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一、問題的提出

財產權是民法的基石，也是一個國家法律制度的基礎。大陸法系和普通法系作為當今世界影響最大的兩個法系，基于法律傳統的差異，其各自的財產法律制度在概念、技術、原則等方面存在明顯的差異。大陸法系是在羅馬法傳統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就其財產法律制度而言，整個財產權利體系是在公、私法劃分的理論基礎上以絕對所有權為核心建構起來的，所有權是其財產權體系的基礎，也是理解大陸法系各項財產法律制度的出發點。在現代社會中，隨著社會關系日益復雜化，這種以絕對所有權為基礎的理論框架和制度模式的局限性日益明顯。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英美法系的財產權制度在概念、理論模式以及制度建設方面與大陸法系有著完全不同的內涵，在實踐中具有更大的靈活性、適應性和包容性，在當今時代表現出強大的生命力，被某些學者稱為世界上各種財產法律制度中最好的制度。

清末法律改革以來，我國的財產權制度一直遵從大陸法系的模式，財產法學研究也主要采用大陸法系的概念和方法，研究的對象也集中在大陸法系各項財產法律制度上，對普通法系財產權制度關注較少。20世紀以來，隨著世界一體化趨勢的迅速發展，兩大法系在一些具體制度包括財產法律制度方面出現了彼此融合的趨勢。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一些普通法系的財產法律制度（比如信托制度、房地產制度等）也開始被引入中國。這些被移植進來的法律制度一方面為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產生的問題提供了現成的規范依據，另一方面，對中國法學界來說，由于這些制度代表了一種異樣的法律思維方式，因此它們被引入后也在很大程度上沖擊著傳統的財產法律理論，并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理論的混亂。這種局面不僅使被移植的各項法律制度不能有效發揮作用，而且也阻礙了對普通法系法律制度的進一步研究和借鑒，在此背景下，研究普通法系的各項財產法律制度逐漸成為一個在理論和實踐中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并日益受到學術界的普遍重視。

普通法系的財產法律制度源于英國，在英國財產法律制度中，土地法是最有特色的法律部門，也是處于基礎性地位、最重要的法律部門。普通法系財產權的可分割性和權益的多樣性均根源于英國的土地法律制度，所以，我們要想了解英國乃至整個普通法系的財產法律制度，一個基本的前提就是必須首先了解英國的土地法。

與大陸法系財產法相比，英國土地法是采用經驗主義的方式逐漸建構的。換言之，英國在建構土地法相關制度時，有關的范疇和規則制度不是基于任何先驗的理論設計而成的，而是在歷史發展進程中采用經驗主義的方式逐漸累積而成的。漫長的制度建構歷程賦予了英國土地法以廣闊的選擇空間，使土地法能夠適應不同時代和不同環境的需要，也使現在的英國土地法凝聚著千百年來英國人解決土地問題的經驗和智慧。另一方面，因為土地法上各種范疇的內涵都是在歷史沿革中逐漸明確的，有關法律規范也是在歷史發展進程中逐漸確立的，因此，歷史也賦予英國土地法各項制度以特定的內涵，成為我們了解英國土地法各項制度的基本依據。英國土地法的發展所表現出來的這一濃厚的歷史延續性，注定了從法律史的角度對其加以解讀具有合理性，假如我們不了解其歷史，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相關規則和概念的內涵。

英國土地法所表現出的濃厚歷史延續性并非意味著它是一個封閉的系統，恰恰相反，在歷史演進中，英國土地法表現出很強的開放性，有許多因素對其發展產生了影響，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影響歐洲大陸各地土地法發展的因素，在英國土地法的歷史上同樣存在。但是，在英格蘭的土地上，這些因素都沒有改變土地法發展的主流，而是在特定的制度背景下融入土地法的發展主流，成為英國土地法的一個組成部分。假如我們把英國土地法的發展歷程比喻成一條大河，這條歷史的長河源于古老的中世紀綿延不絕流淌至今，在它流經的各個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因素以支流的形式匯入其中，為其帶來了新的力量，而這條大河也在不斷匯集、整合各種支流的過程中傳承發展延續至今。這種通過整合各種歷史淵源的制度發展模式使英國土地法能夠適用于各種不同的社會環境，表現出很強的靈活性、適應性，與此同時，由于這些被整合的因素具有不同的起源，代表了不同的制度發展水平，它們的匯入也使得土地法的規則變得十分復雜。研究英國土地法的發展歷史，分析各種影響土地法發展的因素，也是認識英國復雜的土地法律制度的必由之路。

在歷史的建構進程中，英國土地法還體現了一種全新的法律思維模式。在英國土地法的歷史上，始終沒有產生大陸法系意義上的絕對所有權，也就是說，英國土地法是在不涉及所有權的前提下建構各項制度和規則的。即便18世紀分析法學家將大陸法上的所有權概念引入英國后，面對英國獨特的財產法律制度，他們始終無法將所有權概念用于英國的土地法律制度。對于大陸法系財產法律制度來說，所有權是整個財產權利體系的核心，沒有了所有權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在英國，由于沒有了所有權，土地法在規范社會關系時反而更加具有適應性和靈活性。那么，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在不涉及所有權的前提下，英國土地法是如何建構其土地權利體系的？在實踐中，這種權利制度又是如何運作的？在其發展過程中，哪些因素影響了土地法的發展？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下，英國土地法的發展歷程體現了怎樣的發展趨勢或規律，或體現了什么樣的財產法律文化品格？所有這些問題，都決定了從法律史的角度研究英國土地法不僅是可能的，而且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