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里最忙的時間是中午和黃昏后到犬不吠時，下午可以說很休閑了，廚房伍南和蔡詠管著，易巫云溜到大堂聽書。今天聽眾們大概聽膩了瞎編的，說書人一拍板，開始講起真實故事。

“太陽代——”

“怎么又是太陽代？”

“不就是一堆揮舞石頭喊著為了部落的原始人，還有飛來飛去的遠古仙人么？都聽膩了！”

有人開始抗議。

說書人佯作咳嗽緩解尷尬，換個話本不耐道：“那今天就來講講神仙已逝的春秋代，九國屹立于九州大地，爾虞我詐紛爭不休，怎樣，這個愛聽嗎？”

“行，就這個！”

“好！”

木塊拍案，說書人撫須開始講述道，“那今兒個咱們就聊聊業州東方家與章州朱家的斗爭往事，話說這東方家啊，可是山海朝完蛋后第一個建立國政的大世家，多厲害啊，但最后竟然被稱作‘老鼠家族’的朱家滅掉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呢，諸位且靜聽。”

“別賣關子，快點快點！”

許多或坐或立的偷閑漢子開始拿茶杯蓋敲杯沿，叮叮咚咚嘈雜響。

易巫云對山海世界的歷史也挺感興趣的，沒有空椅子，他就靠在門口從桌上上抓了把花生，剝著排解無聊。

說書人接著講道：“東方家首先建了個大國家，多威風啊，大家都紛紛效仿啊！相反，朱家光搞些陰謀詭計，誰都瞧不起，得了個‘老鼠家族’的惡稱。”

“那年頭，東方家主出門都是八抬大轎，后頭跟著上千的甲隊，騎著高頭大馬！嘿，你們可別就被嚇著了，這還算小的，誰敢找東方家的麻煩，一眨眼，上萬軍隊，還有成百的靈人全出現了，要么俯首稱臣，要么腦袋搬家。”

有個賣魚的漢子把蹦出腳下水盆的一條魚抓回去，大聲問道：“那他們怎么輸的？”

說書人神秘兮兮一笑，故意喝了口茶，將高低節奏掌控得牢牢的，再接著說道：“你們想想，朱家既然已經是老鼠家族了，那還管什么聲望名譽？破罐子破摔啦，他們直接搞了個刺客組織出來，刺客們沿著章臺道北上，朱家還又是送錢又是說好話，把東方家哄得可開心了，都不管邊境了。”

聽到此處，大多數人已經發出了嘆息聲和噓聲。

跟著老爺出來的侍女聽不明白，拉了拉老爺的袖子，那老爺一摸胡須，作了個切脖頸的手勢，把侍女嚇得微顫。

“東方家全家，上下幾十口人，一起出游打獵，在好大一片竹林里被那幫刺客突然襲擊，刺客們像風兒，看不見摸不著，但風兒摸到脖子，人就會感到冷了。”

說書人嘆了口氣，晃著腦袋痛心疾首道：“幾十口人，從家主到年僅三歲的稚童，全部死在了竹林中。靈人們，甲士們，多威風啊，但死掉的時候身上扎了幾十根箭矢，都成了刺猬，紅色的刺猬啊！”

聽書的人們倒吸一口冷氣。

有位年輕公子合上折扇，嗤笑道：“蠢貨啊，怎一個活該能了。”

說書人已經講過幾百遍相同的故事了，情緒不過是做出來調節氛圍的，他趁著聽眾們沉浸在慘痛尾聲中，已經拿起圓碗開始沿桌子要錢，銅板當當當落入碗中。

長須微白的青衫說書人來到易巫云面前時，易巫云摸了幾個銅板作勢要丟進去，但停了停，先問道：“這事是真的發生過，還是你自己編撰的？”

說書人微笑道：“少年人，這問題可真是把老夫給問倒了，我若說是真的，那歷史如何說得上是千真萬確呢？但我若說是假，這可是青史記載，字眼濃烈的史實。”

易巫云把銅板丟進去，說書人禮節性謝過后就走開了。

他在腦海里為那段歷史添加畫面感的時候，忽而被一陣吵鬧聲打斷了。

原來是那個公子哥在與賣魚漢子歷史觀碰撞，前者嘲笑后者為青史找善惡，爭執間公子哥一腳踹翻了魚盆，魚兒在地上掙扎跳著死亡之舞。賣魚漢子氣極，給了公子哥一拳頭，公子哥的侍從就與賣魚漢子扭打在了一起。

旁人不嫌事大，喝起彩來。

本來只是一場鬧劇，

但當侍從打碎了一個茶杯時，

正在后門口的柳吳是走來，一掌拍在桌上，嘭！

鴉雀無聲了。

這一掌的威力之大，就連另外兩個茶侍都遠遠躲起來了，他們可比誰都清楚小姑娘發起火的力量，常客們也一樣明白，所以最愛看打架的家伙都不敢再喝彩了。

但第一次來的公子哥并不明白，他把凌亂的額發往上一抹，開扇道：“小姑娘，我勸你不要管，今天這事沒完，這廝不折條腿，我就不信萬！”

“是嗎？”

柳吳是笑得人畜無害，兩顆虎牙探出唇張望。

她五指收成掌，抬到頭頂。

姓萬的公子哥恍惚間看到那只小手的掌心好像住著雷公，張牙舞爪的要將一條雷電轟在他身上，玲瓏的小姑娘又像穿了件紅云黑袍，手掌用力時，他就會被無形力吸上天。

不姓萬了的公子哥似乎被柳吳是的氣勢壓垮了，帶著侍從灰溜溜逃掉。

易巫云忘記這是今天自己多少次被驚呆了。

柳吳是看見靠在正門口的易巫云，沖他嘿嘿笑了笑，再對還處于鴉雀無聲的人們擺手道：“沒事了沒事了，你們繼續，還有你的魚，管一管啊，都把桌子……撞壞了。”

賣魚漢子還沒回過神來。

掌柜的咬牙切齒道：“柳——吳——是！你能不能輕點？桌子七錢一張，你這月工錢沒了！”

“七錢？你騙鬼呢！”柳吳是像炸毛的貓。

“我說七錢就是七錢，怎么，你還想反駁？”

掌柜的想盡手段不發薪水，終于被他撞到了極好理由，怎可錯失？

一直靠在門口幾欲打盹的易巫云突然開口道：“掌柜的，我記得你還欠廚房兩張破桌子沒換，有字據的，如果這張桌子值七錢，廚房的最起碼得一兩四錢，沒錯吧？一兩以上的欠款不還，是可以去衙門報案的，你掂量著看看。”

急得直抓頭發的柳吳是倏然找到了夜空中最亮的星，亮晶晶的眼睛里星光大作。

掌柜的像吞了一大顆榴蓮，干瘦老臉上表情很精彩。

他干澀地問道：“那，這樣，你，把你那張字據給我，這張桌子不用你們管，如何？”

易巫云搖頭笑道：“不行，字據還是我的，桌子我會換張一模一樣新的，市面上這樣的桌子絕不超過七十銅板一張。”

掌柜的一副算你狠的表情。

易巫云對松了大口氣的柳吳是擺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柳吳是瞠目結舌，心想一個要七錢，一個好點，要兩錢，原來你們都一樣黑啊！

易巫云手勢還沒擺兩秒，就看到柳吳是扭頭跑回后院了，低眼瞧自己伸長的食指中指，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