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

阿玄迷迷糊糊的想睜開不知睡了多久的眼睛，她感到身上好冷好冷，雙眼似乎被什么東西給埋住了。

那是黏密的雪覆蓋了她的眼，阿玄努力的用凍的通紅的手去撥開眼睛上的東西，才勉強睜開了一小點兒縫。

一片白色茫茫，望不到邊際。雪白色的鵝毛大雪，不停的，急促的下著。冷硬的風雪吹得她的身體早已麻木。

在阿玄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還有一座座巨大的冰山，濃密的云霧罩在上面，翻江倒海般凝固著，冰山里，凍著一些特殊的妖怪。他們無法出來，有的可能也早已死去。那是能被稱得上是萬年以上的大妖怪才能受到的“特殊待遇”，因為一般的風雪困不住他們，只好將他們永遠的冰封在這里。

梅三鎮里的三個魔剛出了城，蕭鏡陳發現，上次出來之時，這里是石林，今次倒是變成了一片竹林，無數脆綠生生的竹子筆直挺立而生，竹葉被風一吹，發出沙沙的聲音。

出了城沒多久，甘都看蕭鏡陳拿了香囊出來，才想起了自己的那個香囊，其實本也沒當回事，但是不看吧又總是像心里像有事似得，他就把香囊拿出來，先打了開來，上面是四個字：有來無回。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但是面上卻滿不在乎，順手就要丟掉那紙團。

蕭鏡陳正拆著自己給阿玄算的那香囊袋，看到甘都面色不好，走過來搶過他手中的紙團，展開一看，皺眉道：“什么是有來無回？”

甘都大笑，“什么有來無回，我們這不就是要回去了么？可見這個梅三仙兒，就是個江湖騙子。”

這時，風沙作響的竹林間，良一陰沉古怪的聲調從身后傳來：“不會啊，我覺得，他算的挺準的。”

落在蕭鏡陳和甘都身后的良一，逐漸展開自己六只黑色的羽翼，臉上是屠殺之前他常常出現的詭異笑臉。

蕭鏡陳與良一極快的對視一眼，當下明白了，這應是城主的命令，要良一在辦完至極洲的事情以后，殺了要離開的甘都。

甘都的眼睛瞬間恢復成了一只獨眼的狀態，頭上的青絲翻飛漸長，形成一個保護面，擋住良一攻擊過來的無數根尖利羽毛。

“良一，你真的連我也要殺么？”甘都沖著他吼道：“我們共事這么多年，你就沒有一點情義么？”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救過多少次的六翼魔，現在會毫不留情的要殺他。

良一“嘿嘿”笑了兩下，雙眼透著殺戮的狂熱，“情義？什么情義？你是個魔啊甘都，玩凡人那些情啊恩啊有什么意思？再說城主的命令，我怎么敢違抗呢？”

他的六只羽翼漸漸變得巨大，“來啊，來和我正正經經的打一次，盡情殺戮，生死由命。”

一旁的蕭鏡陳就知曉葉長風不會那么容易放過甘都，但是沒想到竟然是這么迫不及待的要殺他，正要上前出手阻止，卻發現自己腰部的咒文處形成了一片紅光，他動不了了。

“噬靈咒文的控制……你怎么可能會？”蕭鏡陳的身體無法動彈，有些愕然的看著朝他笑著的良一。

良一伸出手，垂下的是兩塊紅玉似得玉牌，“上面是你和甘都的契約，城主就是怕我遇到什么麻煩，怕你礙事，所以才給我的，我就知道能派上用場。你倆的感情那么好，你怎么可能不幫他。”

蕭鏡陳想幫甘都卻無能為力，咒文的力量使得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甘都看到如此，不解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也不控制住我，簡簡單單就能殺了我。”

良一漸漸走近，道：“那還有什么趣兒？殺死螞蟻你能體會到殺戮的快感么？不能，來啊，甘都，使出你所有的真本事，看看最后，我們誰才是有去無回！”

他開始有些癲狂起來，張開最上方的羽翼，祭起無數的黑色羽毛，那羽毛邊緣變為刀片一樣鋒利，速度極快的朝甘都而去。

當知曉自己無論對良一說什么都沒有用了，甘都心灰意冷，反正不就是死么，兼著又有一口意氣之爭，進化完全的發魔狀態，頃刻間，周圍大片的竹子，都被甘都詭異散開的長發所割斷。

刀刃一樣鋒利的羽毛被甘都的長發卷住，紛紛落于地上。接著甘都使用了大量的黑發從地面伸延而去，一層一層快速的想要纏住良一。

良一反應極快，拔下翅膀上的數根羽毛，那羽毛立時化為幾把黑色長劍，將圍上身來的濃密黑發一一砍斷。

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不一會兒，滿竹林掛落的都是甘都被劃斷的碎發和良一被打掉的羽毛。其實論到法力修行，甘都和良一幾乎不相上下，但是出招上，良一幾乎是不留余地的，招招致命，而甘都，再如何，都是手下留了情的。

斗法間，甘都一招不慎，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良一看準時機，用羽翼上的黑色羽毛，迅速圍繞在甘都四周，形成一個鳥籠狀困住了甘都。

“六翼鳥籠？”甘都知道這是什么，一旦被困在里面，休想輕易出來。雖是意料之中，但是良一真的使用了這個術來困住自己，那么，他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良一抖了抖身后的六只翅膀，地面上的羽毛如時光倒流一樣，紛紛歸位。只留無數發絲如蜘蛛絲般掛落在四周。他嗜血般的笑出現在臉上，“甘都，沒想到啊，我們之間，這么快就有結果了呢。”

甘都的頭發向著周圍的羽毛組成的鳥籠攻擊了數次，但是看似輕飄飄的羽毛卻堅硬無比。眼看著良一興奮又迫不及待要殺戮的臉越來越近，六翼魔的周身，是他身后的黑色羽翼飄落下的羽毛，正一點點聚集成一把刀刃。

甘都看到這里，飄在空中仿佛有生命的黑發突然垂落下來。罷了，他有什么可掙扎的呢。別說他現在打不過良一，就算打過了，自己身上的咒文，也是不會讓自己活下來的。

蕭鏡陳眼見不好，甘都這是要放棄了，他大聲呼喊，將死的發魔卻只是沖蕭鏡陳笑了一下，“這樣也好，我其實，真的很想念小柔……”

獨眼的妖魔，說著他很想念一個人。

良一聞得兩人的對話，露出詭異的笑，“我最見不得你們婆婆媽媽的樣子了。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反正，我們總會在地獄相見的。”在看到他的羽刃已幻化完成后，他手臂一揮，那把羽刃得到了主人的命令，朝著甘都的心臟處準確無誤的扎去。

然而，那黑色羽刃，卻在六翼鳥籠前生生停住了。不但如此，鳥籠與羽刃頃刻崩塌掉，變成一片片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羽毛。

穿過良一胸口的，是一只蒼白消瘦，有著長長指甲的手。鮮紅的血液順著那只手留下來，襯得觸目驚心。

甘都看到了一身蒼灰色，滿頭雪發的鏡魔原形。

“鏡陳……你……”甘都訝異，他很少見過蕭鏡陳顯現鏡魔原形，但是現在，雖然他透過蕭鏡陳的蒼灰外衣，還是看得見閃著紅光的咒文，但是他卻已經可以行動自如了，并且，只一只手，就殺得死一個三千多年的六翼魔。

他竟然能沖得破城主的咒文束縛嗎？

然而也不過是一小會，蕭鏡陳就恢復到了平時黑絲青衣的模樣，他沉默著，右手上依舊是那只六翼魔還未干的血。他把手猛地抽回來，良一的身體便不可置信的往甘都的面前倒下去，“為，為什么……你能動……”

蕭鏡陳走過去，蹲在他的身旁，對著還尚未斷氣的良一，慢慢道，

“這個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當年你剛被城主抓回來，因你心中只有殺戮，性情乖戾，城主覺得留著你，只有無限的后患，還是甘都替你求情，才讓你有了機會留在夜雪城。”

“千年前，你去東心海抓人魚，治你的傷，卻反而被人魚圍捕，等你醒的時候，城主在你的旁邊，你又知道不知道是誰冒死救了你？就說最近的，四百年前，你在人界古奇道濫殺無辜，被通天，故地兩位真人抓住，要把你化為一只鳥獸坐騎，想要你生生世世馱凡人過河贖罪。”

蕭鏡陳狠狠的，用那只帶著血的手，抓住良一的頭發，迫使他抬起自己的頭對著甘都，“你看清楚了，是你面前這個你要殺的，你嘴中貪戀凡間之情的獨眼發魔去救了你，你才能做你的魔，繼續你的殺戮。”

良一的眼睛沒有看著甘都，瞟向了別處，依舊“嘿嘿”笑了兩聲，便咳出了一大灘的血水，他忍著身體要被分裂的痛楚，卻依然強硬道：

“我都記得……那，那又如何。”他滿是血水的嘴角挑了挑，“我從來……沒求他救我，那是他自愿的，于我……何干？”

甘都看著良一的將死之相，又想起了往年的種種，終是不忍，道：“鏡陳，算了。他就快死了。”

也許，他真的當初不該來到魔界，他確實不適合當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若是他還是人，說不定，他的小柔，就不會死……

蕭鏡陳的手一松，甘都的頭便砸向了地面。

“你真是無可救藥。”

“呵……咳咳，咳……”甘都的頭歪向一邊，嘴角不斷的涌出血來，魔的血并不是那種人一樣的鮮紅色，而是紅的有些發黑的，乍一看，更像是一種朱墨的顏色。

也不是很久，良一便死了。蕭鏡陳的那一掌，貫穿了他的心臟，那也是他的元丹所在。

他變回了一只黑羽烏鴉，然后是已經破裂的元丹，最終那元丹也散成了灰燼隨風而走。

曾經一出生就有六只羽翼的它，被父母所遺棄，被同族欺辱，幾乎是在辱罵和嘲笑中長大的小烏鴉，用自己被視作不詳和災難的羽翼活了下來，活了幾千年。

最終，他生于殺戮，也死于殺戮。這或許，就是他自己想要的結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