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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莊子

莊子,名周,宋國蒙人(今河南、安徽交界處),生卒年不詳,約在公元前369—286年,與孟子同時而稍后。他曾做過管漆園的小官,生活貧困。現存《莊子》一書,內容復雜,是經過后人整理而成的,分為內篇、外篇和雜篇。其中包括莊周本人及其后學的作品。歷來研究者對那些篇是莊子本人的作品,有不同看法。但傳統的多數意見認為,“內篇”七篇基本上代表了莊子的思想體系。本書主要以內七篇來解剖莊子的思想。

莊子思想是繼承老子的,并對老子的思想作了進一步的發展。

莊子對戰國時期劇烈的政治斗爭,采取批判與回避的態度。據記載,當時楚威王聽說莊子很有學問,派人帶了大量錢財去請他作相,但被他拒絕了。他對來請他的人說:千金、卿相確實是重利尊位,但這好比祭祀用的牛一樣,養了多少年,還給它披上漂亮的衣裳,但目的是為了送入太廟當祭品。到那時雖然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豬,也不可能了。你快走吧,不要玷污我!我寧愿像一頭小豬,在污泥中自得其樂,絕不為帝王們所束縛。我一輩子也不當官,以達到我自得其樂的志愿。(見《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莊子消極厭世,對人生取虛無主義的態度,幻想擺脫一切外物和肉體的束縛,追求一種個人精神上絕對自由的境界。莊子認為,人所以不自由,一方面是由于外界物質條件的束縛,另一方面則是由于自身肉體的束縛。用莊子的話來講就是“有待”和“有己”。

莊子在《逍遙游》中說,大鵬的飛翔要靠大風和長翅膀,走遠路的人要帶許多干糧,這都是有所“待”。因為,沒有大風、長翅膀、干糧等條件,就飛不了,走不成。他還說,傳說列子能乘著風飛行半個月之久,這比起一般人要走路來講,是自由多了。但是列子也還是要受風的束縛,沒有風他還是飛不了,所以也不能說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是一切條件都不需要依靠,一切限制都沒有,在無窮的天地之間自由地行動,這叫做“無待”。這是講的要擺脫外界條件的限制和束縛。同樣,受自己的肉體以至精神的限制和束縛,也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所以各種主觀條件也要擺脫,以達到“無己”。莊子理想中的最高尚的人,都是能做到“無己”的。例如,莊子在《大宗師》中描寫的“真人”的情況是:睡覺時不做夢,醒來時無憂慮,吃東西也不感到特別香甜。這種人對生不感到特別喜歡,對死也不感到特別厭惡。總之,他們是自然而生,自然而死,也就是說一切聽任自然,毫不計較個人得失。這就叫“無己”,可以得到精神上的絕對自由。

莊子認為,要達到這種幻想的境界,其辦法是“坐忘”。所謂“坐忘”,就是徹底地忘掉一切。莊子說:“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大宗師》)這就是說,不僅要忘掉外界物質世界,而且要忘掉自己的肉體、感官,排除形體、知識,使自己與整個自然混為一體。據莊子說,達到了“坐忘”的人,他們是形同槁木(干枯了的樹木),心如死灰(熄滅了的炭灰),無思無慮,無生無死,精神上得到了徹底的自由,也就是完全恢復了人的所謂“天然”本性。

從這種虛無主義的人生觀出發,莊子對當時統治者制定的各種制度,竭力加以反對。他認為當時的各種道德制度,是違反人的本性的,是造成當時社會爭斗、混亂的原因之一。因此,他對當時統治者所宣揚的仁、義、禮、智等道德規范進行了尖銳的批判。他認為那些宣揚仁義道德的人是專門禍害人的,而其結果是自作自受,害了自己。

莊子對提倡仁義和是非,看做是加在人身上的刑罰。他說:“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大宗師》)意思是說仁義就是一種黥刑(古代在犯人臉上刺字的刑罰),是非就是一種劓刑(古代將犯人鼻子割去的刑罰)。莊子一派對儒家仁義道德的批判,在某種程度上揭露了當時統治者用仁義等道德說教欺騙人民,掩蓋其剝削、壓迫的虛偽性。但就莊子一派來看,他們主要是追求個人精神絕對自由的境界。所以莊子理想的統治者是什么也不問不聞的人。他在《應帝王》中所推崇的統治者,如伏犧氏,就是一個睡時安安穩穩,醒時無思無慮,叫他牛也好,叫他馬也好,隨人怎么稱呼都可以渾渾噩噩的人。他所推崇的統治方法,就是不用心思,順應自然。

莊子虛無主義的人生觀,使他根本取消客觀事物的一切是非和差別,排斥人的認識的可能和必要,從而陷入了懷疑論、不可知論和相對主義。

作為莊子認識論的出發點,是他對客觀物質世界的相對主義理論。莊子對老子的某些樸素辯證法思想加以夸大,發展了老子“玄同”的思想,根本取消事物的“彼”、“此”差別,得出了“齊萬物而為一”的相對主義結論。

他說,事物的彼此差別都是相對的,從“道”的角度來看,此也是彼,彼也是此,沒有確定的界線。舉例說:“莛與楹,厲(古代傳說的丑人)與西施(古代傳說的美人),恢恑憰怪,道通為一。”(《齊物論》)意思是說,細小的草莖(“莛”)與粗大的屋柱子(“楹”),丑的與美的,寬大、狡詐、奇怪、妖異等等,從“道”看來,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差別。又例如,“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德充符》)。這是說你從事物相異的方面看,就是肝與膽,也會像楚國與越國那樣相去遙遠。但如果你從它們相同的方面看,那是毫無區別的,都是一個東西。這個例子也說明,莊子認為事物的差別根本沒有客觀標準,也就是說,不是客觀事物本身的性質所決定的,而完全是由人的主觀決定的,隨人的觀察角度不同而區別的。

莊子外篇《秋水》篇中,有一段話比較概括而充分地說明了莊子這種相對主義觀點。《秋水》篇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這是說從“道”的觀點來看問題,物是沒有貴賤分別的,然而從“物”的觀點來看問題,那總是以為自己貴而別物賤的。所以莊子說,你從事物大的方面去看它的大,那么萬物沒有不是大的;你從事物小的方面去看它的小,那么萬物沒有不是小的。同樣,事物的有和無,是和非,也都決定于人從哪個角度去觀察它。于是莊子得出結論說:最小的東西,像兔子身上毫毛的尖,也可以說是天下沒有再比它大的東西了,而泰山反而可以說是小的了。歷來傳說中最短命的殤子,也可以說是最長壽的人,而傳說中活了七八百歲的彭祖反而可以說是短命的了。天地是先我而有的,但也可以說“天地與我并生”。萬物是與我不同的,但也可以說“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總之,一切客觀標準都不存在,一切都是隨主觀而轉移,是相對的。

莊子認為,認識沒有任何標準可以遵循。他說,人睡在潮濕的地方就要得腰病,半身不遂,難道泥鰍也是這樣嗎?人爬到樹梢上就發抖、害怕,難道猴子也是這樣嗎?那么,人、泥鰍、猴子三者,究竟誰懂得恰當的居住地方呢?又說,人吃牛羊豬肉,麋鹿吃草,蜈蚣愛吃蛇,鴟鳥和烏鴉喜歡吃老鼠,這四者究竟又是誰最懂得好的味道呢?再說,毛嬙、麗姬(都是古代傳說中的美女),人都以為美,可是魚見了趕緊游到深水中去,鳥見了趕緊高高飛走,麋鹿見了也趕緊跑掉,這四者究竟是誰懂得真正的美呢?(見《齊物論》)這就是說,一切都是相對的,人究竟能不能獲得正確的認識,是值得懷疑的。

不僅如此,莊子認為甚至人究竟是在做夢還是醒著,人究竟是否可能有認識,也都是值得懷疑的。莊子講了一個著名的寓言說:“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齊物論》)這是說,莊子做夢變為蝴蝶,飛來飛去很得意,真像一只蝴蝶,可是一醒來還是莊子自己。莊子對此發生了疑問,究竟是莊周做夢變為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為莊周?他認為這個問題是沒法解決的,當然他也不得不承認莊周與蝴蝶是有區別的,但他說這種區別只是一種物的變化(“物化”)。實際上,夢也好,醒也好,莊周也好,蝴蝶也好,究竟是什么根本不必去追求,因為從“道”的角度看,什么都一樣。這就根本否定了客觀事物的標準和人的認識。

莊子說,像這樣的問題是任何人永遠也搞不清楚的,是非是無法判斷的。因此,他的結論是不可知。他在《齊物論》中論證說:我與你兩個人進行辯論,怎么能肯定你說的一定對,而我說的一定錯呢?同樣,也怎么能肯定我說的一定對,而你說的一定錯呢?我與你是沒法判定的,即使請出第三個人來,也沒法判定。因為,如果他的意見相同于你我任何一方,他就沒法判定誰是誰非,而如果他的意見與你我都不相同,或者都相同,那他也沒法判定誰是誰非。所以說,無論誰也沒法判定究竟誰是誰非,是非永遠也搞不清楚。

這種否定是非的詭辯論,只不過是莊子主觀上的愿望而已,現實生活中的是非斗爭他是不可能完全避開的。那么對于現實生活中的是非斗爭如何對待呢?莊子提出了兩個辦法:一個是隨聲附和,別人怎么講自己也就怎么講,以求在復雜的斗爭中保全自己;一個是調和是非,不分是非,聽其自然。

最后,莊子完全否定了認識的可能和必要。他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養生主》)這是說,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識是無窮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那就必然要失敗。所以,你如果一定要去追求知識,搞清是非,那就是“道”的虧損,使自己陷入無窮的喜怒哀樂的煩惱中去。這也叫瞎操勞自己的精神(“勞神明”),而不知道客觀事物都是相同的,根本無所謂是非區別。他還舉例說:“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朝三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齊物論》)這里說,所謂“勞神明”就像一個養猴子的老人,他對猴子說,每天早晨給三個橡子,晚上給四個橡子,怎么樣?猴子聽了都發怒。養猴子老人就說:那么早晨給四個,晚上給三個,怎么樣?猴子聽了都高興。其實這里名稱內容一點也沒有變,可是產生了一喜一怒。這原因就是“不知其同也”。

莊子認為,萬物的“自然”本性是沒有任何感覺器官,不分是非,無知無覺,無思無慮,混沌一團的。你硬要它用感官去思慮,去分是非,那反而是害了它。他又用了一個寓言來說明這一點。在《應帝王》中,他說,南海的帝叫,北海的帝叫忽,中央的帝叫混沌。有一次和忽一塊兒到混沌那里聚會,混沌招待他們很好。臨別之時,和忽想報答一下混沌。他們商量說:人都有七竅,用來看、聽、吃、呼吸,混沌獨獨沒有,我們給他鑿一下吧。于是他們兩人一天鑿一竅,七天以后七竅鑿成,而混沌也就死了。這個寓言說明,莊子對認識問題的基本思想,那就是根本取消認識,這樣才可以得“道”,保全生命,以盡天年。

莊子和老子一樣,認為世界的本源是神秘主義的精神實體“道”。就這點來講,莊子與老子有相同之點。莊子在《知北游》中明確地講:“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這就是說,產生物質的東西是非物質的。莊子認為,沒有比“道”再根本的東西了。他說:“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大宗師》)這就是說,“道”在天地之前,自古以來就獨立自存的。它產生天地,使鬼神和上帝顯示作用,它是無始無終,無邊無際,無時不有,無處不在的。它確實可以體會得到,但它又是無形無為,看不見,摸不著的。它始終在傳遞著,可是它又不能被具體接受。因此,這樣神秘的“道”既不能用感性來覺察它,也無法用理性認識來把握它,而只能靠主觀直覺去體會它的存在。

莊子認為,如果把世界看成是物質的,那就必然要有所區別,這樣就會產生是非,引起互相競爭,辯論不休。因此,他說:“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知?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齊物論》)意思是說,只有把世界看成從來就沒有物質的,才可以說是對世界最高、最完善的認識了。莊子接著還講到,其次的認識就是認為有物,但還沒有區別;又其次的認識是認為有區別,但還不分是非;而那種斤斤計較于分清是非,是最下等的認識了,是“道”體的虧損。就這點來講,莊周關于“道”的看法,與老子又有了區別。在老子那里,“道”是一種客觀獨立自存的精神實體,而在莊子這里,“道”則是主觀認識上的東西了。

莊子進一步從相對主義出發,對客觀世界的是否真實存在也采取了根本懷疑和否定的態度。他甚至認為老子“有生于無”(《老子》四十章)的說法,對于客觀世界也還否定得不夠徹底。他說:“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齊物論》)這段近乎繞口令的話,主要意思是說,世界在時間上是推不出一個開始的,因為開始前總還有一個沒有開始的階段,推上去甚至還有沒有開始的沒有開始的階段,所以你就沒法知道世界是什么時候突然產生的。我們說世界有“有”,有“無”,那么在有“有”和“無”之前又是什么狀況呢?應該說是沒有“有”和“無”。如果再往上推,那就是連沒有“有”和“無”也還沒有。現在你突然之間說,世界有了“有”和“無”,那究竟是真有呢?還是真無?簡單說來,莊子的意思就是:關于世界存在的問題,根本是個不可知的問題。即使像“有生于無”這樣的話也不能說。你知道什么時候是“無”,什么時候又生出了“有”呢?這樣,莊子就陷入了絕對的懷疑主義。

莊子用世界在時間上是無限的,來否定客觀物質世界的存在。我們知道,世界在時間上是無限與有限的辯證統一。作為整個宇宙來講,在時間上是無始無終,亦即無限的,而作為每一具體事物來講,在時間上又都是有始有終,亦即有限的。客觀物質世界在時間上正是這種無限和有限的辯證統一。莊子既否定了客觀世界的物質性,他就不能認識每一具體事物的發生、發展和消滅的具體過程。因此,他就從世界在時間上的無限性,否定了每一具體事物在一定階段,亦即有限時間內存在的客觀實在性。

莊子用他的相對主義懷疑論不僅否定了客觀物質世界的存在,并且也否定了作為客觀精神實體的“道”的存在。因為莊子講的“道”,往往是把它當作一個超越是非界線、泯滅一切差別的主觀標準來看待的。如他認為,每一個事物都是從自己的立場去看,才有彼此的差別(“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如果是從“道”的觀點去看,那么一切都是無差別的(“以道觀之,物無貴賤”)。因此,他所謂的“以道觀之”,實際上就否定了事物的客觀實在性,而以事物各自的主觀觀念為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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