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返回著走了幾天，阿玄聽蕭鏡陳說，要由妖界通往魔界，需經過半里亭驛站的驛夫指路。不然是找不到入口的。

當到達他們之前落腳的那個中立驛站半里亭的時候，阿玄發現并沒有什么驛站的驛夫出現。亭子周圍是許多條分岔路口。她看著蕭鏡陳閉目養神也不說話，就繼續陪著一起等。

接近午夜的時候，一只稻草人出現在亭子邊上。阿玄仔細一瞧，確實是個稻草人，就是農田里嚇唬烏鴉的那種。

這個不會就是半里亭驛站的驛夫吧？阿玄在心里嘀咕。

蕭鏡陳這時候也睜開了眼睛，走近稻草人，拍了拍它的左肩膀。阿玄平生第一次聽到了稻草人說話，木木呆呆的，“記名……來者何人。”

“魔界夜雪城，鏡魔，蕭鏡陳。”

鏡…魔？阿玄瞅了瞅蕭鏡陳，被同樣看過來的蕭鏡陳瞪了回去，“趕緊的，該你了。”

阿玄也忙學著蕭鏡陳的樣子，道：“妖界……妖，頭骨精怪……阿玄？”

她突然發現自己原來真的是一個沒有身份地位修行的野妖怪。

蕭鏡陳滿臉的笑意都快憋不住了，大概同行了些時日，有了點情誼，不想打擊阿玄的自尊心。就沒笑出聲。

稻草人木木的聲音繼續傳來，“可過……”

接著四周上百條的岔路，有一條，入口處出現了另一只稻草人。蕭鏡陳帶著阿玄走了過去。等兩人走上路以后，那條路又消失不見了。

后出現的守路稻草人一蹦一跳的就到了亭子邊的驛夫稻草人那里，用同樣木哼哼的聲音說道：

“他們……身份不對。為何可過……”

驛夫回道：“不可說……”

進入魔界地界以后，阿玄明顯感覺到了不一樣。

夜晚的天空還算正常，但是周圍土地干裂了一片，紅彤彤的裂縫，好似下面有巖漿一般，灼熱得很，沒走幾步，阿玄就已經來回跳腳了，覺得好燙。真是個見了鬼的地方。

阿玄也知道，會這樣，一個是因為自己修行不夠，還有就是，自己現在是妖，這里是魔界。異類進入，待遇自然會有所不同。

蕭鏡陳見她如此，十分嫌棄道，“怎么那么沒用，這點熱都受不了。”

說歸說，到底還是從乾坤袋里拿出來兩塊很普通的麻紅布塊，讓阿玄包裹在鞋子外面。雖然看著樣子普通，但是阿玄猜想，能從蕭鏡陳乾坤袋里拿出來的東西，肯定不是擦桌子用的那種布。

她手腳麻利的包裹起自己的腳，果然好了些。不那么燙了。

魔界人跡罕至，并沒有遇見多少妖魔，無陽山偏冷地，但是剛剛的那段魔界心火道是個例外。走過去了也就好了。

魔界無陽山，常年不見陽光，終年寒冷。靠山之下，便是鎮守城池的夜雪城。

守城的是幾隊黑裝短紅披風的魔兵，蕭鏡陳拿了塊牌子出來給他們看，那些魔兵便立刻退讓到了一邊讓他們進城，那模樣很是恭敬。

阿玄剛踏進了城，天空就飄起了小雪，一門之隔的，是兩個世界。她伸出手接住雪花，小小的白花在她的手掌中安然落戶，卻不化。

阿玄奇怪道：“為什么雪花在我手上不化呀，是不是我身體溫度太低了？”

蕭鏡陳看著那一片片的落雪在她手掌之上越積越多。沉默的伸出自己的手，雪落在他的掌心便化了。

他不語，只帶著她往自己在夜雪城的住處走。

夜晚的夜雪城，除了雪，也是很安靜的，路上沒什么人，蕭鏡陳也簡單給阿玄講了這里，說是魔和少量的人都住在這。

是個少有的人魔共存的城鎮。這里的人不會因為是身在魔界而受到像阿玄那樣的異類傷害，他說，這里的人都是被人界所遺棄的人，但是他們又不是魔。

蕭鏡陳帶阿玄來到自己在夜雪城的住處，一座高門府邸。

房屋院子的外面倒是無甚出奇，只是進去大廳之后，阿玄驚訝的發現，廳的四周都是鏡子。落地的那種銅鏡。一排一排的緊挨著羅列著，一面面的照出阿玄和蕭鏡陳的身影。

“你的房子怎么這么多鏡子啊？”阿玄詐一看到這么多的自己，有點怵得慌。

“問那么多做什么，這里是我的府邸，你這幾天就暫時住這里吧。我等下要出去辦事，你自己看看后面的幾個客房，隨便你挑，但是其他上了鎖的屋子，你不能進，知道了么？”

阿玄道：“知道了。”

然后就乖乖的去后面選房間，把要問出口的話壓了下去，這么多鏡子……讓她想起了在半里亭問路的事情。蕭鏡陳說，自己是鏡魔，所以，他的家才會有這么多的鏡子嗎？

蕭鏡陳盯了她消失的背影一會兒，回到自己的房間，從袖中拿出百問仙的雕像，他真的好想問一問，如何才能擺脫身上這該死的咒文！他真的不想再被人控制了，他蕭鏡陳，應是海闊天空，自由自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一條狗一樣，隨時都要擔憂死亡的到來。

但是他很清楚，那一晚，夜雪城城主的靈光蟲已經在百問仙上面留了記號，他就算吸取了法力用白香召喚，也會被立刻發現。

蕭鏡陳沉思片刻，終是無奈，拿出一白錦緞盒，把百問仙放了進去，然后出了門。

因為阿玄還記得在黑水城的回夢客棧做的那個夢，對鏡子有點陰影了。所以選了一間只有一面梳妝鏡的房間，她休息了一會，就覺得有點餓了，但是找遍了整個房間都沒有發現吃的東西，就想出去問問蕭鏡陳有沒有東西可以吃，但是她剛打開門想走出去，卻發現自己被透明的屏障給擋住了。根本出不去房間。

這好像是一種家宅之術，術主不在家中，則房屋自動開啟屏障，任何人也出不來，同樣，也進不得。

蕭鏡陳出去的時候，也確實忘記了這個事情。

這廂阿玄在房間門口沖著外面大喊：“蕭鏡陳！你是不是想餓死我啊！我要吃東西！我餓！”

門外，雪依舊下著，如同無數的細小繁星，從天空飄落到人間。

魔界分有十六地，在其北地無陽山山腳下，有一座鎮守其中的魔都城池。

名為夜雪城。

這個聽起來頗具風花雪月的名字，其實是很名副其實的，因為這個城鎮，每一天晚上，都會下雪。

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日日如此。

沒有誰知道為什么。一開始的時候，大家也會問也會去想尋找答案，可是這世間，沒有答案的事情，是如此之多，久而久之，多數人便不再追問，這里為何每天晚上都會下雪。反正又不會影響什么，也不會有答案。

今晚，又是準時來到的夜雪，安靜的城里很少有人走動。墨藍的天空被一層薄薄的灰蒙云霧零散的遮擋住，像一片黑白色的池塘水墨畫，只不過那池塘里，只有荷葉，卻不見荷花。

今夜下的是小雪，可是即便如此，天氣還是可以冷得人打哆嗦。

一座高聳的寬方琉璃五層閣樓塔矗立在整個夜雪城偏北的位置，幾近透明的琉璃瓦在夜色的襯托下也變為幽黑的鐵片，泛著冷光，奇的是，雪落其上而無痕。

在琉璃塔的頂高層，有兩個人站在亭林水榭的露臺之上。

有一身著墨藍錦袍的男子站立在雪中，正玩弄著手中的黑玉長笛。他也不知站了多久，肩膀和黑發上落滿了雪，直像個不會動的石像。

另一人正是蕭鏡陳，此時，他正單膝跪地，手捧白錦緞盒，對男子道：“城主，盒子里便是黑水城帶回來的上古寶器，百問仙。”

被他稱呼為城主的男子，名為葉長風。在上一任城主于大火中失蹤不久后，把夜雪城接手了過來。

他似早就預料到蕭鏡陳肯定會帶回百問仙一樣，神情淡淡，無歡無喜，只是擺弄笛子的手停了下來，接過盒子，看了低著頭的蕭鏡陳一眼，饒有興趣的開口道：

“鏡陳，在你得到百問仙的那一晚，你是不是，曾經想召喚她，問一些問題？”夜長風雖然問的隨意，聲音卻硬如堅石。

蕭鏡陳依舊低著頭，平靜道：“屬下不敢。”

葉長風自是不信的，他用一雙不含任何溫度的眼睛逼視著蕭鏡陳，“抬起你的頭來，看著我。”

蕭鏡陳跟著夜長風效命已經很多年了，他也依稀了解一些葉長風，知他這是想要給自己一個警告，便順從的抬起頭來。

兩張相同的臉。除了衣著氣質以外，五官都是絲毫不差的臉。

蕭鏡陳看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此時正有些嘲弄的盯著自己。

“是不是每當看到我的這張臉，你就會恨？恨為什么同一張臉，我高高在上，你卻要任我擺布？”

葉長風幾乎不眨眼睛的問著，不想錯過對面鏡魔的半分神情。

蕭鏡陳當然恨。

但是他的面目表情完全的不會顯露出來，他依舊很平靜順從的答道：“城主多慮了，若不是當年城主從火焰的廢墟之中把我帶出來，我怕是早就灰飛煙滅了。如今屬下能為城主辦事，那都是屬下心甘情愿。自然不會有什么恨意。”

蕭鏡陳聽著自己的聲音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葉長風聽到他多年如一日的回答，笑了，“你知道就好。我還以為時間長了，你都忘了自己是誰了呢。你要牢牢記住，當年那場大火，要不是我，你早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屬下自然不敢忘懷城主的救命之恩。”蕭鏡陳垂下了臉，不再注視夜長風。

多少次了，蕭鏡陳都在極力忍耐著，什么救命之恩，那場火，不就是你葉長風放的嗎？但是這么多年了，這個人還是依舊喜歡惺惺作態。既然如此，他若喜歡自己陪著他演戲，他蕭鏡陳陪著就是了。

葉長風看著蕭鏡陳一臉恭順的樣子，有些意興闌珊，便淡漠道：

“行了，你下去吧，別忘了，易魔丹不多了。這批妖魔也撐不了多久，過些時日記得再去尋回一些來。”

蕭鏡陳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葉長風又站了片刻，凝視著早就消失不見的蕭鏡陳離去時的方向。不管是真心實意，還是陽奉陰違。那又如何？還不是要為自己乖乖的賣命。

說到底，這世間還是力量勝于一切。

夜長風撫著手中的白錦緞盒，有些欣然，算起來，百問仙離開他身邊，也有七百多年了，不過現在，終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