法審查制國家,這一權力交給了普通法院,而在德國等專門機構審查制國家里,則直接依據憲法成立了憲法110法院。

(三)保證統一的憲法秩序

通過違憲審查制度進行憲法實施的保障,其目的和功能之一還在于保證統一的憲法秩序。這一點從憲法實施保障的一些基本方法中可以看到。例如事先的抽象審查方式,在法律正式頒布生效以前進行審查,即還未根據這一法律形成實際的法律關系或者形成實際的法律秩序以前進行審查,以保證將來的法律同憲法的規定、原則或精神相一致。法國甚至規定某些法律在通過以后應當自動提交憲法委員會接受審查。我國采行最高國家權力機關進行憲法監督的制度,雖然并不審理具體案件,但它可以根據憲法的規范、原則或精神來抽象地審查法律規范是否符合憲法,其目的也在于保障憲法秩序的統一性。

(四)為公民基本權利提供憲法救濟,保障公民基本權利

公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是由憲法確認的,法律、法規等法律文件應當依據憲法的規定,對公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作出具體規定,以保證基本權利和自由的實現。在法律符合憲法的情況下,即在對法律的合憲性不存在異議的情況下,保障公民的法律權利事實上也就是保障了公民的憲法權利。公民在認為自己的法律權利受到侵害時,通過普通的法律訴訟就可以尋求救濟。但是,如果法律、法規等規范性法律文件的規定違背了憲法,這樣的法律文件就不具有法律效力,普通法院也就無法適用。違反憲法的法律如果得到適用,公民的憲法權利就得不到保障。因此,在法律文件是否合憲存在異議的前提下,特別是公民認為自己的憲法權利受到法律的侵犯時,通過違憲審查制度對存在合憲性爭議的法律文件進行必要的審查,排除違反憲法的法律文件的適用,保障公民的憲法權利。

在憲法制定以后,立法機關不可能在一夜之間依據憲法建立一國的完善的法律體系,必然存在一定的立法空白,在這一情況下如果某些國家機關直接依據憲法所作出的行為侵犯了公民的基本權利與自由,公民可直接依據憲法尋求憲法救濟,保障自己的基本權利與自由。

五、中國的憲法監督

新中國成立后曾經頒布過四部憲法,即1954年《憲法》、1975年《憲法》、1978年《憲法》與現行《憲法》。除1975年《憲法》之外,其他三部《憲法》均對憲法監督作了一些規定。

1954年《憲法》規定的憲法監督內容包括:第一,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監督憲法的實施1954年《憲法》第27條之規定。;第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委會監督國務院、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有權撤銷國務院同憲法、法律和法令相抵觸的決議和命令,有權改變或撤銷省、自治區、直轄市國家權力機關的不適當的決議。但對于憲法解釋權歸屬、憲法監督程序、制裁方式等制度操作上的具體問題一概未予交代,這樣憲法監督的實際操作成為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問題。因此,從1954年憲法抽象、籠統的制度設計開始,憲法監督就停留在憲法文本之上,無法付諸實踐。這樣一種遵循粗放的立憲思路而制定的憲法規范使得新中國憲法實施從起步時便有先天缺陷,而在此后為各部憲法所沿襲成為一種頑疾。這在當時所產生的直接后果就是,憲法只有紙上權威而無真正權威。“監督憲法實施只是停留在一個憲法條文的書寫上,卻忽視了建立完善的憲法監督機制和有效的行憲機制。致使時隔12年之后,當‘文化大革命’的風浪席卷全國的時候,憲法便表現為無能為力了。”許崇德:《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12頁。

1975年《憲法》對憲法監督未作任何表示。

1978年《憲法》恢復了對憲法監督的規定,它對憲法監督的設計包括如下內容:第一,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監督憲法實施1978年《憲法》第22條規定。;第二,全國人大常委會解釋憲法;監督國務院、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改變或者撤銷省、自治區、直轄市國家權力機關的不適當的決議。1978年《憲法》第25條規定。1978年《憲法》在基本沿襲了1954年《憲法》對憲法監督的規定的同時,一方面增加了全國人大常委會解釋憲法的職權,另一方面去掉了其撤銷國務院決議和命令的權力。這像是一面明確憲法監督的內容,一面削弱憲法監督的力度,這種矛盾的做法令人費解。1978年《憲法》對憲法監督所作的個別條文的增減與調整未能改變這部憲法粗放的風格,憲法的實施仍然是一個難題。

同之前的各部憲法相比,1982年《憲法》對憲法監督的規定全面而完善,對憲法監督主體、對象、方式、操作的簡單程序等內容都加以規定。這些規定空前地擴大了憲法監督的適用范圍,增強了操作的可能性。但現行憲法對憲法監督的設計亦留下了更多缺陷,導致現行憲法頒布二十余年來,憲法監督的實踐幾近空白,盡快完善和發展我國的憲法監督成為一個急迫的課題。

(一)現行憲法監督的模式

我國現行的憲法監督是通過1982年《憲法》確立和發展起來的。學界普遍認為1982年《憲法》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制定最完善的一部憲法,這一先進性也較為突出地反映在現行憲法關于憲法監督的規定上。現行憲法對憲法監督的規定體現了更為成熟、規范的憲政觀念與技術,憲法監督的確立成為立憲體系化的結果。

現行憲法秉承了1954年《憲法》與1978年《憲法》所確立的最高權力機關審查制的憲法監督模式,在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享有監督憲法權力的同時規定其常設機構即全國人大常委會解釋憲法、監督憲法的實施。也有學者將這種模式視為類似于英國的立法機關審查制。筆者認為,所謂立法機關審查制是在權力分立、制衡的政治體制下區別于其他行政、司法等權力機關作為審查主體而提出的,我國違憲審查制度確立的政治基礎是社會主義議行合一的政體模式,是對蘇聯模式的學習和模仿。因此盡管全國人大承擔著立法職能,但其成為違憲審查主體的關鍵原因在于它是最高權力機關、最高民意代表機構。

最高權力機關審查制度模式的選擇及確立是由我國社會主義的政治體制、政治理念及法律傳統等因素所決定的:第一,人民主權原則,即一切權力來自于人民,人民是國家權力的所有者,人民主權具有至上性。而憲法是人民利益與人民意志的集中體現,是人民利益的全面反映,對于享有最高法律地位的憲法只有代表全國人民的最高權力機關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才有資格和權利對其實施進行監督、審查。第二,“議行合一”的權力運行原則與民主集中制的工作方式。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我國最高權力機關,它不僅代表全體人民制定憲法和法律,而且我國其他國家機關是由最高權力機關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產生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人民對這些機關進行監督,這些機關向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并報告工作。因此這一政治關系決定了只有人民代表大會能夠對這些機關是否合憲進行審查。第三,秉承社會主義國家傳統,仿效蘇聯模式。蘇聯最高代表機關審查制度的確立同社會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和特殊政治理念是緊密相關的,這一模式確立以后為南斯拉夫以外的多數社會主義國家所承襲,社會主義中國自然也不例外。

(二)現行憲法監督的基本內容

我國憲法監督的內容設計是由現行憲法及法律構成的。

現行憲法對憲法監督的設計體現了立憲系統化的思路:首先,憲法最高地位與最高效力的明確為憲法監督的確立與實施奠定了法理基礎。我國《憲法》序言最后一段中規定:“本憲法以法律的形式確認了中國各族人民奮斗的成果,規定了國家的根本制度與根本任務,是國家的根本法,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其次,依法治國與維護國家法制統一的憲法規范為憲法監督確立提供了目標與依據。參見胡錦光、韓大元:《中國憲法》,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160頁。我國《憲法》第5條第1、2款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實行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國家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一和尊嚴。”在這些憲法原則與價值下,我國現行憲法確立的憲法監督的具體內容包括:

第一,憲法監督的對象。我國現行《憲法》第5條第3、4款規定:“一切法律、行政法規和地方性法規都不得同憲法相抵觸。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必須予以追究。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據此我們歸納,“法律、行政法規和地方性法規、國家機關、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事業組織、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任何組織與個人”都可以成為憲法監督的對象。

第二,憲法監督的主體。《憲法》第62條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監督憲法的實施,《憲法》第67條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解釋憲法,監督憲法的實施。依據這兩條憲法規定,憲法監督權主體被認定是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做此種設計的出發點在于為彌補全國人大每年會期短促有限而不能有效工作的弊端,由其常設機構來代為行使憲法監督權。

同時《憲法》第70條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設立民族委員會、法律委員會、財政經濟委員會……和其他需要設立的專門委員會。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各專門委員會受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委會的領導。各專門委員會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領導下,研究、審議和擬訂有關議案。”我們認為,這一條憲法規范盡管不夠明確但可以被解釋為,現行憲法同時規定了協助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進行憲法監督的機構即專門委員會及其工作方式。

除此之外,《憲法》第71條規定了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特定問題調查委員會的成立條件、工作方式。筆者認為,這一制度是應“特定問題”的隨機性需求而設計的,“違憲問題”當然可以屬于“特定問題”其列,因此“調查委員會”的啟用適用于“針對違憲問題而需要進行調查之時”。不過這一機構同上述憲法監督主體相比,具有隨機性和暫時性特征,可以將其視為協助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行使憲法監督權的特殊情形。

第三,憲法監督的基本方式與程序。現行憲法并沒有清楚、明確地就這方面內容作專門規定,只能夠通過一些憲法條款歸納、總結出相關內容。這些內容主要針對規范性法律文件的審查方式。具體來說這其中又包括兩種,即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批準其生效的審查方式與提交備案的審查方式。前者如《憲法》第116條規定:“自治區的自治條例和單行條例,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批準后生效”;后者如《憲法》第100條規定:“省、直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和它們的常務委員會在不同憲法、法律、行政法規相抵觸的前提下,可以制定地方性法規,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備案”。

第四,憲法監督的結果。《憲法》第67條第7、8項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有權撤銷國務院制定的同憲法、法律相抵觸的行政法規、決定和命令;撤銷省、自治區、直轄市國家權力機關制定的同憲法、法律和行政法規相抵觸的地方性法規和決議。因此,憲法寫明了對于法律以下效力的規范性法律文件違反憲法的結果應是予以撤銷。

2000年由全國人大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以下簡稱《立法法》)在現行憲法規范基礎上對憲法監督作了進一步完善:

1.明確了憲法監督的對象。在憲法所規定的“無所不能審查”的原則下,《立法法》第90條明確憲法監督的對象是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自治條例和單行條例。

2.明確了憲法監督的啟動主體。《立法法》第90條規定:國務院、中央軍事委員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和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有權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書面提起對規范性法律文件進行憲法監督的要求;除此之外,其他國家機關和社會團體、企事業組織以及公民有權提出書面建議。

3.審查的基本方式與程序。《立法法》第91條規定:全國人大專門委員會在審查的過程中認為相關規范性法律文件同憲法或者法律相抵觸的,既可以直接向制定機關提出書面意見,也可以由法律委員會與有關專門委員會召開聯合審查會議,要求制定機關說明情況,再向制定機關提出書面審查意見;制定機關應當在兩個月內研究提出是否修改的意見,并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法律委員會和有關的專門委員會反饋;對于制定機關不予修改的法律文件,可以向委員長會議提出書面審查意見和予以撤銷的議案,由委員長會議決定是否提請常務委員長會議審議決定。《立法法》第92條同時規定:其他接受備案機關對報送備案的法律文件的審查程序,按照維護法制統一的原則,由接受備案的機關規定。

2007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監督法》(以下簡稱《監督法》)對“司法解釋”的違法審查進行了比較全面的規定,豐富和完善了我國現有的憲法監督,其內容包括:

1.“司法解釋”被明確納入違法審查的范圍。《監督法》第31116條規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作出的屬于審判、檢察工作中具體應用法律的解釋,應當自公布之日起三十日內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備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所作出的“屬于審判、監察工作中具體應用法律的解釋”被慣稱為“司法解釋”,兩高的“司法解釋”在司法實踐中具有“實際法律”的功能,因此“司法解釋的合憲性、合法性”是一個近來頗受大家關注的問題。《監督法》確立了對“司法解釋”進行“備案”的審查監督方式。

2.對“司法解釋”進行違法審查提起的主體和程序。按照《監督法》第32條的規定,國務院、中央軍事委員會和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認為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作出的具體應用法律的解釋同法律規定相抵觸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之間認為對方作出的具體應用法律的解釋同法律規定相抵觸的,可以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書面提出進行審查的要求,由常務委員會工作機構送有關專門委員會進行審查、提出意見。除此之外,其他國家機關和社會團體、企業事業組織以及公民認為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作出的具體應用法律的解釋同法律規定相抵觸的,可以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書面提出進行審查的建議,由常務委員會工作機構進行研究,必要時,送有關專門委員會進行審查、提出意見。

3.審查違法的結果。按照《監督法》第33條的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法律委員會和有關專門委員會經審查認為最高人民法院或者最高人民檢察院作出的具體應用法律的解釋同法律規定相抵觸,而最高人民法院或者最高人民檢察院不予修改或者廢止的,可以提出要求最高人民法院或者最高人民檢察院予以修改、廢止的議案,或者提出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作出法律解釋的議案,由委員長會議決定提請常務委員會審議。

同《立法法》中所明確的憲法監督內容相比,《監督法》的相關規定有如下特征:第一,著重于確認和規范對“司法解釋”的監督;第二,對“司法解釋”的審查與監督限于“合法性”范圍,而不涉及“合憲”的問題。原因在于“司法解釋”是司法機關在法律適用的過程中對“法律”如何適用所作的解釋,其解釋的對象是明確的法律規范,因此只需審查其是否符合被解釋之法律當可以解決“司法解釋”的規范性,而至于“司法解釋”是否“合憲”的問題則歸結于司法解釋所解釋之法律是否合憲,因此應該開啟法律的違憲審查程序來解決司法解釋依賴的法律合憲問題。但正如前述分析所看到的,法律的“違憲審查”目前在我國尚無明確的法律規范和制度支持,因此“司法解釋”的違憲尚屬理論話題。

據此,我國由現行憲法及法律構建的憲法監督的基本內容框架是:①憲法監督權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共同享有并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具體行使,全國人大各專門委員會協助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行使該權力,特殊情況下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亦可設立特定問題調查委員會協助進行憲法監督。②憲法監督的對象從規范設計而言,包括憲法第五條所規定的一切機關、團體、組織及個人,但從能夠具體審查的可操作性分析,僅包括《立法法》和《監督法》所明確的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自治條例及單行條例、兩高司法解釋這些規范性法律文件。③憲法監督的方式包括對規范性法律文件經批準生效及備案審查兩種,一旦經審查發現其與憲法相抵觸,可以要求制定機關對其加以修改并有權撤銷。④憲法監督的啟動途徑有兩種,一是經有關機關要求而直接啟動,二是經除此之外的機關、團體、組織及公民申請而決定啟動。享有憲法監督要求權的主體包括國務院、中央軍事委員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和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享有建議權的主體包括上述五類主體之外的其他機關、團體、組織和其他公民。

同歷史上曾經確立過的憲法監督相比,現行憲法監督設計達到了中國憲政史上的最高水平,具備了一定的可操作性。

(三)中國憲法監督實施狀況評價

鑒于憲法監督是保障憲法的有力制度工具,因此各國不但注重規范層面的制度構造,尤其關注憲法監督的有效實施。而后一種價值對于歷史上多有立憲少有行憲的中國憲政尤為具有意義。那么,現行憲法監督確立后是否曾經行使過憲法監督權?無論是針對規范性法律文件抑或機關及組織等憲法主體的行為所進行的審查是否存在過?這個問題學界有不同看法,但主流性的觀點認為,我國現行憲118法監督自確立以來并未進行過憲法監督。例如李步云認為:“新中國成立50多年來,還從來內有處理過違憲案件”。(《法制日報》2001年12月2日“專家筆談”欄目)<br\>又如胡錦光認為:“在我國的社會生活及國家生活中,出現了一些涉及規范性法律文件是否違反憲法的問題,但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尚未進行依據憲法和立法法的規定進行違憲審查的實踐”。(胡錦光、韓大元:《中國憲法》,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162頁)<br\>再如陳云生認為:“迄今為止,全國人大或全國人大常委會還沒有作出一件有關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其他政治、行政和司法行為違憲的決定”。(陳云生:《憲法監督司法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52頁。)筆者認為,從憲法監督制度內涵來分析,我國確實未曾進行過真正意義上的憲法監督。違憲審查制度作為一項世界共識的最為有效的憲法保障制度具有固定、統一的制度內涵,即指由裁判機關對立法及特定組織行為是否合憲進行審查并做出裁決的制度。依據這一制度內涵為標準進行衡量,我國確實沒有進行過任何違憲審查的實踐。而曾經引起大家關注的所謂“憲法監督”或與“憲法監督”相關的憲法性案件或事實是不成立的。例如引起大家廣泛關注的“山東齊玉苓訴陳曉琪等侵權案”、“三位法學博士上書全國人大要求對國務院《城市流浪人員收容遣送辦法》進行違憲審查案件”都不是典型意義上的憲法監督案件。盡管如此,這些“案件或事件”的價值與意義不可小覷:這些向憲法監督“靠攏”的案件給我們的憲法學研究帶來了活力,為我們澄清關于憲法監督的基本理論誤區、消弭學術歧見、提升理論研究層次進而指導憲法監督研究向更深、更有指向性發展創造契機并搭設了統一的研究平臺。這對中國憲法監督的確立和完善是至關重要的前提工作。

中國憲法監督閑置多年而不能真正付諸實踐的原因是值得我們認真反思的。這些原因包括原有的制度設計的問題,例如常設性專職憲法監督機構的缺位、憲法監督操作程序的缺乏,也受制于我國憲法解釋匱乏的傳統,此外,憲法監督機構和法律審查機構職能的脫離也是導致憲法監督弱效的重要原因。

(四)發展我國憲法監督的建議

基于我國現行憲法監督實施的現狀,關于如何發展我國的憲法監督一度成為憲法學界最為關注和投入的課題。在綜合考察各國模式的基礎上,在應該選擇何種模式來發展我國的憲法監督的問題上大致形成以下幾種觀點:

1.實行司法審查制。其建議仿效美國的司法機關審查制度,由普通法院行使違憲審查權。如有學者主張,必須從憲法的法律性角度來論證憲法監督機構的設置,中國的專門憲法解釋機構應當是最高人民法院而非全國人大常委會。王磊:《中國的憲法解釋機構》,載許崇德主編:《憲法與民主政治》,中國檢察出版社1994年版,第98—106頁。考慮司法審級的區別,在探討由哪一級法院來具體該權力的問題上,學者亦有不同觀點:有的主張應由最高人民法院行使違憲審查權,具體方案是在最高人民法院設立違憲審查庭,對各級法院提出的違憲疑問作出裁決并接受社會團體或公民個人的憲法控訴楊臨萍:《法院改革的憲法思考》,載《法制日報》1999年1月14日。;有的主張“中級以上人民法院有管轄權”周永坤:《論憲法基本權利的直接效力》,載《中國法學》1997年第1期。;也有的主張“由各高級人民法院作為第一審,最高人民法院進行終審”周偉著:《憲法基本權利司法救濟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75頁。。在齊玉苓一案中,我國人民法院通過審理實踐也表明了希望運用這一模式來發展中國違憲審查制度、保障公民基本權利的愿望,“由于我國沒有設立專門的憲法法院,因此我國憲法司法化的模式可以參考美國的普通法院模式,凡是有關憲法問題的糾紛都由我國普通法院按照普通程序審理,法院在審理此類案件時直接以憲法作為裁判的依據”黃松有:《憲法司法化及其意義——〈從最高人民法院今天的一個批復〉談起》,載《人民法院報》2001年8月13日。。總體而言,這一觀點在探討應該實行哪種發展模式的初期較有市場,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和成熟,這一觀點日趨式微。

2.憲法法院審查制。即主張借鑒歐洲大陸國家的模式,設立專門性機構憲法法院來負責違憲審查。在論證選擇這一模式的原因時,有學者指出,目前的憲法監督體制是以憲法監督的政治性掩蓋了甚至是取代了憲法監督的本質屬性——法律性,從世界憲法監督的發展趨勢出發,憲法法院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憲法監督機構。黃學賢:《完善我國憲法監督機制的探討》,載中國法學會憲法學研究會編:《憲法研究》(第1卷),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342—355頁。也有學者指出,雖然現在政治和法律條件尚不成熟,倉促建立憲法法院類專門機構并不能實現建制的目的,但“從長遠的趨勢上看,憲法法院是中國建立未來高效、權威的憲法監督的最佳選擇”。陳云生:《憲法監督司法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01頁。

3.復合審查制。即由最高權力機關和司法機關共同承擔違憲審查之職責。這是近年來違憲審查制度研究中出現的一種新觀點。至于具體由誰來分別代表最高權力機關和司法機關,學者們的主張也不盡相同,大致有以下幾種觀點:

一是在全國人大和全國人大常委會下設立專管憲法解釋和監督憲法實施工作的憲法監督委員會,其地位與其他專門委員會相同,同時確立對違憲的普通司法審查,從而設立雙軌制的違憲審查機制。王才松:《淺議違憲和對違憲的監督審查》,載《東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3期。

二是賦予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律委員會憲法監督權,主要對法律規范性文件的違憲問題進行審查監督,主要是事前審查,也可是事后審查;同時在最高人民法院內設立憲法法庭,對具體的行為違憲和一般社會規范性文件的違憲問題按照憲法訴訟程序進行事后審查。汪進元:《司法審查模式論》,載《社會科學》1994年第4期。

三是在全國人大之下設立憲法監督和違憲審查的專門機構“憲法委員會”,對全國人大負責并報告工作,其進行的違憲審查在性質上屬于非訴訟的事前審查,同時在最高人民法院內部設立違憲審查庭,受理違憲侵權訴訟并作附帶性審查。二者沖突時,當事人有權對違憲審查庭的裁決向憲法委員會申請復審,憲法委員會認為不違憲時,法院必須收回宣告并服從憲法委員會的裁決。包萬超:《設立憲法委員會和最高法院違憲審查庭并行的復合審查制:完善我國違憲審查制度的另一種思路》,載《法學》1998年第4期。

四是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審查其他中央國家機關和省一級人大及其常委會的違憲行為,并有權對一切違憲審查作出最終裁決。地方各級人大及其常委會審查地方其他國家機關和下一級人大及其常委會的違憲行為,并有權受理不服下級人大及其常委會違憲裁決而提起的申訴。賦予各級人民法院部分違憲審查權,由其對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違憲行為進行事后的、附隨性審查,但必須接受同級人大及其常委會的監督。王士如、魏佩芬:《關于設立雙重違憲審查制度的思考》,載《晉陽學刊》1999年第4期。

4.憲法委員會或憲法監督委員會審查制。即主張在全國人大之下建立憲法委員會或憲法監督委員會行使違憲審查權。這是一種在我國醞釀多年、有一定現實基礎、并被多數學者認同的主流觀點。由于這種設置是在現行憲法框架下展開,既體現了對全國人大最高國家權力機關地位的尊重,符合民主集中制和議行合一原則,又傾向于憲法監督的專門化、經常化和程序化,部分消除立法機關自我監督的弊端,因而此種發展中國違憲審查制度的方案可能遇到的阻力最小,最切實可行,是當前發展中國違憲審查制度的最可能選擇。

關于如何設定憲法委員會的憲法地位問題,學者們的觀點又不盡相同,又可以將具體方案細分為三種:

一是在全國人大之下設立與全國人大常委會平行的憲法委員會。其基本內容是:憲法委員會從屬于全國人大并受全國人大監督,全國人大保留監督憲法實施的最高權力,同時取消憲法中關于全國人大常委會監督憲法實施的規定,實行以全國人大的憲法監督與憲法委員會的專門違憲審查相結合、以憲法委員會為主的違憲審查體制。費善誠:《試論我國違憲審查制度的模式選擇》,載《政法論壇》1999年第2期。其理由主要包括:全國人大常委會是中國立法職能的最主要承擔者,理論上和實踐中均有違憲之可能,必須要有一個強有力的外部制約機制劉明勛:《設置我國憲法監督專門機構的基本構想》,載《河南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1998年第1期。;由與全國人大常委會平行的憲法委員會經常性地監督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日常立法和活動,可以避免事實上全國人大常委會大部分時間充當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角色而缺乏監督和難以制衡的缺陷,而且由于憲法委員會的監督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的特點,因而它與全國人大常委會無論哪一方處于隸屬地位,都會削弱該方的地位和權威劉景欣:《論中國憲法監督體制》,載《內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1期。;由憲法委員會和全國人大常委會分別行使立法決策權和監督權,有助于“全國人大常委會集中精力立法,對國家的重大問題實施決策,又可使全國人大憲法委員會對立法決策實施監督,減少和糾正失誤”。姚登魁、鄭全咸:《試論健全保障憲法實施的機制》,載《當代法學》1988年第3期。

二是在全國人大之下設立專門委員會性質的憲法委員會。這是憲法學界多數學者的觀點。其基本內容是:憲法委員會由全國人大選舉產生,其法律地位是從屬于全國人大之下的專門委員會,是全國人大和全國人大常委會的職能機構,在全國人大閉會期間受全國人大常委會領導,由全國人大和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行使違憲審查權。其基本理由包括:維護了全國人大和全國人大常委會作為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法律地位,符合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基本原則和體制程湘清:《關于憲法監督的幾個有爭議的問題》,載《法學研究》1992年第4期。;現行憲法對專門委員會的設置、法律地位及其職權都作了明確規定,增設憲法監督機構不涉及憲法和有關法律的修改,在操作上較為簡便也容易被接受,而且此種性質的機構法律地位和代表性較高,能夠發揮較大作用以彌補目前缺乏專門監督機構的缺陷。胡錦光:《中國憲法問題研究》,新華出版社1998年版,第214—216頁。

三是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之下設立工作委員會性質的憲法委員會。其基本內容是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下設立從屬性的、沒有獨立決定權的憲法委員會,在法律地位上與各種常設委員會平等,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的工作機構,它無權獨立作出具有約束力的決定,其意見、建議只能以議案的形式向全國人大或其常委會報告。其理由主要是:現行憲法的規定和人大的性質決定了違憲審查的主體只能是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而不是其他任何現有或新設的機關,因此只能設立協助性、做具體工作的工作機構而不是違憲審查職權機關。俞靜堯:《試論全國人大常委會工作委員會建設》,載《法學評論》1993年第5期。有學者認為該種方案的優點在于既不分散最高權力,又可以實現經常性的憲法和法律監督,而且也最具現實可行性。陳云生:《走法治必由之路——論憲法和法律監督的制度化》,載《比較法研究》1997年第1期;陳云生:《民主憲政新潮》,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53—275頁。

綜上可見,憲法學者對中國違憲審查制度發展模式的思考雖日漸深刻但仍存在分歧。如何來分析這些觀點之利弊、如何來看待和辨別這些現有的分歧以獲得制度發展的清晰思路,一個首要的前提性是建立分析工具,即建構中國違憲審查制度發展的基本原則。惟有如此,我們可以從統一的標準出發去分析、判斷,去發展、完善。筆者認為,發展中國違憲審查制度的基本原則應當是保障和發揮違憲審查制度功能的“有效性”。這一基本原則的意義有二:

1.尊重和借重本土資源來設計違憲審查制度的模式與內容,是保障制度功能有效釋放的基礎。

通觀世界各國的違憲審查制度模式,無一不是“依據本國的具體國情,包括本國的歷史背景、政治體制、政治文化、政治理念、法律傳統等各種因素,綜合進行判斷的結果”。胡錦光:《憲法監督體制成因》,載《憲政論叢》(第2卷),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130頁。諸如實行司法審查制的美國,其現有的違憲審查制度設計包含了眾多普通法元素及美國特征;譬如德國簡單采用美國的司法審查模式之后很快便水土不服,既有的制度難以有效發揮其功能,最終依據本國國情選擇了現有的憲法法院審查制。因此在對發展違憲審查制度作模式選擇時,應當首先考察本國的具體國情,與客觀存在基礎、環境和條件相脫節的違憲審查制度,是很難在實踐中立足并發揮作用的。

中國違憲審查制度面臨的最大國情就是現有的政治體制與政治傳統,其基本特征是以“議行合一”原則與民主集中制為基礎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人民代表大會是國家權力機關,其他所有國家機關均由其產生并對其負責,人民代表大會對其他國家機關進行單向的、絕對的監督而其他國家機關不得對其進行制約。鑒于違憲審查權是憲政秩序下最為重要的一項權力,需要對代表人民全權意志的憲法進行解釋和監督,因此在我國只有國家最高權力機關具有行使該權力的資格,而其他國家機關基于與最高權力機關性質與地位上的巨大差異不可能享有此項權力,否則難以說明其合法性與正當性。同上書,第125—126頁。由此,從新中國第一部憲法開始即規定由全國人大行使違憲審查權乃是一種必然選擇。新中國憲法公布實施50年來,該體制對推進社會主義民主法制建設和維護社會穩定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歷經多次修憲始終保持著高度的穩定性,全社會對此也普遍接受并達成廣泛共識。因此,在探討中國違憲審查發展模式時,必須將現行憲政體制視作最為重要的一項本土資源加以尊重和維護,這是發展中國違憲審查制度的基礎和前提。

2.從有效發揮違憲審查制度功能出發,作制度作詳盡而合理的設計。

各國違憲審查制度雖有內容差異,但普遍具有以下基本功能:保障憲法秩序與公民基本權利和自由。這一價值功能的實現程度成為評價一國違憲審查制度是否有效的標準之一,即通常需要考察這些功能在實踐中是否得到發揮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得到發揮。因此,在對違憲審查制度作模式選擇和內容設計時,必須尊重其客觀應然的普遍性價值,力爭最大限度地將其促成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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