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哲學史(第2版)(博雅大學堂·哲學)
- 北大哲學系中國哲學教研室
- 3698字
- 2019-11-26 14:52:09
第六章 前期法家的社會歷史觀和告子思想
戰國初期和中期,涌現了一批政治家和思想家。他們在各諸侯國實行社會改革(即所謂“變法”)。其中主要代表人物有:李悝、吳起、商鞅、申不害、慎到等,一般稱他們為前期法家。這里簡略介紹一下李悝、吳起、商鞅的思想。
李悝,戰國初期魏人,曾任魏文侯相,實行變法。公元前403年韓、趙、魏三家分晉,李悝在魏文侯支持下,以“食有勞而祿有功”的原則,代替了奴隸制無功受祿的“親親”宗法原則;以封建官僚制度,代替了奴隸制世卿世祿制度。李悝還把土地分給農民,抽取“什一之稅”,實際上使這些農民成為自耕小農。據史書記載,李悝曾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內容是講如何“合理地”收租,“合理地”調整谷價,以鞏固新興的封建生產關系,促進生產力發展。李悝在文中講到“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的生產方式,是封建的小農生產方式。他認為,在這種生產關系下,“歲收”多少,谷價如何是很重要的。如果谷價太貴了,會損害一般市民的利益;谷價太賤了,又會損害農民的利益,影響他們的積極性。因此,他詳細地提出了豐年,歉收,好地,壞地應收的租谷數量和谷價,以便做到:“雖遇饑饉水旱,糴(指谷價)不貴而民不散,取有余補不足也。”(《漢書·食貨志》)另外,李悝還著有《法經》六篇,規定了各種法律制度,據說以后秦、漢都沿用了其中的一些條令。魏國實行了李悝的改革,新建立的封建制國家很快就富強起來了。
吳起,戰國初期衛國人。他先在魏與李悝一起搞改革,晚年到楚國幫助楚悼王進行社會改革。他同時又是戰國初期著名的軍事家之一,善于用兵。楚國在當時是比較落后的國家,舊奴隸主貴族掌握著實權。吳起到楚國后,首先主張廢除奴隸主貴族的世卿世祿制。他說,這些舊貴族三世以后就應該取消他們的爵位和俸祿。同時他立即采取措施,把一些奴隸主貴族遷移到邊遠地區去開荒。吳起還廢除了許多不必要的官吏,改變了一些舊官吏的俸祿和地位,代之以比較精簡有力的封建官僚制度。這些都是沉重打擊舊奴隸主貴族勢力的措施。所以當時楚國的舊奴隸主貴族對吳起十分仇恨,在楚悼王死后,舊貴族勢力就進行了反攻,把吳起搞死。
商鞅,戰國中期衛人,先在魏相公叔痤手下干事,公叔痤臨死前曾推薦給魏惠王,未被起用。所以公叔痤死后,商鞅就跑到秦國去了。商鞅在秦國實行封建制的改革,雖然在時間上較晚,但在內容上是比較徹底的。
商鞅對改革奴隸制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他曾對秦孝公說,實行變法不能猶豫不決,猶豫不決是不能成功的。商鞅推行變法的理論根據之一是他的進步的社會歷史觀。他堅決反對守舊復古的思想。他認為,社會的制度是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的,沒有固定不變的法和禮。他說,“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商君書·更法》)意思是,禮和法都是因時因事而制定的。因此,他明確提出:“不必法古”,“反古者不可非”。他說,“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只要有利于封建制度的發展和鞏固,能夠強國,就“不法其古”,只要有利于民(爭取勞動力),就“不循其禮”(《史記·商君列傳》)。他還說,如果“時移而法不變”,即時代發展了而制度還不變革,那國家的統治就危險了。
據此,商鞅在政治上比較徹底地取消了奴隸制世卿世祿制度。他在變法中明文規定,舊宗室貴族沒有現實軍功的,不許再列入宗室的姓名冊。在經濟上,他又明文規定,“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這是說,打破奴隸制的井田制土地界線,取消奴隸主的經濟特權,一律收取租稅。同時,他鼓勵積極開墾荒地,擴大可耕種土地面積,承認土地私有和自由買賣的合法性,根本改變了奴隸制的土地所有制。在國家行政組織、賞罰等制度方面,他都作了相應的變革。設立郡縣,君主集權,嚴刑峻法,把權力都集中到封建的中央政府手中。
商鞅為了發展生產力,擴大耕種土地,鞏固封建制度,積極提倡“農”(“耕”)和“戰”兩件事。他規定了“重農”和“軍功”的政策,有“軍功”者,可以“受上爵”;努力從事農業生產,獲得較多糧食、布匹者,可以“復其身”,即免除其各種徭役。他認為,人都是好利的,統治者就應該從“耕”和“戰”兩方面去引導人們求利。這樣人們都會來為統治者效勞,新的封建制就能得到發展和鞏固。
商鞅這些變法措施,沉重打擊了奴隸主貴族的統治。他本人最后遭到了奴隸主貴族勢力的殺害。但歷史向封建制發展的規律是改變不了的。秦國通過長期內部斗爭和對外的兼并戰爭,終于完成了統一全國,建立統一的中央集權制封建社會的歷史任務。
商鞅這些推翻奴隸制的頗為激進的變革措施,也遭到了地主階級內部改良派的思想代表孟子等的反對。當他在秦國實行變法時,也正是孟子在各國進行游說,推行其政治主張的時候。孟子所見的梁惠王,也就是被商鞅打敗,最后遷到梁去的魏惠王。梁惠王當時很希望孟子教他一些“有利于吾國”的辦法,孟子卻說:“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商鞅等所主張的“耕”“戰”辦法,遭到孟子的極力反對。他說,善于講打仗的應該處以最重的刑罰,主張開墾荒地的應該處以次一等刑罰,等等。這里,反映了地主階級內部不同集團之間的激烈斗爭。
告子是與孟子同時而略早一些的一位具有樸素唯物主義思想的哲學家。關于告子的生平事跡已不可詳考。他的思想材料保存下來的也不多,主要就是《孟子》一書中關于“人性”問題的一些論述。另外,孟子也曾提到過告子比他早做到“不動心”,可能當時告子還有關于道德修養方面的論述,但詳細內容已不得而知了。
“人性”問題是戰國時期思想家們激烈辯論的一個重要問題。孟子是堅持唯心主義的天賦“性善”論的。告子則反對孟子的天賦“性善”論。
告子反對把“性”說成是一種具有先天道德觀念的東西。他認為,“性”是生來具有的一種生理本能,就像吃東西,兩性關系等這些本能。所以他說:“生之謂性”,“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對于本能來講,告子認為無所謂好壞善惡等區別,也可以說,本能就像一種原材料,而人的道德觀念則完全是后天人為加工和環境影響所形成的。他舉例說:“性,猶柳也;義,猶桮棬也”,又說:“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孟子·告子上》)這是說,“性”就好像是“
柳”的枝條,“仁”“義”就好像是彎曲加工制成的“桮棬”(一種盛食物用的器具)。“性”又好像急流的水,從東邊打開缺口,它就往東流;從西邊打開缺口,它就往西流。告子進一步又說,“性”沒有天生來“善”“不善”的分別,也就像流水本來沒有東西之分一樣,其所以有“善”“不善”的分別,全在于以后的引導。如果硬把人性說成天生來就具有“仁”“義”等道德觀念,這也就好像把“桮棬”等同于“
柳”。告子的結論是:“性無善無不善也。”(同上)
孟子對告子的說法進行了反駁。例如他說,你告子說“生之謂性”,是否就是說,白之所以稱之為白呢?告子說:是。孟子又反問道,這是不是說,白羽毛的白與白雪的白一樣,白雪的白與白玉的白一樣呢?告子又說:是。接著,孟子就下了一個武斷的結論:“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也?”孟子以為用這種邏輯推理可以一下子把告子問住。其實,這是根本推不出的。前面講的白羽、白雪、白玉,是就這些物都是白的這一具體屬性來講,它們的“白”是相同的,而不是講羽、雪、玉的所有屬性或它們之所以為羽、雪、玉的本質屬性是相同的。孟子把“白”這一具體屬性,偷換成“性”這個一般、本質屬性,企圖迫使告子承認“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這個結論,也就是要告子承認自己的理論是十分荒謬的。這是孟子強加給告子的。
告子把“人性”看做是人的一種本能或原材料,同樣也是一種抽象的人性論,是錯誤的。這是由于時代和階級地位的限制,他不可能懂得人的真正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也就是人的階級性這個科學真理。但從認識論的角度看,他反對把“人性”看做是一種先天道德觀念是有其進步意義和樸素唯物主義因素的。他看到了道德是后天加給人的,是由外在關系決定的。他說,譬如拿尊敬長者來講,那是“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于我也”(同上),意思是,因為那個人是長者,所以我尊敬他,并不是因為先有個尊敬的觀念存在于我心中。
但是,告子也講到“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同上)。他舉例說,我的弟弟就愛他,秦人的弟弟就不愛,這是以我為愛的標準的,所以叫做“內”。尊敬楚人的長者,也尊敬我們這里的長者,這是以長者為尊敬的標準,所以叫做“外”。告子這里把“仁”、“義”兩種道德觀念作了“內”“外”的區別,而且把“仁”看做完全是主觀感情,這就是仍然肯定有一種主觀的道德觀念。所以他反對孟子的天賦道德觀念說是很不徹底的。他這種說法同樣是錯誤的。后來后期墨家批判了告子的這一說法,他們說:“仁,愛也;義,利也。愛利,此也。所愛所利,彼也。愛利不相為內外,所愛所利亦不相為內外。”(《墨子·經說下》)這是說“愛利”(“仁義”)等道德觀念都是客觀對象(“所愛所利”)的反映,不能分為內外。這就糾正了告子的錯誤。
孟子在理論上并未駁倒告子,最后只能痛斥告子是“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夫子之言矣”(《孟子·告子上》)。可見告子的樸素唯物主義思想,在當時對孟子的唯心主義先驗道德觀、“人性論”是一個有力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