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門有百匹馬一字橫列那么寬，中間設護欄關隘隔開。走夫進左，馬匹從右，中間大路是留給特殊來客的，旁邊還有條小徑，是給自己人用進城出城的，如果給點碎銀，也能當作自己人。

清晨已經有許多人進城來，有些面熟，是山下每日進城買賣的村民，也有不熟的，大多屬于商行會，或銀主麾下，或鐵鞋人。

碰到生面孔，守衛們會多留心，攜帶負重的會例行搜查，但如果真有大異，他們會悄悄走側邊登城樓稟告城門令。

昨夜谷鬼還在城里殺人，聽說王爺都被震動了，官衙中一堆烏紗帽顫晃。

鷹府的羽使首席，他和谷鬼在青樓外對了一刀，結果來了蛛堂增援，他毫發無損，但谷鬼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蛛堂的刺客很多，但能說是鬼的，只有那個……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玩意。谷鬼一直在殺人，從去年殺到今年，每當有乂形出現，城門就得多加防備。

然而下令者與受命者都心知肚明，谷鬼還會繼續殺人，蛛堂還會繼續滲透，鷹府能不斷搗毀他們，但就是抓不到谷鬼。

蛛堂在去年還保留有分堂的力量，被摧毀后，他們大抵也擰成了繩子，把谷鬼放在中間，與鷹府各拉一頭拔河。

甚至還有許多陰謀論產生，流傳起來，失落和憤怒聚成蛟龍撞擊著城墻，城墻變得脆弱。誰都不知道谷鬼下個目標是誰，如果是自己呢，怎么辦?

城門守衛伸個懶腰，覺得起早貪黑，又沒幾個餉錢，日子沒法過了。

他耳畔嗚嗚風響，轉頭，看到幾個鷹府執使騎馬狂奔，往城墻旁搜尋，眼眶周圍有濃厚的黑眼圈。

守衛聳聳肩，按腰刀站直，頓感自己小日子挺幸福。

沿著絡繹不絕人群往前，就能看到翠巒山路，白龍入綠海，見尾不見首。

行人踩過雨水后松軟的土地，歸程途中聊解寂寞，唱首會客時勸酒的小詞。

“三兩米，六斤芹，清水煮白云，仙人舉杯我不飲。”

“七月蓮，百丈冰，畫紙燒龍井，勸君夜長把燈行。”

“吁呼，合呼，再一杯，再兩杯，停停停，山上猛虎惡，惡比人心——喲。”

詞意明晰，容易傳唱。

行人且歌且行，要唱百遍時才能趁暮色，回到炊煙升騰的廬家。

他走了一會兒，發現搖晃林海前有人影綽綽，心想奇怪，這大早上就下山，莫非與自己一樣是送信送貨不買賣?

行人不多想，繼續唱著歌走著路。

忽而笛聲入耳。

他停下聲音，笛聲也停了，再唱，笛聲又跟著響起，好像在給他伴奏。

行人這下好奇心來了，快步撥開亂枝，走到樹葉與樹葉交錯的深處，見到小路上的另倆行人，走小路，目的地也是山下。

“笛子吹得不錯，短笛吧。”他笑道。

那捻笛的人壓著孔，手指抬落，眉眼狹長柔和。

笛子是普通的白楊木制品，打磨上一層蠟，氣孔精心鑿出來，音色悠長。

旁邊有個眉一字斜起的少女，頭發有些枯，扎在頭后成個球狀。

她正聽著年輕男人吹笛，而后者坐在一塊大石上，春風過臉頰，真有些飄飄然的清骨。

在年輕人一開口時，行人認為他是神仙修士的猜測就被打碎了。

“那家伙到底唱不唱了，沒原曲我真沒法吹。”

年輕人煩惱道，“阿柳，你非讓我找個一技之長，我這的確有一個，但是，吹笛子多丟人啊，曲藝小說都是下乘活。”

小姑娘搖頭如撥浪鼓：“不對不對，阿易你不能這么說，只要做得好，干什么都一樣。”

“得道修士的止境，和吹笛子的止境能一樣么?”

“一樣啊。”

“一樣個頭，武者一巴掌，就把笛子和人全打得渣都不剩。”

“阿易，沒那么多壞人的，再說，人家和你無冤無仇打你做甚?”

兩人正是從崖城下山的易巫云和柳吳是，他們清早吃了早飯動身，路上閑的發慌，柳吳是就讓易巫云找點樂子。

易巫云記得自己后世在小學里學過很多東西，都是半吊子，但還記得些，就在出城不遠的雜貨地攤上買了支短笛。

易巫云瞧見行人過來，有些警惕，習慣性看頭頂斗笠與腰間刀柄。

來者一個也沒有，他才放心，笑問道：“是，短笛，隨便吹吹，你怎么不唱了?”

行人擺手道：“唱會解悶，再唱口干舌燥，這附近沒有泉溪。”

易巫云丟了個竹筒過去。

行人接住晃了晃，咧嘴笑著道謝，便拔出紅布，大口喝水。

易巫云問道：“你那幾首曲子很有意思，是自己編的詞么?”

“哪能啊，我俗人一個，這些都是流水詞，都城一位白衣卿相涂抹的，許多人都唱。”

聊了幾句，易巫云偶然聽到行人無心之語，昨夜一個叫谷鬼的刺客又殺了人。

他摘了片葉子，叼在嘴上，目送行人遠去，才心神飛遠開始思考。

原主是殺教宗的刀羅，在整個蛛堂里都擁有較高地位，照理來說，崖城里有蟄伏兩年的刺客，原主應該會非常警惕。

那么，自己這么久都是安全的，說明那刺客要么與自己沒有關系，要么壓根不知道有自己這人，但愿如此。

兩年。

把蕭離玩弄在股掌之間?

有些厲害。

柳吳是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動：“阿易，該趕路了，人家都走遠了。”

易巫云如神鬼附身，幽幽說道：“阿柳，我如果是蛛堂刺客，你該怎么辦?”

柳吳是眨眨眼睛：“關我什么事。”

“呃。”

易巫云語塞，張牙舞爪道，“那我如果瘋狂了，要打你呢?”

柳吳是捏捏拳頭，人畜無害笑道：“那我就先把你打暈嘍，等你醒了如果還瘋就再打暈，到不瘋為止。”

易巫云翻了個白眼。

吹著笛子，走著山間野路，少年少女聊著各種話題，時歡笑，時吵鬧。日光從身前到身后，開始往西墜落，兩人也差不多到了山路盡頭，下坡直行，踏上結實的平地。

候鳥村外是一條石路，兩邊新綠的田野無窮無盡，路不平坦，有些地方裂開，有些石頭凸起硌腳。

在岔路口的路牌下，易巫云看到了馬車，沒有篷，車板上放著一個個精致的檀木箱。

馬車滾過遙遠的路途來，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從青國邊境大山采靈氣成液，裝車趕來，路途坎坷不說，賊子異人又多，整個路程光憑馬車難度又大。

山海世界……不，這片九州陸地的地理面積大得離譜，北上京州萬里，京州往北還有多少萬里。

要完成這趟路程，關鍵在于護送人員。

所以易巫云注視著靠在馬車邊的人，那人穿著輕裝，腰間——

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