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忙答道:“夫人多慮啦。我是自然不會離開你的。”冰佑臉色陡轉紅暈,巴巴的望著子修卻不言語。這時屋外風歇雨霽,眾人罷了酒宴便來至洞房門前,子修、冰佑聞得人聲鼎沸,知道有人鬧洞房來了,慌得脫了手來迎眾人。
郭府中長輩皆已不在,有些上了年紀的又是子修部屬,眾人便抬了伯遠、儷如出來。其時有“作揖認親”之習俗,子修便攙了冰佑上來,對著伯遠道:“這是姑父”,兩人便長揖拜下,伯遠拱手回了個“半禮”;又對著儷如道:“這是姑媽”,兩人又長揖拜下,儷如亦拱手回了個“半禮”。這時儷如掏出早備好的紅包遞給冰佑,時人謂之“作揖包封”。眾人鬧了一通,直到了深夜才罷。
第二日上剛用畢早飯,早有小廝進來稟子修道:“老爺禍事了,昨日那跑失了牛的耕戶將老爺告了。”子修道:“慌慌張張的,一點小事就這個樣子,可還有規矩沒有?”那小廝道:“小人知罪了。”
子修雖有幾分責備,卻也并非真的生氣,只是正遇著他新婚大喜不愿別人打攪,便問道:“說吧,究竟是什么情況?”那小廝道:“昨日老爺走后,那耕戶無奈便千方百計找尋耕牛,黃昏時分才找得那牛。原來那牛見娶親人多,便撂了蹶子朝那東湖飛奔,偏巧那牛又貪嘴,竟惦念那湖中荷花,一個不小心掉入了湖中爛泥淖中壞了腿腳。那耕夫回到家中愈想愈氣,好好的折了耕牛,便一早去縣衙告了官差。
子修問道:“他去的是哪個衙門?”那小廝道:“乃是洪山縣衙。”子修又問:“那知縣老爺可是賀三山?”那小廝回“是”。子修道:“那賀三山乃是我一手提拔的,卻是怕啥。”
兩人正閑聊著,果有官家郭鵬進來道:“那賀三山將那耕夫打發啦。”那小廝一旁忙道:“老爺果然神機妙算。”子修揚揚眉眼,撇撇嘴巴道:“賀三山可如何說的?”郭鵬道:“那賀大人不愧是飽讀的學士,老爺的門生,他聽了那刁民狀告,也不去翻狀子,也不去勘情由,只問了三個問題便清楚了解了此案。”
那小廝好奇問道:“哪三個問題?”郭鵬嘻嘻答道:“那賀大人端坐堂上,清嗓問道‘你家耕牛可曾找到?’那刁民答‘找到了’。賀大人又問‘耕牛可還活著?’那刁民道‘活著哩’。賀大人又問‘耕牛可少了毛發?”那刁民道‘未少毛發’。賀大人便斷了冤屈,‘你家耕牛不曾丟失,更不曾少得一根毫毛,你卻誣告郭子修壞了你家耕牛,罰刁民王五賠償郭子修五百兩銀子。’”
那小廝聽了連連稱贊,道:“賀大人斷得絕了。”子修見他眉飛色舞,道:“你去趟洪山縣衙,跟賀大人言明,就說別人雖要賴我銀子但我卻不是那等貪財之輩,銀子就不必罰了。”郭鵬和那小廝連連稱頌:“老爺果真是宰相的肚腹寬廣的很吶。”
武漢扼守中華腹地,又兼江漢之水運便利,其時洋務運動方興未艾,各地洋務如雨后春筍紛紛破土而出。其時張之洞大人兼任兩江總督,又是個頗注重興辦實業之人,故而武漢之洋務尤其出名。伯遠早慕英名便欲瞧上一瞧,可惜終未如愿,這日伯遠便托了子修,子修爽快答應了。
兩人便騎了駿馬,到了鐵山,伯遠欲往前奔,卻被子修攔下了。到得晌午時分,只見一列大車隆隆而來,你瞧它:似馬卻比馬大,似象偏巧身黑,長溜溜如一字蛇蟒,呼哧哧賽過蠻牛,伯遠雖不曾見得,但在學堂時也聽洋教員講過的,此物喚作“火車”。子修便將兩張備好的票遞了進去,那職員對了座位,放他倆進入。
過不半晌,火車隆隆駛入一處車站,你瞧這處所在,枕山濱漢,西臨大江,遠眺之省城歷歷在目,近視之山水偎依,頗為壯觀。兩人又步行三里方許,見得一處廠鋪排排簇立,又有煙囪雜布其間,你瞧那廠鋪,便十層屋舍也難比得它高,瞧那煙囪,便血盆巨獸也抵不上它粗,走得進了,看得那煙囪濃煙滾滾,聽得那廠鋪叮叮當當,原來這便是那洋務之薈萃,軍兵之榮耀,人喚漢陽兵工廠。
那里早有人把門瞭哨呢,幸得子修早有預備,遞了兩片硬紙過去,伯遠看時,那硬紙寸方見許,原來是兩張通行證明。那門衛核對了證明,便開了大門,放他倆進去。早有一向導在那指引,帶他們進了一間屋舍,原來是間生產山炮的所在,炮身三尺有余,口徑不過三寸,車輪、車身與馬車類似,在那邊排排立立,蔚為壯觀。復轉一間,那里卻是生產槍械呢,伯遠拿起一把,五斤來重,锃光瓦亮,伯遠試著瞄了一瞄,甚是趁手。原來這兩處乃是仿制德國克虜伯山炮和連珠毛瑟槍而來,鬼斧巧技,神工心思,互為融合,相得益彰。
那向導一一以手指道:“這是陸路快炮,那是過山快炮,這是駁殼手槍,那是漢陽長槍,伯遠聽得心神蕩漾,喜不自勝。伯遠遠遠看到有一白頭老者正在那督造炸藥呢,那向導說道:“此人便是徐建寅者。”伯遠聽得“徐建寅”三字,頓時心胸翻動,此人自己是聽說過的,本生于無錫豪富之家,偏存了實業興國之年,十余年中輾轉于英德法日,博學多識,乃是張大人為興辦洋務特意聘過來的。
這時聽得“隆隆”之聲,伯遠、子修不知情由慌忙去看,那向導呵呵笑道:“二位大人莫慌,此不過是勘驗山炮呢。”那向導便攜了兩人出來,伯遠朝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聞得“哐啷”一聲,遠處山頭便被炸得粉碎,心中暗暗驚嘆,“果是威力驚人的巨炮吶。”那向導喜形于色,道:“軍兵之道還是得多練呢,若是單單好看卻無甚用處,那就是徒有其表啦,故而我們日日勘驗,也就日日知道有無進益啦。”三人又議論一番,見得天色將晚,伯遠、子修便欲回去,畢竟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