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編故事，大家都興致斐然。

易巫云與蔡詠上樓去廚房，再做了幾個菜下來，把吃完的盤子換下去。

他其實吃得差不多了，但明月樓里除了廚子常和油鹽打交道，胃口不好，其余人都是干體力活，還要練武養魄，容易餓。每天的米面肉食占不少開銷，老掌柜會讓青椒炒肉變成青椒炒青椒，以此節約，但易巫云不會玩這套，大不了自己貼點。

他思索會，開口道：“遍一個大俠故事，首先要有核心。”

蔡詠接話道：“這個我懂，這個人是什么樣的大俠，是遇不平事拔刀，還是為國為天下拔刀。”

“拔劍?！币孜自萍m道。

“對，劍。”

蔡詠點頭道，“別說，劍這字一開口就顯得鋒芒畢露，不錯不錯，我覺得吧，既然是大俠就要克制內心，不能像普通人一樣，立意要高。我想了一個，千軍萬馬黑壓壓圍城，這位大俠一個人守在城門口！”

劉時乘擺手道：“不行不行，你這個太虛了，要守城，就要先想這人守的什么城，他是為誰守城。要那種敵強我弱，風雨飄搖的背景才能讓聽書人滿意?！?

柳吳是抓了個饅頭，啃了一口，說道：“別編了，真沒意思，要我說就直接打架，管對手是山上仙人還是不長眼的強盜，全宰了就好了！”

尉遲幽寒聲道：“柳姑娘說的對，即便是自己人，看著不爽也宰了！”

他側眼望劉時乘，中年漢子擼起袖子就要打他。

“停。”

易巫云止住他們，說道，“柳吳是這個立意是對的，家國天下太沉重，我們要編的是個武力極高的豪俠。沾上這些沉重的東西，就不夠豪氣，要往江湖看?！?

蔡詠沒放棄自己的想法，抓著黝黑臉頰想了想，再說道：“那也簡單，就說這大俠是個亡國后裔，剛出生王城就被攻陷了，被一位老人救去小村莊開始復仇之路！看，恩仇快意，家國高度，都有了。”

“誒，蔡詠，我們這是神仙，神仙懂么？”

柳吳是揮舞著殘余饅頭，反對道，“而且亡國復仇的路太老套了吧，還要在江右邊隱居嗎？我們不要陰謀詭計，我們要的是成仙，打斗，酣……什么淋漓的打斗！”

蔡詠針鋒相對道：“小姑娘懂什么，占座山頭修行，旁邊山頭住著漂亮女人，最后打完兩人結為道侶。這種故事才叫俗套，我們要鉆進生活，從生活中提煉故事！”

劉時乘去柜臺買了壺酒，當起和事佬：“我覺得你們的想法都不錯，那就結合起來吧，亡國后人，在山村中長大，突然發現救他的老人是頂尖高手，頂尖到十境，十一境的程度，但是壽元將近?！?

尉遲幽搶來酒，說道：“少年發現老人竟然是魔教教主，他要將整座山村作熔爐煉化所有人，以增壽元，于是少年千辛萬苦斬殺了老人，奪得老人內丹，掀開真仙大幕！”

“你這不合理啊，十一境都高到天上去了，再怎么重傷也打不過的?！?

易巫云搖頭道。

尉遲幽低眼，絞盡腦汁后舒展神色道：“那就少年被一拳打飛，掉到山崖下，找到了山洞里的寶貝，用寶貝斬殺了老人。”

柳吳是想到絕妙，大聲道：“然后少年吞掉內丹，發現自己變成了女孩！”

“什么玩意？”

“你別鬧！”

柳吳是抱胸道：“怎么不行，世上就沒有女子仙人了？老是男人打來打去，多無聊，別人都是男大俠，我們這是女大俠，肯定能吸引很多很多聽者?！?

易巫云挑眉道：“阿柳的奇思妙想，接著說?！?

柳吳是說道：“然后少女離開山村修行，她面容姣好，身材更好，沒走多遠就被一位止境名修看上了，少女本來愿與他結為百年好合，誰知一位太子也看上了她，提前把她綁走，要強行與她成婚。名修大怒，在太子的兵陣里縱橫，幾千兵都攔不住他……”

蔡詠近身問道：“姑娘，你這故事是不是偏離我們的主題了？”

柳吳是隨手推開他，講到興起，繼續道來：“太子非常驚恐，但修士實在太太太厲害，直接殺到了少女面前，不顧太子嘶吼，把少女推到墻角一手按在她耳邊，低頭，神色溫柔說，‘和我走吧’，然后少女就暈了過去，你們猜為什么？”

諸人昏昏欲睡。

易巫云怕她太尷尬，于是打起興致問道：“為什么？”

“因為那個厲害修士有狐臭，貼近了把少女直接熏暈過去了?！?

柳吳是笑呵呵道，

“少女跟著太子走了，現在才是正題，她來到皇宮里發現皇帝就是滅了她父國的人，隱藏身份竟然是魔教的新任教主！”

她用聲音把快睡著了的四人都驚醒了，蔡詠抹了抹口水，接著講述，

“皇帝察覺到了少女的內丹，要殺他，太子為了保護她，結成了一支七人小隊護送她離開，命名為‘復仇七怪’，她逃走了，但太子慘死?！?

劉時乘說道：“然后，少女在層層羅網下來到了南海邊，她聽說南海外有座島上埋著千古第一劍，劍為天成，可以助她復仇?！?

易巫云最后說道：“皇帝親自追殺少女，他有一絕技，‘彈指天功’，打了個響指七怪都灰飛煙滅了。少女帶著新仇舊恨獨身去孤島，找到了劍與秘籍的盒子，盒外卻有機關。機關上寫著‘何為天下第一’的謎題，要在機關上寫下正確答案才能開鎖。”

“少女反復嘗試，寫遍了天下高手，但始終無法開鎖，她苦思冥想，最終得天人相助，寫下‘加瓦’二字，鎖應聲而碎?！?

“兩年后，新的天下第一出現了，世人只見凌空飛過一白袂輕衣的女子劍仙，一劍破城，兩劍破宮，報仇雪恨。她神功有成，再無悲喜，抱起太子尸體從街上走出王城去，歸隱山林！”

易巫云說完，心滿意足。

蔡詠補充道：“若干年后，世上各處皆有飛劍穿梭，無論是剛剛入門的武人，還是山上空靈的修士人人佩劍，可呼一聲劍來！然而，大雪野林，兩座無字枯墳前，每年清明都有人見到一清俊白發仙人到來，給左墳一腳，向右墳送花。”

易巫云撫掌。

蔡詠未出門前不知看過多少雜篇野傳，不過信手拈來，淺笑置之。

柳吳是抱怨道：“精彩部分太快了啊?！?

“畫龍不點睛，這叫留白，給聽書人一個想象處?！辈淘佔詽M地解答道。

劉時乘表示贊同。

“好！”

尉遲幽后知后覺，都說完一兩分鐘了才緩過勁來，拍桌喝彩道。

好個鬼啊。

易巫云說道：“那就這樣吧，明天蔡詠你去把完整故事講給說書人，讓他寫下來，以后沒書說了可以拿出去講講。雖然故事不怎么樣，但好歹是個用劍的人。”

“好嘞！”

片刻后散了桌，易巫云與柳吳是散步回家。

柳吳是感慨道：“阿易，要是我有把劍就好了?！?

兩日后，易巫云去了趟鐵匠鋪子，和鐵匠說明來意。他畫圖紙又手舞足蹈描述，鐵匠還是一知半解，兩人圍坐熔爐邊，一言一敲，終于趁日暮前做好了世上第一劍，名如其意，是世上第一把劍。

易巫云沒舍得花太多銀子，說起來那五兩這些天許多事，已經花了一兩多，所以細劍三尺還差一點，刃不夠鋒，劍尖兒也不夠尖，只是削成劍形的鐵條。

他握住劍，翻轉手腕，冥冥有劍意纏身。

晚上易巫云把劍連著木鞘一起遞給柳吳是，小姑娘很激動。

第一把劍，總要起個好些的名字。

易巫云沉思畢，說道：“劍名鹿鳴。”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蜘蛛爬進酒樓，望見歡愉，不愿再回陰冷巢穴。它爬到桌上，收起爪牙與觸須，化作無害的瓢蟲。有人看見它，不揮掌拍落，它便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