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雨客
- 山海劍主
- 紅豆噠
- 2752字
- 2019-03-12 05:11:42
當晚,易巫云為最后一個客人做的幾道菜做完,都晚上八點半了。他讓蔡詠和伍南去把盤子洗了,收炊滅火準備回家睡覺。片刻后,他走下樓,大堂中已然燈火微弱,柳吳是作為茶侍早早就走了,比廚子幸福。
脫掉廚衣掛在架子上,易巫云前腳沒踏出門,忽然聽見蔡詠在喊他:“易哥,等等,那個——咱們先不急著走,坐著磕點瓜子聊會吧,你看這陽光明媚的?!?
易巫云好笑問道:“有事?”
蔡詠摟著他肩膀落座道:“沒什么事,就隨便聊聊?!?
易巫云抓了把盤中瓜子,靜待下文。
蔡詠放在柜臺上一串銅錢,從那邊順了瓶酒過來,開封倒了兩杯,喝得眉頭直皺:“易哥你是過來人,我就琢磨著想找點活干怎么就這么難。今天下午,掌柜的說有一批熟肉要送到東城府上,多芝麻蒜皮的事,我說我去送,他還怕我在路上廝混弄丟了。”
他再喝一杯,問道:“易哥,我像那種人么?”
“像。”
易巫云沒有給他面子的打算。
蔡詠搖頭道:“易哥你也知道啊,我是從家里跑出來的,家里成天讓我去讀書考功名,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腦袋?考不了,看見那一身酸腐氣的先生我就要揍他,你說出來了吧,又弄不出點成績,就這樣我家里不出今年就要把我給抓回去?!?
易巫云磕著瓜子道:“成熟點,學點本事,自然活兒都會給你做,想當個副廚也不是沒可能?!?
蔡詠瞧了眼柜臺,低聲道:“就我們明月樓這樣子,還有多少天啊,副廚非我所愿。”
“就算明月樓沒救了,你年輕,去當驛官、去衙門辦事、鏢師、或上山都行。”
易巫云嘴唇沾了滴酒,還是下不了口,放下盞道:“你若有能力去哪都順利,但你沒有,家里不給錢了怎么辦?你連花酒都吃不上?!?
蔡詠思索道:“那易哥你說,我學點什么好?”
易巫云拍拍他肩膀,起身走到門口,發現外頭下起了好大夜雨。
他回身去敲柜臺,找后屋正在數今天盈虧的掌柜借傘。
掌柜沒好氣的聲音從簾后傳來:“二十銅板一借!”
去你大爺的!
易巫云翻了個白眼,站在門前看春雨滂沱,街面無數銀針彈動。他此時心頭起了股莫名念頭,有些疲乏的眼睛睜大,仿佛感受到夜雨中有什么在接近,越來越近——
喵!
一只避雨野貓竄入眼簾,又轉瞬即逝。
他松了口氣,只當自己過度緊張,但再抬眼時,見到兩團黑色由遠而近,雨水修出人的輪廓。
刀。
什么?
易巫云腦海疾起一個奇怪想法,他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想到刀,但身體已不由緊繃住。
那兩人來得很快,穿過暴雨,在檐下抖落遮身斗篷上的水珠。
走前面的葉逾風扶了下斜斗笠,沖易巫云微笑,眼角的紋路散開勾勒出凌厲刀意。
后頭跟著的束發男人面色驚訝。
來者不善。
易巫云一時不知要說些什么,卻見到兩人都對自己抱拳行了禮,知道不是惡匪,便開口問道:“兩位是來打尖還是住店?住店要轉半條街,那兒有提供住宿的酒樓。”
葉逾風牙齒猙獰笑道:“餓了,吃個晚飯?!?
易巫云收斂又要晚歸的煩惱,招呼道:“請,現在起灶要等十來分鐘,但寒食很快,伍南!下來招呼客人!”
他喊完,觀察到了那年長些的斗笠人所佩武器,兩柄短刀,很漂亮的刀。
山海世界有些不同通常印象的地方,比如計時和時冕、城市民俗、自稱修士的靈人與自稱武夫的第七道武者,以及行禮。江湖人行抱拳禮,抱拳彎腰,微低頭是平輩長輩禮,彎到胸膛下就是晚輩禮。
而更正規的禮節要把右手放到左胸上再彎腰,女子也一樣,沒有萬福禮,也沒有女人必須如何的觀念,看個人想法。
對于易巫云來說最奇怪的地方在武器上,至少崖城內外無人佩劍,無人造劍,類似劍的直鐵只用作先生堂上的教書杖,還有指揮用的虎鐵。說書人與幾本書上略有講述,幾尺長度的直鐵本來就缺乏用處,春秋代滿天下打仗,步卒劈砍收益遠高于直刺,騎卒直刺有長槍??偟膩碚f,沒有后世根深蒂固的劍文化,便不存在劍的流傳必要性。
易巫云只覺得,那戴斗笠披黑斗篷的男人若是掛兩把劍在腰上,是多瀟灑風流的模樣。
葉逾風向伍南要了白紙上寫著的幾樣食品,很快就上了三盤冷菜兩碗面條。
葉逾風看起來真餓了,狼吞虎咽。
易巫云發現沒自己的事,要走,卻被不怎么吃的葉斐虛攔住,他注視著年輕的主廚,叩了叩桌面,簡短道:“上酒。”
易巫云無奈,客人是天的道理作為廚子也必須遵守,便去拿了壺最烈的“黃泥秋”放桌上,想著你坑我那我也坑你,等待好戲上演。葉斐虛卻根本不管酒是什么種類,開封倒酒便喝,一飲而盡面色自若。
易巫云滿眼不可思議。
他卻不知道六境靈人氣府之深厚,烈意從喉嚨往下鉆,碰到一縷流淌靈氣頃刻化于無形,只以為拿錯了酒。
葉斐虛給他倒了杯,一定要讓易巫云坐下,道:“你喝。”
易巫云瞇起眼睛看了葉斐虛眼神幾秒鐘,確認他不是強忍著。
葉斐虛直接舉起酒壺把全壺酒給倒入腹中,哪里像飲烈酒,分明就是在喝白水。
不會是掌柜的摻水了吧?
要不喝一口?
于是易巫云喝了口。
如果有個學者來問他吃下炸彈,炸彈在肚子里面爆炸是什么體驗,他一定可以描述得活靈活現。真的像有炸藥在喉嚨里炸開了,還不是炸一下,是爆炸才剛開始!
“咳!”
年輕主廚面色發青,青里發紅,如看死敵盯著葉斐虛。
向來不拘言笑的葉斐虛此時卻笑得格外明亮,捂著肚子,笑聲回蕩在大堂里。
蔡詠要過來湊熱鬧,卻被易巫云似是醉色喝道:“過……過來干什么?!給我快點出去,讓伍南一起走,趕緊的,沒見過人喝醉?愣著干嘛,走!”
年輕主廚此時搖搖晃晃的樣子的確有些丟人了,男人喝一杯酒就醉,難免成個笑話。
蔡詠只好叫著伍南,兩人先離開了明月樓。
他們知道易巫云不是會喝酒,更不是會說胡話的人。伍南想這事情,總覺得有點怪,但說不上是哪兒怪,就拉住蔡詠衣角作噓聲,兩人靠在窗邊觀望。
葉逾風摘下斗笠,頭發披散下來。
他如憶故人道:“青國上一任玄教教宗四年前死在崖城,殺死他的人是兩個刺客,第一個是很厲害的靈人,但失敗了,第二個卻不是靈人,連境界高明的武者都算不上,卻成功取下教宗性命。教宗死的時候與凡人并沒有區別,掙扎,發臭,干硬,雖然那刺客已經死了,但他稱得上是個傳奇?!?
他問還在被烈酒嗆住的易巫云:“你認識他嗎?”
易巫云深呼吸,搖頭道:“抱歉,我不認識?!?
葉逾風道:“我想也是?!?
他繼續吃面。
葉斐虛也繼續喝酒。
易巫云借著酒意,告辭要出去吐會。
他背對著兩人,往門外走,臉上哪還能見到半分因烈酒導致的異色?
在看到兩人時,他已經發現了一些不能說出口的事實。
他們抱拳施禮時,露出了大拇指虎口上積厚的老繭,那是常年握一樣東西,或筆或刀者才有的證明。外面夜雨極大,兩人都沒有撐傘,雨水從褲腳流下來,原本掩蓋在斗篷中的血跡被沖刷到了鞋上。
喝酒時,他借著烈酒醉意搖晃,低頭到桌下更加確認,斗笠人鞋上那是實打實的血,本已干,但雨水給了血跡主人重見青天的機會。
準備去報官的易巫云背脊發寒,發覺到自己漏掉了什么。
掌柜的此時數好了銀錢,掀開簾子走出來,見到兩個披黑斗篷的男人后臉色因恐懼震驚而扭曲起來。
他手指顫抖著抬起來,聲如秋草道:“這兩個人——是到處都是……通緝令上畫著的……蛛堂刺客!”
易巫云血液冰涼,轉過頭,看到摘了斗笠的男人放下筷子,摸到腰上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