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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西周時期的民事法律制度

西周是中國早期社會“三代”的全盛時代。經過夏、商兩代的長期積累和發展,到西周時,在政治、經濟、文化各個層面,都已經有了相當的基礎。西周立國以后,在吸收夏商兩代政治經驗的基礎上,建立了一套以分封制、宗法制為內容的獨特政治體制,以及與這種政治體制相適應的經濟結構和社會秩序。這種宗法制度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西周政治經濟的發展速度,促進了社會的繁榮和進步。所以,中國早期的社會文明在西周建立以后得到了較快的發展。在這種社會背景下,西周的民事活動比以前更為活躍,調整這種民事活動的法律規范也相應更為豐富。特別是到西周中期以后,隨著嚴格意義上的宗法體制的松弛和演化,以私人所有權為中心的民事關系和相應的民事規則也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關于西周時期的民事法律規范,除先秦文獻典籍中有豐富資料外,大量西周青銅器銘文也可提供印證。綜合文獻典籍和出土文物資料分析,我們可以發現,西周時期的民事規范涉及所有權、債、契約、商品交換規則、婚姻繼承等許多領域。

一、所有權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詩經·北山》。。從理論上說,周天子被認為是“上天之子”,代表著上天來統治人間。天下的所有一切,包括土地、人民,最終都歸周天子所有。

在西周時期,政治上實行分封制。這種逐級分封、層層占有的政治體制,實際上造成了西周時期所有權制度的分割。周天子通過“授民授疆土”《大盂鼎》銘文,參見胡留元、馮卓慧著:《長安文物與古代法制》,法律出版社1989年版,第5—8頁。的形式,將天下的土地和臣民封賜給各諸侯王,由各諸侯王實際占有、使用,享受收益。諸侯王可以進行再次封賜,形成各級更小的封建領主。在陸續出土的西周青銅器銘文中,就有大量關于封贈、賞賜的記載。例如,1975年在陜西省岐山縣董家村出土的西周厲王時的青銅器銘文中,就記載了大貴族虢仲對此器的主人、小貴族功臣的一次封贈《大盂鼎》銘文,參見胡留元、馮卓慧著:《長安文物與古代法制》,法律出版社1989年版,第5—8頁。。但是,在理論上,土地和臣民的最終所有權,掌握在周王手中。周王可以賞賜,也可以收回,甚至可以動用武力,進行征伐,“削之”、“眚之”,再轉贈他人。這種情形,在西周時期屢見不鮮。在西周青銅器銘文中,也有不少此類記載同上。。所以,這一特殊的政治體制,造成了西周時期對于土地、臣民的特殊的所有權形式。由于私有制的存在,在西周時期,除在土地、臣民等與政治密切相關的特殊社會資源方面,對所有權有所限制外,對于一些基本的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動產和不動產,包括被看成是物產的奴隸,各級封建領主乃至自由民,都擁有完全的所有權,可以進行自由的交換、買賣。在西周青銅器銘文中,此類關于私有商品交換的記載極為豐富。

值得注意的是,在西周中期以后,隨著地方經濟的發展,原有宗法制度和宗法觀念逐漸松弛,以各諸侯國為代表的地方勢力逐漸強大,而西周初年那種“王室獨尊”的政治格局面臨強大挑戰。在這種“諸侯強于王室”、“陪臣執國命”的情況下,原來那種由周王“授民授疆土”的分封方式,逐漸成為聊備一格的形式。對于土地和人民的實際所有權,已經逐漸轉移到有真正實力的諸侯或其他領主手中,一種新型的所有制關系——私人而非國家對于土地享有完全所有權的制度——由此萌生。一個明顯的例證,就是在西周中期以后,除原來出自周天子封賜,諸侯只能占有、使用、收益,而不能最終自由買賣的“公田”以外,還出現了完全由土地所有人自己控制,可以自由買賣、交換的“私田”。由于西周中期以后,西周王室對于地方諸侯的控制力越來越弱,一些掌握一方實際權力的諸侯或更低級別的領主,開始在役使奴隸耕作“公田”的同時,也私自開墾荒地,并占為己有,逐漸形成大批的“私田”。同時,由于王室在實際上已經喪失了對地方諸侯的號召力、控制力,所以,除了對自己的王畿范圍內的土地尚有處分權外,周王已經失去了對天下大部分土地和臣民的控制權。原來那種“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說法,已經只能在理論上存在了。《詩經·大田》中所說:“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就是這種“公田”與“私田”的有力說明。在西周青銅器《衛盉》、《五祀衛鼎》、《九年衛鼎》的銘文中,有一系列關于諸侯之間買賣、交換土地的記載參見胡留元等著:《長安文物與古代法制》,法律出版社1989年版,第9—10頁。

從整體上看,在西周中期以后,土地私有化的趨勢愈演愈烈。在以農耕生產方式為主體的中國古代社會,土地是最為重要的社會資源,也是最為重要的一種商品。土地制度的變革,直接帶動了整個社會結構的變化,包括經濟關系、政治制度的變革。所以,西周中期以后,隨著土地私有化進程的加快,整個社會的私有觀念也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在這種社會背景下,與私有制度密切相關的債、契約等民事制度也進一步發達起來。

二、債和契約

債權關系是同財產私有制度密切相關的。在西周時期,隨著私田的出現和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發展,相對成熟和穩定的債權逐漸形成。與這種形式相適應,調整這種債權債務關系的法律規則,也開始豐富起來。據史籍記載,“債”的稱謂在西周時期已經出現,稱為“責”。《周禮》中說:“凡有責者,有判書以治則聽。”《周禮·秋官·朝士》。這里的“判”,通“半”。即是說,如果債權人有雙方各執一半的債務契約,官府即可受理這一債務糾紛。從文獻資料和金文資料所反映的情況看,西周時期的債權債務關系大致有兩類:一是因契約而產生的債,一是因侵權和損害賠償而產生的債。其中,前者是主要的表現形式。從西周青銅器《曶鼎》、《攸從鼎》中,就可以看出因買賣、租賃而產生的債權債務關系。在《散氏盤》銘文中,還記載了一個因損害賠償而產生的債權關系實例。該銘文記載說,一個名叫“矢”的貴族侵擾了另一貴族散氏的地盤,已經造成損害。有關官員根據受害者提出的賠償要求,判決“矢”應賠償責任參見胡留元等著:《長安文物與古代法制》,法律出版社1989年版,第9—10頁。

與債權債務關系的發展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是民事契約關系的發展。據史料記載,西周時期的契約關系也比以前有了較大的進步。在當時,比較普遍的契約形式有兩種;一種稱為“質劑”,一種稱為“傅別”。《周禮》上說:“聽買賣以質劑”,說明“質劑”是使用于買賣關系中的契約形式。其中,“大市以質,小市以劑”。按照漢朝著名學者鄭玄的解釋,“大市謂人民、牛馬之屬,用長券;小市為兵器、珍異之物,用短券”《周禮·天官·小宰》鄭玄注。。“傅別”則是使用于借貸關系中的契約形式,《周禮》中說,“聽訟責以傅別”。鄭玄解釋說:“傅,傅著約束于文書;別,別為兩,兩家各得一也。”據史料記載,“傅別”是在一契券的正面、反面都書一“大”字,然后一分為二,借貸雙方各執其一,以為憑證。在西周青銅器銘文中,有大量的關于買賣、借貸和租賃關系的記載。參見胡留元等著:《長安文物與古代法制》,法律出版社1989年版,第11頁。

三、婚姻繼承制度

在西周,由于宗法制是一種內涵廣泛的政治制度,代表著一整套生活方式,所以婚姻、繼承制度在西周時期往往帶有婚姻繼承以外的政治含義。

(一)婚姻制度的基本原則

在西周時期,婚姻的基本制度可以說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按照宗法制度的要求,從天子到諸侯到平民百姓,一個男子只能有一個“妻子”,即正妻。除正妻以外,男子還可以合法地擁有數量不等的側室,即“妾”。按照《禮記》的說法,“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婦、有嬪、有妻、有妾。”《禮記·曲禮》。從文獻資料所反映的情況看,各級諸侯、封建領主,甚至“匹夫”也有數目不等的妾媵。但是,按照宗法制度的要求,正妻只能有一個。正妻所生,是為“嫡系”,其他妾媵所出,是為“庶出”。正妻及其子女,在家庭中有著明顯不同的地位。這種嫡、庶之分的,是為了保證家族延續好維持正常家庭關系的需要。其對于維護和延續宗法制度有著重要的意義。

除遵循“一夫一妻多妾制”以外,西周時期的婚姻制度還有兩個重要的原則:

其一,“同姓不婚”。即禁止同一姓氏的家族成員之間的通婚行為。在中國歷史上;“同姓為婚”是一項古老的禁忌。此項禁忌,主要基于兩個方面的考慮:首先,長期的生活經驗證明,“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即是說,同姓結婚,會生下不強健的下一代,整個下一代的素質會下降,從而會影響整個家族、民族的發展。所以在西周時期,同姓為婚受到嚴格的禁止,凡同姓不問遠近親疏,均不得通婚。所以《禮記》言:“娶妻不娶同姓。故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禮記·曲禮》。其次,禁止同姓為婚,多與異姓結婚,有利于“附遠厚別”,即通過聯姻的方式,在政治上更多地與外姓結盟,以便更好地維護既定的統治秩序。

其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詩經》說:“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詩經·南山》。在宗法制度之下,婚姻的終極目的,除繁衍后代、承嗣家族以外,就是“合二姓之好”,絕非男女當事人個人之事。因此,婚姻的成立,基本前提就是“父母之命”。未經父母、家長同意而行婚姻之事,謂之“淫奔”,是不為禮法所容的。另外,婚姻的締結,還需經過媒氏的中介。所謂“男女無媒不交”《札記·坊記》。。據《周禮》的記載,西周時期在地官司徒之下,還設有“媒氏”一職,專門負責婚姻事宜《周禮·地官·媒氏》。

“一夫一妻”、“同姓不婚”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西周時期婚姻成立的三項實質要件。除必須符合這些實質要件以外,在西周時期,婚姻的締結還必須合乎一定的禮儀,這就是“婚姻六禮”。具體包括:

(1)納采,即男方請媒氏攜禮物到女方家提親,

(2)問名,即在女方家長答應議婚后,男家請媒氏問明女子的生辰、身份,并卜于祖廟以問吉兇;

(3)納吉,在卜得吉兆以后,男家攜禮物至女家確定締結婚姻;

(4)納征,也稱納幣,男家送財禮至女家,正式締結婚姻;

(5)請期,即男家攜禮物至女家,確定婚期;

(6)親迎,即在確定之日,新郎至女家迎娶,至此婚禮始告完成,婚姻也最終成立。

西周時期的“婚姻六禮”,對以后各朝婚姻成立的形式要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直至中國近代乃至現代,在一些鄉村地區,締結婚姻的形式仍然可以看見“婚姻六禮”的明顯痕跡。

(二)解除婚姻的條件與限制

同婚姻的締結必須要遵守“父母之命”一樣,在西周時期,婚姻解除的決定權也完全操縱在男方家長方面。據史籍記載,西周時期在解除婚姻方面有一套完整的制度,稱為“七出三不去”。其中,“七出”又稱“七去”,是西周時期男子可以休妻的七項條件。具體是指:不順姑舅(公婆),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口多言,去;盜竊,去。“不順姑舅(公婆),去”是因為“逆德”。“無子,去”是因為絕嗣不孝。“淫,去”是因為亂族。“妒,去”是因為亂家。“有惡疾,去”是因為“不可共粢盛”,即因女方的疾病而不能共同生活。“口多言,去”是因為“間親”。“盜竊,去”是因為“反義”。女子若有上述七種情形之一,丈夫即可有正當的理由合法地休妻。

按照西周時期的禮制,女子若有“三不去”理由之一者,夫家即不能休妻。“三不去”具體是指,有所娶而無所歸,不去;與更三年喪,不去;前貧賤后富貴,不去。其中,“有所取而無所歸”,是指女子出嫁時尚有娘家可回,但休棄時已無本家親人可依。此時休妻將置女子無家可歸的境地,故不能休妻。“與更三年喪”,是指女子嫁入夫家以后,曾與丈夫一起為公婆守孝三年,如此則該女子已經對公婆盡子女之道,故不能休妻。“前貧賤后富貴”,則是指娶妻時尚貧賤,但以后變得富貴。按照禮制的要求,“妻者,齊也”,夫妻應為一體。貧賤時娶之,富貴時休之,義不可取,故不能休妻。

“七出”、“三不去”制度是宗法制度下父權和夫權專制的典型反映。作為西周時期婚姻制度的重要內容,其影響也極為深遠。漢唐乃至明清,各朝法律中關于解除婚姻的條件和限制的相關規定,大體上都沒有超出“七出”、“三不去”的范圍。

(三)繼承制度

在西周時期,由于宗法制度的要求,占主導地位的繼承制度是宗祧繼承,亦即是身份、地位的繼承,財產繼承是附屬于宗祧繼承的。據史籍記載,在周成王以后,嫡長子繼承制度就已經正式確立,所謂“立嫡以長不以賢”《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也就是說,從周天子、諸侯王、各級領主乃至庶人,王位、爵位等政治身份以及在家族中作為大家長的身份地位,都只能由正妻所生的長子來繼承。如果正妻無子,則在諸妾所生男子中選擇最貴者作為繼承人。作為法定繼承人,嫡長子所繼承的是對整個家族的統治,包括對家族成員的領導權、對家族財產的支配權。這樣的繼承制度,能夠保證家族一代一代地按照原有的秩序延續。因此,嫡長子繼承制是西周宗法制度的一個重要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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