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春風故人
- 孟粒子
- 4727字
- 2019-03-16 19:52:56
她徹底接受周硯樓,是因為意料之外的戲劇性事件。也談不上什么深愛,至少那不是她理想中的愛情,但那天她覺得,就跟他在一起吧,也不錯,我還是喜歡他的。
豎日,嘉樹沒有在房間懶睡,一大早就去了朱記栗子鋪,買完了栗子餅,順著路去河堤公園溜了一圈兒,大爺大媽都穿著白色太極服打著拳,還有拎著劍的,劍柄上的紅穗隨著手上的動作翻飛著,清晨樹木間的清香聞起來倒比她手里點心更叫人舒心。
她幾天前就想吃了,但一直懶得動,直到昨天半夜起來喝水,樓下的燒烤攤還沒收,一股烤玉米的香甜味直接順著空氣竄到了四樓來。她晚上本來就沒吃飯,聞著這味道就更餓了,肚子里混著剛喝的水聲一起咕嚕咕嚕的叫喚起來。嘉樹立刻后悔當初沒做一個早餐籃子,這是縣城常見的‘謀食手段’,主婦們一早也不想樓上樓下的跑,就買了手指粗細的尼龍繩拴在竹藍上,賣豆漿油條的大爺經過樓下,各樓層都開了窗戶喊著他停下,然后將硬幣放在籃子里,再把籃子順著繩子放下去,遙遙喊著要什么,大爺從蓋著厚棉被的車子里拿出豆漿油條,裝好放到竹籃中,朝著樓上揮揮手,一條條繩子就開始向上扯。于是嘉樹決定明天一早就出去買繩子和竹藍,還有鐘愛的栗子餅。
周硯樓來找她,門是鎖著的,就給嘉樹打電話過去,等了片刻后,聽見手機鈴聲從她房間傳了出來,周硯樓笑了一下,按了掛斷。
嘉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了,周硯樓就這么在門前站著半個多小時,嘉樹哼著歌走上樓,看到周硯樓的時候聲音戛然而止,從門旁邊的棕櫚樹葉下拿出鑰匙,開了房門:“有事嗎?”
周硯樓挑了挑眉,還真是個‘安全’的地方。
“書今天上架,想帶你去書店。”周硯樓也不用她招呼,自己就坐在了椅子上。
嘉樹捏著栗子餅吃著,抬眼看著他,沒說話,兩腮一鼓一鼓的,低頭撿著掉在身上的碎渣,放到了桌上,順便手指一彈,將手邊的牛皮紙袋推向了他。
周硯樓不喜歡吃這些甜食:“我吃過早餐了。”他淡笑了一下。
“等一下你...”周硯樓忽然停住聲音,雙眼敏銳的看向窗臺上的水杯,還剩半杯的水在肉眼可見的輕微晃動,他立刻扯住嘉樹的手腕,見她推向了墻角,厚實低沉的聲音帶著緊張:“是地震,酒店人多跑下四樓肯定來不及,你在那不要動!”
周硯樓扯過被子扔了過去,將椅子推向嘉樹左右兩側,慌亂間栗子餅被踢到了角落。嘉樹瑟縮著,墻紙里面響著墻皮脫落的聲音:“你別在那站著了!”嘉樹朝周硯樓喊著,伸手拉他過來。
就在嘉樹把他拉過來的一瞬,天花板上的吊燈砰的砸在了床上,滾落在地上,離周硯樓僅幾寸的距離,震感越來越強烈,嘉樹能感覺到她的腳都在顫動:“老老周,我們會不會死在這?”她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那么堅固的房子在動啊,她放在床頭柜上的樂高噼里啪啦的掉了下來,這樣的情況,一點聲音都會叫人緊張,何況一連串的碰撞聲,嘉樹煞白著臉向周硯樓懷里躲,聲音還算冷靜,但已經帶了顫音:“我還沒活夠呢......”
“沒事。”周硯樓將棉被披在兩個人身上,手臂擎在她的頭頂,將她向懷中拉了拉:“這邊很少地震,有也只是微震,不會有事的,沒事。”周硯樓不知道是在安慰嘉樹還是安慰自己。
“我還沒去書店看看我的書。”房間每顫動一下,嘉樹就跟著抖一下,所以她一直瑟瑟的發抖著,她緊張就喜歡講話,現在也是如此,“我有種在說臨終遺言的感覺。”
“說什么呢!”周硯樓笑了一下:“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說真的呢!”嘉樹又怕又氣,聲音喊出來又兇又可憐。
“老周,我,我原諒你了。我怕萬一我死了你愧疚一輩子,先跟你說一下。”嘉樹緊緊抓著周硯樓的衣服,西裝被她抓的皺巴巴的,她聽著墻皮砸在棉被上的聲音,一本正經的說著。她不怕死,可她真不想被砸死。
周硯樓在監獄這十幾年,每天勞改,運動,倒是練了一身肌肉,撐了半天也不覺得累,低頭看了眼嘉樹冒著冷汗的臉,離的那樣近,他能看清她細膩的毛孔:“嘉樹,如果這次我們倆還活著,我會娶你,你愿意嗎?”
“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有地震,計劃好了的?”震感越來越小,嘉樹狐疑的看著他。雖然是開著玩笑,可看他整個人保護的姿勢,眼睛卻微紅著,也許他真的喜歡自己。嘉樹忽然間想到張愛玲筆下的白流蘇與范柳原,老天為他們傾了一座城,生死之交后卻也不過換得白流蘇口中‘夠他們在一起和諧的活個十年八年’,那這區區塌掉墻皮的地震,算不得歷過生死的情分,又夠她們走多久呢?
可越是這樣的不確定,嘉樹心中就越渴望那種安穩平靜,她猛地抓住周硯樓的衣領,臉湊到了他的眼前,兩人靠的那樣近,彼此的呼吸著對方的氣息。她明媚的眼中帶著疲憊與希冀,聲音威脅又似哀求:“我累了,如果你打算跟我在一起,起碼在感情上給我一個善終。”
她說完,周硯樓的瞳孔顫動了一下,將嘉樹抱在懷里,低沉喑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鄭重的說:“如果我對不起你,就讓我不得善終。”
“我同意。”嘉樹抿唇一笑,覺得自己一直虛浮著的發絲披落到了肩上,她空虛而孤獨的精神世界被另一個人和他帶來的情感充實。
嘉樹不喜歡大肆張揚,可能是年紀越來越大,既然還有人愿意娶她過一輩子,就只想安安穩穩的,她帶著自己微薄的行李,搬到了周硯樓的住處。周硯樓說,他在松江還有些生意,等都了結之后,會帶她去漢德。嘉樹是沒有意見的,只是心里覺得舍不得。想起那天臨走的時候,玫姐拉著她的手說:“要是想我就給我打電話,我去看你,這地方就不要再回來了。”她紅著眼睛說好,玫姐給她包了一萬塊的紅包,其他幾個人雖然沒什么錢,但也各自包了幾百的紅包,連一向不對付的麥蘭,也說讓她好好生活,她看起來很憔悴,因為阿力十幾天前離開了,說是出去賺錢,然后回來養她,麥蘭是沒抱什么希望的。
她住在河畔的頂樓中,同樣的陽光照下來,她覺得是熱的,她好像走完了自己人生的一個節點,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她聽見門開關的聲音,沒有回頭,享受著五月清風與陽光的撫摸,忽然有人從身后抱住她,濃厚的男子氣息鉆入她的鼻子,像個孩子似的貼著她,粘著她。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慢悠悠的說著:“我買了去大理的機票,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兒嗎?我們周六就走。”
嘉樹掰著手指:“后天啊?這么快?你生意忙完了嗎?”嘉樹驚訝的轉過身問。
周硯樓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都結束了,我們從大理直接回漢德,這里的東西需要帶走的你收拾出來,回頭我讓小趙來處理。”
“好。”嘉樹溫柔的笑著,手指戳了戳他的胃:“你餓嗎?”
“你又學了什么?”周硯樓無奈的笑著。
嘉樹勾著他的領帶,把人拉到了客廳,按在沙發上:“你就在這坐著!要是再趁我不注意去樓下叫餐,后果自負!”嘉樹手指威脅的戳了戳他面前的空氣。
周硯樓扯著嘴角一笑,左腿交疊到了右膝上,整個人向沙發靠去,長長的手臂擱在沙發上長嘆了一聲:“小白鼠遲早會死的很慘啊!”
聲音沒落到地上,就橫空飛來一個抱枕,被他穩穩的抓在手里,低聲笑著。嘉樹轉身去了廚房,系上圍裙,蜷曲的長發綁到了腦后,儼然賢妻良母的模樣。手里卻端著一盤不知名的菜肴。左手盤中番茄黃瓜圓白菜都湊夠了,蘿卜洋蔥玉米粒也都齊了。如果這個還算正常,那右手外黑里面也不一定熟的肉片,還有幾根黑了半截的蔥段,大概是周硯樓今晚的一個坎兒了。
“喏。”嘉樹把兩盤子菜放到桌子上:“這是亂炒,這是回鍋肉,你嘗嘗看啊。”嘉樹遞過筷子,又想到蒸鍋里的主食:“對了對了,我還蒸了豆包!”然后又溜去了廚房。
周硯樓一臉不得不做的表情,夾起一片肉狐疑的看著,她如果不說這是回鍋肉,他還以為是把昨天沒吃了的零食‘鍋巴’給扔鍋里炒糊了,然后快速放回了盤子里,夾起還算正常的黃瓜吃著,滿口的胡椒面味,倒也別有特色,朝著剛從廚房走出來的嘉樹點著頭笑道:“還,還不錯,...挺好吃的。”
“我放堿的時候沒拿穩,灑進去了不少,有點黃......”嘉樹端著盤子過來,本該白白凈凈的豆沙包,變成了土黃色,還真是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沒事,一樣都能吃的。”周硯樓笑著拿過來一個,咬了一口,覺得這張嘴跟著自己真實受苦了,“味道是不一樣,但還是不錯的,豆沙很好吃。”
“我在超市買的,十塊錢這么大一袋!”嘉樹用手比劃著,滿臉得意。
“你也吃啊。”周硯樓拿過筷子遞過去,企圖讓嘉樹自己也嘗嘗。
嘉樹拿過筷子,又放到了桌子上:“我邊做邊吃了個西紅柿,現在...不餓,你把這些都吃光啊,我也覺得這次做的還不錯。”
周硯樓咽掉口中硬邦邦的肉片,略顯機械的點著頭,食不知味的繼續抬起筷子,是他自己說想吃她做的菜,所以...自己選的路,再苦也要吃完。嘉樹看著他,嘴角的笑抑制不住的上揚,她發誓真的不是故意在捉弄他,她用心做了的,但是天資有限,后天又沒有經驗,能做熟已經很不錯了。
第二天下午,周硯樓還不到四點就回來了,鑰匙拿出的那一刻又頓住,深呼吸了一下,將門拉開:“我回來了!”
沒聽到嘉樹的回應聲,到聽見她的尖叫混著廚房噼里啪啦的聲音亂作一團,周硯樓鞋還沒脫,趕緊扔下公文包跑去了廚房。一拉開門他就驚呆了,他從來不知道把女人跟廚房放到一起,能造成這么大的殺傷力。見周硯樓回來,嘉樹連忙語無倫次的喊著:“快快快!我蓋不上!”
周硯樓趕緊奪過嘉樹手里的鍋蓋,用力蓋在砰砰向外跳著湯圓的鍋上,然后迅速關了火,即便如此,鍋里的湯圓還在炸著,湯汁連著熱油四濺,周硯樓一手按著鍋蓋,把另一只手伸到水龍頭下沖著,被湯圓燙的地方紅了一片。轉頭看著嘉樹,見她放下整理亂蓬蓬頭發的手,低著頭搓著圍裙,一臉做錯事的樣子,又氣又好笑:“你要是不喜歡廚房的裝修,可以跟我說,不用...這么激烈的手段。”
嘉樹撇撇嘴,見鍋里的情況已經安全,討好的拉過周硯樓燙傷的手:“我也沒想到它還會炸啊,不然我哪敢做。”嘉樹看了看他手上的紅腫:“上點藥吧。”
“沒事,我不像你們女人,皮糙肉厚的沒那么嬌氣。”周硯樓爽朗的笑著,半推半擁著嘉樹走出廚房,“我覺得吧,下次還是我回來做飯,你就削削水果,做做蔬菜沙拉,做菜這種危險系數比較高的事情還是不要做了。”
嘉樹轉身抱住他的腰:“那怎么行!你放心,這次是我沒經驗,等下次我好好看看網上的視頻,一定沒問題的!”
周硯樓無奈的笑著,目光落到她身后的餐桌上:“這是什么?”他拿開蓋子,狐疑的轉頭看她:“糊了?”
“你懂什么!”嘉樹瞪了他一眼,“這叫虎皮尖椒,就是醬油倒多了而已。”嘉樹毫無信服力的解釋了一下,然后打開電飯煲:“炸湯圓是吃不上了,今晚就這一個菜,不過我做了煲仔飯,好香啊!”嘉樹把腦袋伸到了蒸騰的熱氣上,一臉享受。
周硯樓拿過勺子盛飯,遞給嘉樹:“明天就走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次臥的行李是要拿到漢德去的。”嘉樹端著圓圓的碗,坐在對面,笑容一揚,眉眼彎彎的。
去大理的飛機上,嘉樹上去就開始睡,美其名曰積攢精力。
到了古城,她換上了染著大朵藍色絨花的紗裙,在大理五月溫柔的海風中奔跑,草帽上銜著一朵拳頭大的白色花朵,嘉樹倚靠在欄桿上,等周硯樓緩步走上來,便彈起身子去挽著他的手臂。周硯樓難得沒穿西裝,一身灰藍色運動裝,看起來少了斯文,多了些活力。
“對了,今天銀行來短信提醒,我收到稿費了!”嘉樹興奮的停住腳,拉著周硯樓的手雀躍著說。
周硯樓寵溺的笑道:“多少?”
“五千塊!”嘉樹踮著腳又放下,又翹起來。
周硯樓忽然將她抱了起來,原地轉了個圈兒:“真棒,我的大作家!”
“等我以后賺更多錢,我養你啊!”嘉樹攀著他的肩膀,搞怪的說著。
“好啊,到時候你要是嫌我老了不要我了,我就拄著拐棍出去到處說,我是李嘉樹的老公!讓那些讀者知道你有多負心!”
嘉樹哼了一聲:“你居然要報復我!”
周硯樓握著她的肩,凝視著她緩緩的說:“嘉樹,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你看這里美嗎?”嘉樹忽然問道。
“嗯。”周硯樓淡淡應著。
“我還想以后我們老了,就來這里養老呢。”嘉樹變相的承諾著。
“那我們要個孩子吧?等他一長大,就把公司扔給他。”周硯樓很平常的說著。
嘉樹卻沒了聲音,片刻才淡淡道:“我不想要孩子。”
“嗯?”周硯樓疑惑的問,轉而淡笑:“沒關系,我們不急。”
嘉樹沒有再說話,她不是暫時的不想,是永遠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