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的這么舒爽透徹了，自從轉(zhuǎn)生以來，她幾乎沒怎么睡過一個好覺，這么踏實的睡一晚，真是難得——雖然是趴在桌子上餓著睡著的。

還是人間好啊。地獄什么的，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忍受下來的。她站起身來想活動一下筋骨，轉(zhuǎn)眼就見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蕭鏡陳站在那里，正笑呵呵的看著她，似乎心情不錯。

阿玄正要說話，卻想起來昨天自己被關在這里餓著肚子的事，就回到了凳子上坐著，把頭別過去不看他。

“真對不住，昨天我有事走的急，忘記家宅之術的事了。”蕭鏡陳一見她的樣子，就知道昨天估計餓的不輕。

阿玄氣沖沖道：“幸虧我是個身強力壯的妖怪，我要是個人，昨天我就餓死了！哼！”

蕭鏡陳忍著笑意道，“知道你餓不得肚子，這個是夜雪城中出名酒樓的拿手小菜，特意買來給你嘗嘗。”說著舉起手中的食盒，“我可以進去嗎？”

阿玄裝腔作勢的回道：“要進就進啊，這不是你家么。”其實心里早就急的不行，因為那個食盒里的東西好香啊！

蕭鏡陳從食盒里拿出了四碟小菜，一碗粥，還有一籠的精巧小點心。都是熱乎著的，冒著香氣。

“都是剛做出來的，我已經(jīng)吃過了，你慢慢吃。”說著坐在一旁。

阿玄也沒客氣，拿起一塊白糖芙蓉糕就往嘴里送，松軟香甜，真的很好吃，因著餓，她吃的有些快了，蕭鏡陳便順手給她倒了一杯水，“慢點吃，別噎著了。”

這一動作，讓吃的正歡的阿玄停住了嘴。

蕭鏡陳絕對有不對勁的地方，絕對有。阿玄心里驚悚的不行，他這是干嘛，對自己這么客氣？

對面的魔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阿玄的異常，只是閑話家常般的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還是要去璇心谷拜師？”

阿玄吞下食物，回道：“沒法去璇心谷了。他們一年才收一次徒弟。你抓我回來那天，我正是要去那里的，你是知道的，但是后來的事情，就給耽擱了。收徒時間早就過了。”

阿玄雖然說的是實情，但是語氣之中并無不滿或者責怪他的意思，只是略微有些遺憾。

蕭鏡陳點了頭，接著道：“我知你一心想好好修煉，長生不老。你錯過拜師，也算是因我而起，當時你闖入納元鏡影像之內(nèi)，被吸入鏡子之中，我本來可以放你出來，但是此寶鏡，要么是同時吸入，要么是同時吐出，我找了樂悠許久，怕放出你來的同時，她跑了再鬧出什么事情。”

阿玄表示理解，但是又有點心虛，這個蕭鏡陳，今天是怎么了，轉(zhuǎn)性了？和自己解釋這么多？

“所以，我替你找了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原是樂悠的姐姐，就是東炙鳥拜師學藝過的宗派，名為羽元宗。收妖界之人，是妖界里為數(shù)不多的名門正派，雖然不大，但是門內(nèi)都是一心向道的那種，你去了那里，只要用心勤勉，自然可有一番出路的。”

蕭鏡陳說著，邊拿出一枚金色羽毛放到阿玄面前，“東炙是我的故交，這是當年她給予我的信物，說來他們鳥族也是奇怪，總是給信得過的親朋好友送自己的羽毛。也是好笑。”

他自言自語般搖了搖頭，“你拿著這根羽毛去羽元宗，他們自是辨別得出東炙的羽毛，便會收你進門，你也可長樂無憂了。”

蕭鏡陳自顧自的說完，把羽毛遞給阿玄，完全不去理會阿玄此時的一臉意外。

突然間的，蕭鏡陳就給自己找好了門派？雖然自己也是這么打算的，可是這也太快了吧？阿玄定定的看著自己眼前的這根羽毛，這和當時他給樂悠的那根不同，這根小了很多，而且有點堅硬。但是色澤上沒什么差別。

蕭鏡陳看著一動不動的阿玄，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么開心激動，便道：“怎么，開心的傻了？拿著啊。”

阿玄接過羽毛，沉吟了下，道：“那西山呢？我們不是還要把樂悠的元丹帶回去嗎？”阿玄發(fā)現(xiàn)自己聽到蕭鏡陳的那些話，并沒有一絲開心，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

這大概……就是習慣吧，阿玄找著這種失落的原因，習慣了有蕭鏡陳的日子，所以聽到他讓自己離開，才會有失落的感覺，嗯，習慣，就像自己剛到地獄的時候，不是也后來慢慢習慣了嗎。

“西山？說你傻，真的一點兒沒錯。東炙鳥長居西山，她的師門，就是西山羽元宗啊。”

阿玄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羽毛，原來，他連這個都考慮在內(nèi)了。真的很面面兼顧。

“那你……會送我去羽元宗嗎？”她問。

“我羽毛都給你了，你自己去就可以了，放心，東炙的人緣極好，她的羽毛就是通行令，你只要安心好好修煉即可。”

阿玄不說話了。也不吃桌上的任何東西。

蕭鏡陳看她似有些不高興，以為她是怕路上遇見一些妖魔鬼怪，就道:“若是你路上自己害怕，我可以把我的魔獸麒麟暫時借給你用，西山的路它們認得。自會把你安全帶到。保證一路平安，這下可好？”

他竟然像哄孩子般的語氣讓阿玄沒來由的有點生氣，她突然抬頭問他，“你干嘛對我這么好？”

蕭鏡陳正色道：“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從來就不喜歡欠別人的，雖然當初是你自己撞到鏡子里的，但是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再說，你心地又不壞，幫你找一個門派而已，舉手之勞。”

這下阿玄完全沒話說了。

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蕭鏡陳是什么時候走的，她只記得他對她說，三天以后，就讓她啟程去西山，到時會把他的魔獸借給她用。

剩下的對話都是她不過心的敷衍。還有桌子上，裝著樂悠元丹的水晶瓶。

她應該是很高興才對，免費護駕的魔獸送她去西山拜師學藝。安全，快速。這是她從轉(zhuǎn)生開始就設想過的，規(guī)劃過的新生命。

現(xiàn)在她都擁有了。可是心卻覺得空落落的。

夜雪城的夜晚來的很快，它的夜晚也很長。

阿玄站在窗前看雪的時候，才想起來，昨天夜里雪雖然下得小，可是早晨出去看時，院子里卻一絲雪影都看不到了。好象昨天根本沒有下雪一樣，真是奇怪的城鎮(zhèn)。她看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回到桌子旁，坐了下來。拿著裝有樂悠元丹的瓶子發(fā)呆。

樂悠啊樂悠，你在地府，是否看到了你的東炙姐姐？

我是該謝你，還是該怨你，讓我陰錯陽差經(jīng)歷了這一切？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這期間，有人定時為阿玄送來食物，但是卻沒有見到蕭鏡陳的人影。其實何必天天送呢，阿玄想，她是個妖怪啊，就算餓，也是餓不死的。

她也開始習慣看不到蕭鏡陳的時光。只是數(shù)著要離去的日子，越發(fā)的舍不得這夜夜白雪的地方。

阿玄真的很喜歡雪，好像是與生俱來的，但是她試驗過了很多次，雪落在她的身上，確實是不化的，她只能自己手動的撲散掉那些在她身上頑強不化的雪花。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敢出門去走走，因為蕭鏡陳叮囑過她，盡量不要外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阿玄不想給自己添什么危險，更不想給蕭鏡陳帶來什么麻煩。于是她就待在自己的房間，實在無聊得緊，就看看書柜上的那些寫著奇聞異事的書。

今夜的雪不似昨天溫潔如絮，待入夜下起來以后，便是大雪紛飛，不一會兒，整個院子里就變得銀霜遍地，白雪皚皚。院子里的樹木植物也被慢慢的綴滿了白雪點翠。一整片院中的雪地并未被人踩踏過，還保持著絲綢一般的平白完整。

完整的平白，漸漸被踩出了很多腳印。

蕭鏡陳這時推門走了進來，身上披了一襲荷葉色的卷青邊大裘，里面穿著同一色的長衫。頭發(fā)也不似上次見到時綁扎牢固的樣子，略微松散，垂落下了好些發(fā)絲，整個人多了些風雅的閑散味道，滿身都是還未化掉的雪。

似乎剛從外面回來。此時他正笑意連連的看著阿玄。身后跟著兩個仆從，手上都捧著東西，用紅絲綢一一蓋著。

阿玄意外這么晚了他還會過來，打量了三人一番，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好興致，隨口打趣道：“要不是認識你，看你這副樣子，乍一看，還以為你是來提親的呢。”

她的話剛說出口，便覺得有些不合適。

蕭鏡陳一愣，隨即接口道：“我若要給哪家姑娘提親，至少也要抬個幾十箱的聘禮，只他們手里的那點？是不是有點太瞧不起我了？我雖然不說是個魔王，也不至于寒酸成這樣。”

阿玄也不接話，只拿眼瞧著仆從手里的東西。蕭鏡陳一揚頭，兩仆從便走上前來，把東西放在桌子后就無聲的退了出去。

蕭鏡陳手一掀，兩個托盤上，是好幾個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各花色盒子。

蕭鏡陳看著那些盒子說道：“別誤會，我可不是來提親的。”他說著自己就先笑了，“這些是我這兩天搜羅來的東西，他打開其中一個白盒子，道，“這里有可幫你護元神的納元丹一百顆。那個藍瓶中，是你修煉之時，若是有走火入魔之像，就需吃三顆的百經(jīng)丸。可保你神志清明……”

他難得有耐心的一一介紹著，最后拿出一個紙袋子，

“這里是夜雪城的特產(chǎn)，相思果，一種糖果，并沒有什么修煉之用，但是，很好吃就是了。你也一塊帶著吧。”

阿玄從蕭鏡陳開始介紹這些瓶瓶罐罐開始，就看著他說，寸目不離，看到最后他遞給她糖果時的樣子，雪似乎都化在了蕭鏡陳的眼睛里一樣，讓阿玄覺得是那樣光彩奪目，一閃一閃的。

她幾乎不受控制的開口，“我不想……”

“不想什么？”

不過是一瞬間，阿玄不知怎的，余光掃到了照到梳妝鏡的自己。

銅鏡里，映出的是紫色衣衫的自己。她在地獄里的時候，常年穿的是一身紅衣。現(xiàn)在的她，穿的是紫衣，是有面目表情的，身體是有溫度的，心臟也是會跳動的。

阿玄開始恢復了點自知之明。她是誰，她不是個自由閑散的小妖怪，她是地獄里逃跑出來的女鬼阿玄。她怕死，她得好好修煉，才能長久的活下去。

若是不思進取，賴在蕭鏡陳這里繼續(xù)蹭吃蹭喝，她早晚得死。

她忽然燦爛一笑，沖著蕭鏡陳，“我是多謝你，原來你是個大好人，我都要走了，你還送那么多禮物給我。”

蕭鏡陳也跟著笑了。似乎這些年加在一起，他都沒有這段時間笑的多。

可惜，阿玄她是不可以留在這里的，夜雪城是他的家，也是這個世間對自己來說最危險的地方。幫她找個好門派，也算是對的起她了。

蕭鏡陳看事情也交代的差不多了，也不多做停留，告訴了阿玄明晚啟程，叫她做好準備也就離開了。

在目送蕭鏡陳離去之后，她慢慢的關上了門。

深夜，阿玄換上了蕭鏡陳帶來的一套新的深紫衣裙，站在銅鏡前。

淺淺的紫鈴蘭花邊繡的疏疏離離，水晶珠墜滿衣角袖口。被深紫色襯托的更加白潤明亮的臉出現(xiàn)在鏡中。

“阿玄。”她音質(zhì)清淡，絮絮的柔軟中潛藏著一絲堅硬。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鏡子中眉目如畫的“自己”，神情堅毅，“你是一個頭骨精怪。妖界里一只法力不高的妖怪，但是你是自由的。”

“你會很努力，很努力的修煉。長生于世，永遠——不會再回到地獄里去。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