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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管子》書中《心術》等四篇的思想

《管子》一書是戰國中后期各家著作的論文集。其中《心術》上下、《白心》、《內業》四篇,內容相關、頗為重要。從這四篇的內部關系看,《心術》上的后半部是對前半部作的解釋,《心術》下是對《內業》作的解釋。從內容上看,這四篇一方面繼承了老子學說的思想資料,另一方面又批判或改造了老子的哲學體系,對后來荀子和韓非的哲學思想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這四篇對法和禮都作了解釋。《心術》上解釋禮說:“禮者,因人之情,緣義之理,而為之節文者也。故禮者謂有理也。理也者,明分以諭義之意也。故禮出乎義,義出乎理,理因乎宜者也。”這是說,順乎人的情欲并用來表明等級身份差別的就是禮。這同后來荀況講的“禮義文理之所以養情也”的觀點,基本上是一致的。這個觀點,肯定禮不能脫離人的情欲,同孔子講的“禮”有一定區別。關于法,《心術》上解釋說:“法者,所以同出不得不然者也。故殺僇禁誅以一之也。”這是說,法是人們共同遵守而帶有強制性的東西,并通過刑罰來統一人們的言行。所以《白心》說:“天不為一物枉其時,明君圣人亦不為一人枉其法。”就是說,任何人包括貴族都應受法的約束。關于法的來源,《心術》上說:“事督(察)乎法,法出乎權,權出乎道。”權指權勢或權柄,道指無為。后兩句是說,法來源于君主的權勢,而權勢又來源于君主的無為。所以《白心》又說:“名正法備,則圣人無事。”這同后來韓非所講的“圣人執要,四方來效,虛而待之,彼自以之”(《韓非子·揚權》)的觀點,基本上是一致的。這些觀點是說,君主只要掌握了法,就可以駕御臣民,具體的事情讓臣民去做,這就是“無為”。這同老子講的“無為”是有區別的,其目的在于鞏固或加強君主集權的統治。《管子》四篇的作者對禮和法都作了肯定,企圖將二者結合起來,以作為國家統治的工具。

《管子》四篇還為當時的封建統治者提出一套統治臣民的方法,這就是所謂“心術”。“心術”這一術語,后來被荀子繼承下來。《管子》四篇講的“心術”的大意是,君主要“恬愉無為,去智與故”(《心術》上),就是說,不要有私欲,要去掉巧智和故意造作,要按著臣民的實際情況去治理臣民。他們說:“心術者,無為而制竅者也。”(同上)這是說,君主心中沒有私欲,耳目感官就能正確地考察臣民的言行,施行法治,任免官吏,就可以做到“無私”,這樣,天下就能治理好了。所以他們說:“心治是國治也。”(《心術》下)后來韓非發揮這種思想說:“圣人之道,去智與巧”(《韓非子·揚權》),“虛則知實之情”(《韓非子·主道》)。可見,《管子》四篇的哲學觀點,是為加強君主集權服務的。

《管子》四篇的基本哲學思想資料是由老子那里吸收來的,但他們對老子的哲學體系進行了改造。

他們從老子那里吸收了“道”的概念,但與老子那種神秘的精神性的“道”是根本不同的。他們把“道”也叫做“精”,而“精”是一種物質,即最精細的“氣”。《內業》篇說:“精也者,氣之精者也。”在《管子》四篇看來,“道”也是一種物質,只不過是一種最精細的物質——“精氣”。這種“精氣”是和“形氣”(一種較粗糙的氣)相比較而言的。他們認為,“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為人”(《內業》)。這是說,人的產生是由“精氣”和“形氣”兩種氣相合而成的。《管子》四篇還進一步具體指出,這兩種氣相合,必須適當,才能產生人,否則就不能生成。這就是他們說的:“和乃生,不和不生。”(《內業》)“和”就是兩氣相合適當。同樣,下至五谷,上至列星,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也都由精氣所構成,“凡物之精,比(合)則為生,下生五谷,上為列星”。(《內業》)

《管子》四篇也認為“道”或“精氣”是無形無聲的,但他與老子恍忽不可捉摸的“道”又是根本不同的。他們認為,“道”或“精氣”是構成天地萬物的基本元素。他們描述“道”的情況是:“道在天地之間也,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故曰不遠而難極也。”(《心術上》)這是說,“道”大到無所不包,小至不斷可分,也就是說,道無所不在。所以,“道”既不能說離得很遠,而也很難說達到了它的極點。他們還說:“道滿天下,普在民所,民不能知也。”(《內業》)這就明確說明,“道”是充滿于天下,普遍存在于人民之中的,只不過大家自己不知道罷了。因此,“道”雖然“謀(‘漠’)乎莫聞其音,卒乎乃在于心,冥冥乎不見其形,淫淫乎與我俱生”(《內業》)。這就是說,“道”雖然寂寞而聽不到它的聲音,但最終就在你心中,雖然溟暗而看不到它的形象,但不斷地與我一起生長。由此而論,《管子》四篇講的“道”并不是不可捉摸的虛無,而是“卒卒乎其如可與索”(《內業》),即就其終極講還是可以摸索到的。

《管子》四篇還認為,“道”和具體事物的屬性“德”是“無間”的,即不能截然分開的。他們說,“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心術上》)。“德”是“道”居留的地方,“德”與“道”結合,就形成具體的物和它的屬性,使得這個物之所以成為這個物。所以說,“道之與德無間,故言之者不別也”(《心術上》),意思是,道和德不能截然分開,講道和德的人也不能把它們說成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因此,《管子》四篇雖然也講“天之道虛其(而)無形”,卻并不是像老子那樣把“道”看成是虛無或神秘莫測的。《管子》四篇對“虛而無形”的解釋是:“虛則不屈(竭),無形則無所位〔低〕(抵觸),故遍流萬物而不變。”(《心術上》)這是說明,“道”是不可窮盡的,無所抵觸的,因而“道”能夠遍布于萬物而不變化,也就是講“道”是萬物的統一根源。

《管子》四篇認為:精神、智慧也是“道”或“精氣”構成的。“道”或“精氣”居住到人的形體中(“心”中),就產生人的精神、智慧。他們說:“氣道〔通〕乃生,生乃思,思乃知,知乃止矣。”(《內業》)意思是說,“精氣”與形體溝通了就產生人,然后有思想,有知識,有知識可說是達到了頂點。《管子》四篇這里講到了形體與精神的關系問題。他們把精神也歸結為一種物質,把精神看做是散在天地之間的“精氣”或“道”居住到形體中去的結果,而不是物質形體所具有的一種屬性,這就在理論上造成了很大的漏洞。它保留了精神不滅的神秘主義,而且可導致“形”、“神”二元論。這些錯誤是受到當時科學水平的局限所造成的。后來,后期墨家提出:“知,材也”,指明精神是一種能力,就比他們進了一步,到荀子提出“形具而神生”的唯物主義命題則又進了一步。

《管子》四篇在認識論上,反對老子否定知識,排斥與外物接觸的內心直觀法的神秘主義認識論。他們認為,認識要有認識對象(“所知”)和認識主體(“所以知”)。認識主體是重要的,僅有對象沒有主體也是無所謂認識的。他們說,“人皆欲知,而莫索其所以知。其所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不修之此,焉能知彼?”(《心術上》)這是說,人都想要有知識,但不能了解他怎么才能獲得知識。我們認識的是那個對象,而去認識的是這個主體。不把這個主體修養好,怎么能認識那個對象呢?他們在這里強調了主體的修養對認識的重要性。但這并不是說他們主張主觀主義的認識論,相反,他們是反對主觀主義的認識論的。

《管子》四篇說:“上圣之人,口無虛習也,手無虛指也,物至而命之。”(《白心》)這就是說,人不能口說無憑,手指無實,而必須等事物到來才給以稱呼。因此,他們指出,認識必須與客體相符合。這就是所謂“名當”,或“名實不爽(‘爽’——過的意思)”。《管子》四篇認為“名”不是純粹主觀的東西,而是客觀事物本身就具有的特點的反映。他們說:“凡物載名而來,圣人因而財(裁)之。”(《心術下》)這是說,“名”是反映客觀事物本身所固有的特點,人只是根據事物固有的不同屬性,加以分類,給予名稱。

《管子》四篇十分強調“因”的道理。所謂“因”就是根據事物本來面目的意思。他們說,“以其形,因為之名,此因之術也”(《心術上》)。這是說,“名”是人用來條理萬物的(“名者,圣人之所以紀萬物也”《心術上》),但這種“名”必須根據事物本身的形狀來命名,這就是“因”的道理。為什么一定要“因”呢?他們說這是因為“物固有形,形固有名。此言名不得過實,實不得延名”(《心術上》)。即事物本身都有一定的形狀,一定的形狀都有一定的名稱。所以說,“名”不能超過它所代表的事物,事物也不能有虛出它本身的“名”。《管子》四篇甚至明確認為:“名當謂之圣人”(《心術上》),就是說,必須做到“名”與“實”符合,這是達到“圣人”的一個條件。在“名”與“實”,即概念與客觀事物,哪個是第一性的問題上,《管子》四篇堅持了“實”是第一性的觀點。

《管子》四篇講的認識主體,分成思維器官(“心”)和感覺器官(“耳、目”等九竅)兩類。他們認為“心”是統率“耳、目”等九竅的。他們說:“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之有職,官之分也。心處其道,九竅循理。”(《心術上》)這是說,心在人體內處于“君”的地位,九竅則是各有專職的“官”。心能夠把握總的規律,九竅也就能夠按照一定的規律行動。《管子》四篇強調的是“心”的統制作用,他們認為,心如果被各種欲望充塞住,那么外物經過你面前,眼睛也看不見,聲音到你耳邊,耳朵也聽不見。所以,《管子》四篇講的主體修養,主要是講“心”的修養。

《管子》四篇講“心”修養的主要內容有:“虛”、“一”、“靜”、“因”。

關于“因”上面已提到,就是去掉主觀成見,遵循事物的本來面目去認識事物。他們講,“因也者,舍己而以物為法者也”(《心術上》),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因也者,無益(增加)、無損(減少)也”(同上),就是說不作任何主觀的增加或減少。“因”是《管子》四篇認識論的一個根本原則。而要做到能用“因”的原則去認識事物,必須保持“心”的“虛”、“一”、“靜”。同時,也只有懂得“道貴因”的道理,才能做到“心”的“虛”、“一”、“靜”。

所謂“虛”,就是沒有事先存于心中的主觀成見。他們說:“虛者,無藏也。”(《心術上》)《管子》四篇認為,“心”是智慧居住的地方,只有把“心”打掃干凈,去掉主觀的好惡成見,也就是只有保持心的“虛”,智慧才能居住進來。所以說:“虛其欲,神將入舍。”(同上)他們說,“心”如果能保持“虛”,那就不會自滿,才能接受外來的事物。相反,“不虛則仵于物”,即如果“心”不保持“虛”,就會與將要接受的事物發生抵觸。《管子》四篇講的“虛”,并不是“心”的絕對空虛,它與老子講的“無知”、“無欲”、“絕學棄智”不一樣。他們所講的“虛”是從“因”的原則出發的,即不要用先有的主觀成見去妨礙將要認識的事物的本來面目。所以,他們說:“物至則應,過則舍(舍棄)矣。舍者,言復所于虛也。”(《心術上》)這就是說,事物到來就與它相呼應,過去了就舍棄掉。不使這種認識存在于心中去妨礙以后的認識,這就是回到“虛”的意思。后來,荀子講的“心未嘗不臧也,然而有所謂虛”,“不以所已臧害所將受,謂之虛”(《荀子·解蔽》),就是繼承和發展了《管子》四篇的這一思想。

“一”有兩重意思:一是說,要“正”,即不偏不倚,對萬物一律看待,沒有偏好,也就是沒有主觀成見的意思。一是說,要專心一意地集中在一個事物上。《管子》四篇認為,認識事物做到專心一意是很重要的。他們說,能不依靠卜筮而知道吉兇嗎?能不求于別人而自己得到嗎?這是能夠的,辦法就是專心一意的思考。他們說:“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將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氣之極也。”(《內業》)意思是說,思考、思考、再三地思考,還不能想通,“鬼神”(游散的“精氣”)就會來幫助你溝通。其實這也并不是“鬼神”的力量,而是“精氣”的最高作用,亦即不停地專心一意地思考的結果。所以,只要“耳目不淫,心無他圖,正心在中,萬物得度”(《內業》)。也就是說,只有耳目不到處亂看亂聽,心不是想著這個時又去想別的東西,而是保持不偏不倚,那么萬事萬物就能得到恰當的認識尺度。而且能達到“雖遠若近”,即很遠的事物,也就像在你身邊一樣。所以說:“執一不失,能君萬物”(同上),只要把握住“一”而不丟失,那就不管萬物如何千變萬化,也能把握住它。

“靜”,就是不要在事物到來之前就急躁妄動,而要“無為”、“寡欲”,安靜地等待外物自己來,然后與物相感應。這就是他們說的“毋先物動者”(《心術上》)和“靜身以待之,物至而名之”(《白心》)。《管子》四篇認為,不要在事物到來之前急躁妄動,為的是要觀察事物的法則。“心”是統制感官的“君”位,如果一急躁妄動,就失去了它應處的地位。這樣,事物就要擾亂感官,感官就要擾亂心,也就不能觀察事物的法則了。他們說,“靜乃自得”(《心術上》),即只有保持心的“靜”,才能有所得。《管子》四篇認為,情欲過多是不能保持心“靜”的主要原因。因此,要保持“靜”必須去掉過多的欲望。他們說:“去欲則寡(原作“室”,據郭沫若說改),寡則靜,靜則精,精則獨,獨則明,明則神矣。”(《心術上》)意思是說,如果去掉過多的欲望,使欲望寡少,那就能保持心的“靜”。“靜”就能專心,專心就能一意,一意就能頭腦清明,頭腦清明就能得到至高的智慧。

《管子》四篇所講的“虛”、“一”、“靜”、“因”是互相聯系的,是從各個方面說明一個認識的道理,即在認識事物的時候,要去掉主觀成分,而要等待接觸事物之后,根據事物的本來面目去認識它。所以他們總結說:“感而后應,非所設也,緣理而動,非所取也。過在自用,罪在變化。自用則不虛,不虛則仵于物矣。變化則為(偽)生,為(偽)生則亂矣。故道貴因。”(《心術上》)這是說,感觸事物以后再與之相應,并不是事先有所設想。根據事物的規律,然后再去動作,并不是事先有所肯定。過錯就在于妄用主觀,罪狀就在于隨意變化。妄用主觀就不能“虛”,不能虛就要與將接受的事物相抵觸。隨意變化,就要產生假象,假象一產生那就混亂了。所以說,“道”是十分注重“因”的原則的。

《管子》四篇關于認識主體修養的這些思想,為以后荀子和韓非所繼承和發展。荀子把這種認識歸納稱之為“虛一而靜”。

《管子》四篇肯定認識必須“感而后應”,“緣理而動”,“舍己而以物為法”,“無益無損”等,這是在充分吸收老子哲學的基礎上提出來的。但是,這種樸素的唯物主義有很大的缺陷。它過分地強調了“因”的原則,否定人的主觀能動性,說“人不倡不和,天不始不隨”,從而使人的認識陷于被動的地位。同時,他又過分強調理性認識的作用,強調保持心的“虛”、“一”、“靜”,有時也竟然說:“虛者,萬物之始也”(《心術上》),而且只要“心”修養好了,就能夠“萬物畢得,翼然自來”(《心術下》)。這就帶有神秘主義的色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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