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逾風摸到刀柄正欲亮出刀身時，第二個行動的不是嚇呆了的老掌柜，不是剛剛轉頭放棄獨自離開的易巫云，竟然是躲在窗外伸腦袋的蔡詠。

蔡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他內心僅僅閃過了道憤怒的火焰，就沖進大堂。前腳踏入，后腦就后悔，但后悔也只是瞬間，他尋找武器，尋而不得，一咬牙從襟里掏出張泛黃的紙。

黃紙被輕輕一揉就成了碎屑，碎屑細雪般飄落，隱隱浮起金粉夾雜的霧塵。

葉逾風側看端坐如鐘的葉斐虛。

葉斐虛抬眉道：“道山上的仙家兵甲，聽說大戶人家會求來一些防患于未然，這小廝若非有奇緣，怎么得來的？”

蔡詠黝黑的臉上汗珠直滾，他更被驚到了，家里人說這東西實在沒辦法時拿出來保命。他從不會向家人求問什么，只以為是什么民間求神的迷信，但誰知道真有靈效！

平地而起的塵霧中，金粉猶如被卷入風暴的物件游動，驟然，一點金光比百盞明燈還要亮，于明月樓大堂中綻放讓人不由閉眼。

一具雙眼無神的披甲高大兵卒自虛無而生，周身金光大作。

葉逾風躍躍欲試，大拇指上推短刀護手，身影一眨眼就到了仙人之卒的面前，短刀已出鞘。

兵甲是個召喚物，看似有生命其實無生命的存在，它們遵守符紙主人的意念行動。甲兵的戰力與符紙本身高低、寫符人的境界神意相關，這具兵甲不算弱，碾殺個下四境武者沒問題，持續時間在十分鐘到十五分鐘之間。

兵甲以手抵擋住短刀鋒芒，金石銳音響徹大堂。

掌柜的早嚇暈過去了。

伍南瞧著那持刀人，瞧著那威風兵甲，心神已經不在關乎生死的戰斗上，去往了比江湖更高的道山上。他仿佛見到玄衣木冠的寫符人以靈氣為墨，以心境為筆寫出“卒”字，對玄妙的世界充滿了羨慕。

金石繼續碰撞。

兵甲金光逐漸變淡。

易巫云趁機拉住蔡詠，把他拖到身后。

蔡詠手足無措道：“我……我不知道，要是明月樓沒了我真不知道要去哪，所以我必須——”

易巫云指了指掌柜的，給了他脖子一手刀，示意他背上嚇暈的掌柜和伍南快走。

蔡詠問道：“那易哥你？！”

易巫云就知道他會說這種浪費時間的蠢話，再給了他一腳，用了點力，蔡詠疼得“嘶”一聲，頭腦清醒過來。此時葉逾風與仙家甲兵玩得正開心，似乎不愿意移開步子，這也算給了蔡詠和伍南時間。

伍南幫手腳打顫的蔡詠把掌柜的架到他背上，望向依然坐著不動的葉斐虛。葉斐虛低頭握著酒杯，余光卻牢牢鎖定住易巫云，看起來只要易巫云敢挪開步子，他就會起身。

少年低下頭不敢再看易巫云的臉色，怕他會對自己的不言不語厭惡，快步與蔡詠跑出大門。

易巫云注意到大門上的冰渣子。

春季的冰渣子。

簡直是不可能產生的事物，但那絕不是幻覺，那扇兩邊開合的大門一定冷成了冰塊，因為門正冒著寒氣。

若非有鬼，必是人為。

他對許多人向自己講述的靈人相關都記得很牢，眼見冰霜，心頭便想起了靈人其中一道，霜者。

“道是道路，也是分支，原本屬于天地和神的權能被分成了六等份。”

這句話被記錄在那本菜譜上，落入易巫云眼簾，原主真是不適合寫書，文字講究的就是簡潔精美。好好一本菜譜，上面布滿了日記式的原主心得，但也只是心得而已，要真是詳細日記自己怎么會辛苦又迷惘成這樣。

他對余念不絕的原主痛罵一番，回過神來，只見陰沉沉的黑斗篷已經準確將短刀灌入了兵甲頭顱，如掘入地表的石頭，把金色的土泥攪亂，流淌一地。

兵甲化為虛無。

能輕而易舉斬下四境的仙人出品物，畢竟只是物，在上四境武者面前不值一提。

葉逾風收刀歸鞘，故作驚訝道：“嚯，獻出自己性命讓同伴們逃走？你聽過個故事嗎，說饑荒時大家都沒得吃，有個人快餓死了，手里有最后一個饅頭，他自己吃了就是凡人，給相同要餓死的人，就是圣人。”

易巫云絲毫沒有要上前拼命的想法，說道：“我這有個更真實的版本，他等待那人餓死了，剝走他的一切，這是商人；而他給一半饅頭餓死的人，換來那人背后茅草房，用里面的面粉做饅頭，這叫聰明人。”

葉逾風一臉奇怪。

葉斐虛撫掌問道：“你越過故事本意了，而且既然那人有面粉為什么還會餓？”

易巫云解答道：“因為他是蠢貨，饑荒只能餓死蠢人，這是天公篩選凡世的手段。”

葉斐虛首次聽到這樣有意思的理解。

葉逾風問道：“你為什么要留下來？”

“你們不是來找我的嗎？”

易巫云反正豁出去了，直接一屁股坐到葉斐虛身邊，殺氣環繞，他咽了口唾沫。

“我們只是來吃飯，順帶殺個人。”

刀身磨過鞘壁。

易巫云以手肘撐桌，說道：“你們來的方向，街口還有幾家酒樓，如果只是餓了完全沒必要來這。我只能賭，我想如果我也走了，身邊這位一定會讓那冰霜再度生長直到凍死剛剛在的所有人。”

身邊葉斐虛目光渺渺，遠去千山雪。

易巫云艱難道：“若要殺了我，請便。”

這句話后世影視中無數次見到過，他不覺得算什么，但親身體會赴死心境，他才知道真的不容易。沒人是想死的，短短幾個字得經歷與人本能的漫長斗爭并勝出。

葉逾風的眼睛幾乎貼到了他耳畔，閻王般笑問道：“這也是賭？”

易巫云不經意地拂去額上汗珠，定聲道：“你們是被通緝的刺客，已經暴露了，連掌柜的都知道你們。進入大城池無異于送死，來找我才是賭命之舉。”

關于他們身份目的之類，不能問。

伍南蔡詠，還有那該死掌柜已經安全了，明月樓再無需要考慮的人，他只要作出讓這兩人感覺到安全，合理的舉動就足以保全性命。

你他妹的原主！

我他喵的都給你第二次生命了，救命之恩啊，你光給我留一堆要命麻煩是怎么回事！

葉斐虛喝完最后一杯酒，點點頭。

葉逾風于是放開按在刀柄上的手，說道：“走。”

易巫云用長長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說道：“崖城夜色下有數不清的守城人，你們要帶我出去不能確保我們不會死，我知道你們厲害，但比拳頭一定有比你們更高的。”

葉斐虛冷厲盯住他：“這一路來我們不知遭遇了多少場死斗，已到這地步，你莫非想勸我回頭？”

易巫云抬起手掌道：“不，我只是想讓你們告訴我要去哪兒，至少能讓我冷靜些。”

“蛛堂。”

葉逾風往前走，淡淡道，“放心，必要時我會先宰了你，在此之前，你不必有任何擔憂。”

易巫云驟然感到臉頰邊寒意竄動，空氣變得冰冷刺骨，如毒蛇般鉆入他鼻息內。

他的思維變得愈來愈遲緩。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