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話語分析產生的背景
從20世紀開始,語言學界的主流是以共時描寫為特征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先是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F. de Saussure, 1857-1913) 的結構語言學,然后是布龍菲爾德 ( L.Bloomfield, 1987-1949) 的描寫語言學對語言學界,到了六十年代,喬姆斯基( N. Chomsky)的轉換生成語法占了統治地位,建立起以句子層面的研究為基礎的句法結構體系。這些流派的共同點是將語言和言語區分開來,把言語排除在語言研究之外,把語言作為抽象的結構系統進行研究,把日常會話排除在研究的對象以外。當時人們普遍認為,可以把句子從實際應用的環境中抽象出來,進行規則化(regularization)、標準化(standardization)、非語境化( decontextualization )。因而,會話的典型特點不合語法性(ungrammaticality)、非連續性( dis-continuity)、依賴語境性(context-dependence)、相互作用性 (interactivity) 被忽視。結構主義語言學單純強調形式和實體,忽視意義,只關心句子所具有的語音、詞匯和句法特點,而不問同一語句為何在不同語境中具有不同的功能。 Chomsky對句子結構的研究也只注重語言的形式特點,通過語言學家內省方式來研究理想的說話者和聽話者的潛在的語言能力,靠直覺研究合乎語法的潛在的句子。雖然轉換生成學派在語言研究方面取得了很大成果,但是隨著語言學理論的發展,其局限性也越來越明顯。人們發現,事實上不存在一致的本族語說話人的語言能力,喬姆斯基所舉的合語法的重要例子有人認為是不合語法的,或者只有在個人方言中才是可以接受的。另外,盡管在語言研究中將語言進行適當的切分,然后分別加以研究是必要的,但是將切分后的語言成分孤立的加以研究卻是不恰當的。有必要結合切分前的語境、與該成分相關的其它因素和其他層面來加以研究。
實際上,在語言使用過程中,用單獨的句子進行交際的情況是極少見的,在一般情況下,都是用多個句子連用來完成交際目的。而多個句子連用時,必須按照一定的規則順序排列,否則即使每個句子都是合乎語法的標準句子,也不能表達意義,不能完成交際目的。所以研究句子以上層面的規則是語言研究必不可少的一個方面。而且有的虛詞在單個句子中很難理解其含義,只有結合上下文中的其他句子才能解釋。用計算機處理自然語言時所出現的問題也證明,很多問題只在句子內部無法解決,只有借助話語分析才行。
另外,將語言抽象化進行研究,不把實際語言行為作為研究對象,常常不能解釋說話人的實際意圖,不能解釋語言的實際交際功能。除此而外,當我們探討語言和社會、語言和人類等問題時,只有考察實際上使用的語言,才能解釋有關的問題,只研究抽象的句子是不行的。
由于上述種種原因,話語分析的產生就不是偶然的了。當時,即使在結構主義語言學內部,也出現了對句子以上層次和語境進行研究的萌芽,實驗研究的結果使一些語言學家承認語境的重要性,并且開始摒棄脫離語境研究孤句的方法,嘗試用各種研究方法將語言放在它的使用環境中進行研究。其中較早提出這些觀點的有英國語言學家 J. R. Firth,他很早就注意會話研究。他認為:“只有在會話中語言學家才能找到更好地理解語言是什么和它是怎樣工作的關鍵。”(Firth, 1935)他認為,語言只有在語境里才是有意義的。但是他的告誡在較長時間內沒有引起語言學界的重視。后來較有影響的有歐洲的布拉格學派(Prague School),他們強調用功能的方法進行語言分析,注重考察說話者的社會背景、交際的主題、書面語和口語之間的區別等問題。 1952年 Zellig Harris 發表了“話語分析”(Discourse analysis,)一文,盡管這與現在所說的話語分析并不相同。他用替換和分布的方法對句子以上的話語結構進行分析,研究語言成分在語篇(text)中的分布、語篇與相關的社會環境之間的關系,試圖找出與句子平面類似的話語結構單位。但是由于這套方法本身忽視語義因素,不適宜研究主要依靠語義關聯的話語。1964年到1966年法國學者在《交際>》雜志(Communication 4 )上發表了一些關于篇章結構分析的文章。同時,Dell Hymes 從社會學的角度對社會背景下的口頭言語進行研究(如Hymes 1964),在Hymes 編的《文化和社會中的語言》 (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 這本論文集中,話語、風格、稱呼形式、語言藝術的各種形式以及語言應用的差異等問題受到了重視。 Austin (1962), Searle (1969) 和Grice (1975) 等語言哲學家對作為社會行為的語言所作的研究也產生了很大影響。
現在話語分析已經形成多個分支,其中主要有以Sacks, Schegloff和Jefferson為代表的會話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以Halliday為代表的系統功能語法(Systemic-functional Linguistics)、以van Dijk為代表的篇章語言學(Text Linguistics)、以Austin和Searle為代表的言語行為理論(Speech Act Theory)、以Grice為代表的語用學(Pragmatics)、以Labov為代表的社會語言學(Sociolinguistics)等等,他們各從不同視角研究話語,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果。
之所以有那么多不同學科,從不同視角對話語進行研究,是因為話語分析可以回答多種不同問題。比如,人們如何用語言完成交際目的的?句子是怎樣組成段落的?在不同語境中的話語有什么不同?什么是語言能力?語言是怎樣變化的?話語分析學家幫助我們理解人們交談的目的,人們怎樣在特定的語境中使用語言,語言是怎樣起作用的。
雖然語言學家很早就開始研究詞的構成(詞法,morphology)和句子的構成(句法,syntax),但是話語分析將結構描寫運用到更高的層次,考察在實際交際活動中使用的連貫話語的結構。
話語分析也研究語義(semantics)方面的問題. 解釋一連串句子是怎樣把一塊塊信息組織起來表達意義的,闡明說話者如何表達他們的意圖,聽話者又是怎樣理解他們所聽到的話語的,揭示了人類在使用符號方面的認知能力。
在語用學領域,話語分析解釋了人們如何使用話語完成某種行為,描寫了理解話語時所依據的基本解釋規則。
對語言變異和語言變化問題的傳統研究方法是考察變化的內因(比如按類推原則創造新詞語)和外因(像社會的變遷和地理上的隔離所造成的語言的分化)。話語分析除了從這兩個方面研究語言的變異和變化以外,還通過分析會話的錄音材料,描寫存在于話語內部的變化機制,像語法化。話語分析也描寫與語言使用類型中的歷史變化有關的社會影響,如人或團體的身份對語言變化所起的作用。
話語分析也可以回答關于語言在人類認知、藝術和社會生活方面的問題。對文學風格的研究也是話語分析的課題,研究語言使用的藝術。修辭學家也討論話語分析。他們分析自我意識,如何巧妙的構思談話和書寫格式,考察產生感染力的因素。
話語分析除了對語言學的各個領域具有重要意義以外,還對許多其他學科也做出了很大貢獻。這些學科有些與研究人類生活和交際有關,比如像人類學、交際學、心理學和社會學,還有那些似乎與話語無關的領域,像人機互動、醫學、法律、公共政策、商務、地理、娛樂等。由于話語在人類事物和活動中所充當的重要角色,話語分析有助于回答與社會中的人類有關的任何問題,所以話語分析的運用潛能幾乎是數之不盡的。可以說,任何人如果想了解人類,了解社會,就必須了解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