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小二端了小菜上來，伯遠說道：“先吃點東西吧。”劉永福夾了一筷，吞入肚內，伯遠問道：“朝中李大人是何主意？”劉永福冷笑道：“李大人向來倡導‘以夷制夷’，表面上是和各國談判，實際上不過在媾和罷了。”兩人又聊了片刻，有官兵急報劉永福馬尾失守，劉永福便辭了出來，留伯遠一人吃喝不提。

次日伯遠用畢早餐，徑往學堂而來，那壁廂已有十數之眾，在那交頭接耳議論呢。伯遠近前細聽，原來不過講些葷話粗語，伯遠不欲同流作伍，一人悶悶坐下看書呢。不消一盞茶功夫，那福州知府閔大人與一洋人并肩進來，眾人止了言語，起身迎接呢。

那閔大人走上前臺，清理嗓子，道：“諸位學員，蒙圣上洪恩，特聘英吉利國查爾斯講師與諸位教學。”那查爾斯聽了譯語，點頭示意，眾人拊掌不絕。那查爾斯先教術數計算，后教器械具物，到得第三日上，與眾學員熟識起來，課間歇息之際，他忽然問道：“我聽得貴國講‘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卻是何意？”

有一學員答道：“就是儒家思想為主，西洋奇巧技藝副之。”查爾斯聽了連連搖頭，忽人群中有人高叫：“說白了就是技藝學學則止，別忘了跪拜便成。”那查爾斯搖頭更甚，宛如撥浪鼓一般，道：“不，不，我英吉利幾百年前便不給國王下跪啦。”他聲音拗口，言語又直，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這期間正逢清法戰爭，一時間聞得清軍獲勝眾人便高呼叫好，一時間聽得清軍落敗眾人便垂頭喪氣。這日伯遠正用午餐，恰巧查爾斯坐個對桌，疑惑不解問伯遠道：“你們均是大清的官吏，為何戰爭期間卻似看戲一般？”伯遠思忖一番，道：“依閣下之意該當如何？”查爾斯道：“我們英吉利國若是戰爭燃起，必然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我觀你們大清上下，好似只有幾個人奔忙，余眾仍是歡歌曼舞，卻是為何？”伯遠撓頭思慮，竟無言反駁。

后來清軍在鎮南關大勝，朝廷也就不再督促，學習之事也不再緊抓，旬月之后便行結束。伯遠在客棧又見到劉永福，便跟他道喜，旁邊一人說道：“劉大人已榮升臺灣巡撫啦。”伯遠聽了喜悅，兩人當晚暢飲一番。

第二日伯遠返家才至古田，早有管家李二來報：“大人，太太叫您回去呢。”伯遠吃驚道：“可是家中有甚事情？”

李二低頭笑道：“有事倒是有事，不過卻是喜事。”伯遠順口說道：“卻是有啥喜事？”那李二報道：“子修老爺要成親啦，叫你們去武昌呢。”伯遠聽了大喜，便促馬馳騁，儷如早備好行李等伯遠回來就出發呢。

第二日上，伯遠駕了大車，帶了儷如、寶兒，吩咐了李二看護家院便往武昌奔發。子修婚期定在三月十六，這時距婚期已不足半月時辰。三人曉行夜宿，七日上已到得鄱陽湖邊，伯遠停了馬車，儷如還以為是要停歇，撥開帷簾卻見是茫茫大湖，問道：“何故在此盤桓？”伯遠望著那湖水拜了三拜才徐徐答道：“那年湖口打仗，一應條件不變，弟弟石定忠便生于湖中的一條漁船之上，而我那時不過寶兒年歲，如今想來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

“鄱陽水深魚兒肥，人民結網來心歡喜，如今西邊來只羊，卻把魚兒啃光光呀，啃呀么啃光光……”只見一條漁船緩緩駛過，伯遠作禮道：“漁家，你這歌倒是有趣，從來沒聽說過吃魚的羊呢？”那漁夫吹個呼哨，掀開簾子，道：“雖說沒有，這些可不都是給羊吃的！”伯遠看時，那船中有鱘魚、鯡魚，又有銀魚、鰻魚，粗粗統計約莫半船，只是這些魚身形瘦小，全不成材。

伯遠請教道：“漁家，你是個打漁的把式，怎竟揀些小魚來打？”只見那漁家變了臉色，愁眉不展，高聲說道：“實不相瞞，這些魚也不來吃，也不去賣，卻是送進宮中作觀賞用的？”伯遠笑道：“這南方的魚兒去了北地可能存活？”那漁家道：“這個不知，不過朝廷叫小的們揀不足寸二的來打，那小于一寸的卻又不要，我們便時時打，他們便時時要，可是苦了以后的人啦，不消三年五年，許是沒魚可打啦。”

伯遠問道：“這么個刁鉆打法，朝廷該貼補不少銀子吧？”那漁家道：“兄臺說笑啦。起初之時，官府按數目收購，一千條魚給錢十文；后來官府覺得吃虧，便行了按斤兩收購之法，一百斤魚給錢十文，眼下我等漁戶的日子是越來越難捱啦。”

伯遠見他說得恓惶，便嘻嘻問道：“既如此，你等何不換個營生，一則免得涂炭生靈，二則也可討些活計。”那漁夫急眼道：“你道我等愿意干這等缺德事不成？官府下了文告，規定在冊漁戶每家需捕千斤，若是少得一兩罰錢十貫，我等便是拼了性命也得湊齊這千斤之數不可。”

那漁夫頓了一頓，又道：“時下怪事多啦。前些日子聽說太后喜歡湖石便差了官員來尋，這鄱陽湖中原有那嶙峋奇石不少，可惜體型太大過不得橋，你道怎的？那官員便命人拆了橋墩，挖寬河渠，又通了大海方將那大石轉運入京。”

伯遠道：“這也奇了，太后要這許多大石卻有何用？難不成造湖呢？”那漁夫豎了拇指，嚶嚶絮叨：“許是說得對呢。咱家鄰居寧三是縣里捕頭，說是前些年洋人燒了什么園，這會正重建呢。”

伯遠想了半晌，道：“可是圓明園不是？”那漁夫道：“對，對，我還想一個園子能有多大，不過據我最近估摸，許是比這鄱陽湖還大哩。”伯遠呵呵笑道：“休得胡言呢。”那漁夫眉頭一撮，道：“可沒胡說，那寧三說洋人在那里邊逛了七日不見盡頭，便一把火燒了，那火光遮天蔽日，直燒了半月還沒停息呢。”其時天色將盡，伯遠心急趕路，便辭了那漁夫，又奔大路而走，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