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愈深，易巫云習慣了新的兩點一線式生活，明月樓的日子不枯燥，街里巷外的閑言碎語是聽不膩的，偶爾能睹見佩刀的江湖游俠獨坐浮白，自成一幅春日俗世畫。

今天柳吳是請假把家中的潮濕家具都拿出去曬曬，易巫云順理成章把自己的床被也塞她手里去了。他坐在明月樓后院的磨盤上，拎一壺茶——青國崖城盛產白猿酒，如同蒼涼山崖灌口烈風，作為后世人實在難以下口——觀看兩個茶侍對捉練武。

中年留濃須的叫劉時乘，年輕臉上許多痘的叫尉遲幽，兩人不用兵刃，拳指為戰。

劉時乘手掌成刀，出掌姿態亦是刀法，橫切出去能聽到風聲。

尉遲幽用胳膊拆招，但中年漢子的手掌每每落下，他都要往后退兩步。劉時乘繼續出掌，尉遲幽則苦想著破解之法，一進一退間，忽見到年輕人不再用胳膊抵擋，而是側身去躲避一掌，再轉手為指去刺劉時乘出掌時袒露的胸口空門。

劉時乘“哦”得故作驚訝一聲，在對方指頭未刺中自己胸口前，掌側已經落在尉遲幽脖子上，作不斷切他脖子的動作。

這時尉遲幽卻沒有認輸，反而趁中年漢子神色放松際后退一步，再發力而來。

劉時乘的手掌卻如影隨形又是先發制人，再切，尉遲恭再退，后頭已經是水井口，他退無可退只能雙手往上一抬，認輸了。

劉時乘笑道：“攻其不備，有點進步?！?

尉遲幽一臉不服道：“再下次一定贏你！”

劉時乘像個武林前輩的樣子，點頭道：“看重輸贏是好事，真正對上要與你不死不休的人，誰看得重，誰就有更大勝算，看得淡難免失算，失算脖子就會斷?！?

尉遲幽雖然臉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其實心中已默默記下了。

劉時乘撫須，坐在易巫云身邊，易巫云很懂事的給他倒了杯茶。

他問道：“劉大哥這么厲害，難道是武者？”

“可以說是，按照武者境界劃分，我大概在第三境，尉遲小子剛入門，但要不了多久也會摸到第二境的門檻。其實我們這些練武的不在意什么武者，什么境界，說是俗世武夫江湖人更對我胃口?！?

劉時乘喝茶道，“境界不過是為更方便劃分差異的詞匯，高高在上的靈人們才是隔境如隔山，我們武人主要還是看底子和手段。打個比方，一個四境武人，一個五境，前者很能打很會打，后者只有個深厚些的氣府，那四境的可以把五境的打到死，五境的都還不上手。”

“我明白了?！币孜自频?。

他接著問道：“那么，劉大哥，靈人與武者的區別除了神通，最主要的是什么？”

“氣?！?

劉時乘把空茶杯放到一旁，循循解釋道，“普通人的氣是用來呼吸維持生命的，武人們呢，他們會把氣保存起來形成氣府，運用起來，變成增強身體的力量。而靈人，他們的氣不是他們的，是白天太陽和晚上月亮的，是天地的。我沒讀過書，沒法說得特別明白，但靈人是借東西，我們武人是用自己的。”

這就像先天神仙與后天凡人修仙的區別。

易巫云點點頭，看見尉遲幽走過來，發現茶壺在他手中，不愿意請求他倒杯茶，就自己去大堂找茶水了。

他向濃須中年人說道：“現在這個點沒什么人來吃飯，不會有鬧事，劉大哥，我們來切磋一番?！?

劉時乘疑惑道：“你以前可不會找我切磋?！?

易巫云微笑道：“人總是會變的。”

劉時乘還是搖頭道：“不行不行，柳吳是知道了一定弄死我，她說過，誰敢碰你一根毫毛，她就讓那人腦袋上一根毛都不復存在。你不是尉遲幽那臭小子，不能隨手切磋，我自己也會怕傷了你?！?

易巫云莞爾道：“二八少女的戲言，管她作甚，再說，我還算輕盈有力，誰傷誰真不一定。”

劉時乘眉頭抬起三分。

易巫云站起來，右手五指張開平放，作請姿。

劉時乘結實的身體一躍而起，離他大約兩米遠，盡管激將法有點用，中年漢子還是有前輩風度的，等著他先出手。

易巫云學著武俠片里擺了個起手式，眼神一凜，驟然出手。

劉時乘單手拆架。

先拆掌招，再解拳勁。

易巫云是要掌握這具身體的具體信息，他所具備的力量到底在山海世界里有個什么水準，所以完全沒有留手的想法，連肩膀都用上了，雖無章法，但講究一個速度。

劉時乘單手防御了十來秒，終于用上了雙手。

片刻后，兩人各停。

易巫云擺手道累，一屁股坐在水井口，連灌三口茶水。

劉時乘一個三境武者竟然喘了幾口大氣，他氣息很足，急促呼吸完即停，平靜如松。

劉時乘一針見血道：“招式很雜亂，力量不足，但出手足夠迅速，不知道你經過什么樣的鍛煉。沒有像樣老師的指導，能夠達到這樣凌厲，很不錯，你不適合拳腳，適合捉刀?！?

易巫云喘著粗氣道：“也許是做廚師的緣故。”

劉時乘糾正道：“我說的捉刀，不是菜刀，是殺人刀?！?

易巫云聽不太明白，但想到家里暗格中的那把短刀，若有所思。

劉時乘放棄這個不適當的話題，靠近轉而關切道：“我用上雙手后，用了個擂鼓式砸中你胸口，你出手很快，我那時差點下意識認為是個敵人在與我爭斗，沒有受傷吧？”

“沒事?！?

“那就好?！?

劉時乘看了眼時冕，說道，“差不多到去大堂巡視的時間了，我得走了，你也去廚房準備晚間用菜吧，別偷懶?！?

易巫云聳了聳肩，對剛剛的切磋道過謝，跟著中年漢子腳后走到樓梯，耳朵屏蔽掉掌柜的瑣碎聲音，登樓梯到廚房。此時伍南在看一本書，蔡詠打著盹，黝黑臉頰沾著口水，似乎是個有美人美酒的美夢。

他問伍南：“你在看什么？”

作為主廚，他有權利關心下屬的精神世界成長，他也希望少年們可以快些成長，不要再為根本沒見過的青鴛仙子有沒有匿名男伴而爭執不休。

伍南把書封對著他，是本江湖名刀譜。

伍南突然開口道：“易哥，明天三月十五，我們作為月教徒，必須去月堂祭拜?！?

易巫云不明所以，但這事聽起來是每個人都該知道的事，于是他沒有開口只是默默點頭。

世間有日月。

日為玄。

月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