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為人機警,平素與李鴻章走得親近,故其黨羽均言石伯遠該殺,惟有文華本人不置可否。待后來兩派爭持不定,慈禧太后知道再若爭執(zhí)下去,朝中定會引起內(nèi)訌,便問與文華。文華收拾衣冠,款款答道:“啟稟太后,我聽說秕子生長迅速,常與禾麥爭肥,農(nóng)民常將其連根除去,以求有個好收成;然春去秋來,麥苗成熟,便有秕子叢生,農(nóng)民也不去理它,何也?”太后理了理翠玉指甲套,道:“哀家不知。”文華道:“說來簡單。這時禾麥長成,秕子勢微,若是除之,一則無用,二則費力,三者惹鄰里取笑?!蔽娜A頓了頓,正色道:“太后,依奴才之見,今日長毛已滅,若再拿一個孩子為難,恐被洋人笑話。我認為大可不必動如此干戈?!碧蠹毸加欣?,道:“哀家明白了,就依愛卿所奏?!?
此事很快傳至迪化,左帥欣喜,忙將消息說與儷如。儷如便躬身欲謝左帥,左帥擺擺手道:“賢侄女不要客氣。此次保全石伯遠性命者,軍機大臣文華也?!眱缰娜A與左帥關系并不和睦,何以竟替左帥愛將求情,很是不解,便問道:
“大帥,文華傳好黨同伐異,何以今日會放過伯遠,你是否弄錯了?”左帥手捋白須,呵呵笑道:“如若不放,倒不是他了。”儷如問道:“此話怎講?”左帥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吶。文華為人,穩(wěn)妥為上,不求有功績,但求無過失。此前伯遠遭殃,他便派了丘文棟前來,這般任人唯親于他也算少見,看來‘懼內(nèi)’的名聲不是白得的啊。只可惜丘文棟忒不成器,竟如此之快丟了吐魯番,太后必然震怒,朝中對頭也不會放過他啊。他這般又推伯遠出來,卻是為了補救而已。”儷如連連稱妙,心想左帥不愧精英,目下朝廷政治既要為民請命,又須保全自己,著實不易。
儷如又問道:“大帥,那接下來朝廷如何安排伯遠,你可能給我說說?”左帥道:“也甚簡單。四品官銜怕是保不住了,但更可惜的是,朝廷不會再讓逆首石達開之子石定全活著啦?!甭犅勈ㄈ€是得是,儷如記得淚滴俱下,“朝廷不是赦免伯遠了么?難道會出爾反爾?”左帥卻是哈哈笑道:“傻孩子,我說的是石定全必死,沒說馬伯遠死啊。”儷如懂了左帥意思,拍手道:“大帥,我懂了。”
過了三日,左帥接到了朝廷旨意:馬伯遠玩忽職守,致使吐魯番丟失,著革去馬伯遠守備之職,降為六品百戶,在左宗棠帳下戴罪立功;石達開長子石定全已死于大渡河畔,以后決不再議。另附密詔:嚴密注意馬伯遠行跡,若再遇李文彩逆軍欲其聯(lián)絡,愛卿可便宜行事,務必將逆民一網(wǎng)打盡。左帥遞了詔書與儷如閱覽,她心甚喜;至于密詔之事,左帥卻沒提起。
自離了吐魯番,儷如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子修,自己雖怨恨他在伯遠一事上袖手旁觀,但兩人畢竟血濃于水,甚是想念。初時儷如心慮伯遠安危,也就無心理會其他,這下朝廷給了準信言明伯遠不死,儷如前日手書子修問他安好。卻說昨日便得了回信,吐魯番失陷以后,子修為掩護軍民撤離,這時已履完職責,回信中言明今日便可返回迪化。堡子窩為必經(jīng)之地,儷如早早離了營帳來迎子修,日頭西斜之時,方辨得遠處風煙滾滾,儷如只是子修,往上迎了過來。
子修也認出了儷如,策馬奔了過來,兩人駛得近了,子修忙道:“姑媽,何苦如此迎接?”又問道:“近來怎樣?你那日不辭而別,我頗為擔心,然軍務纏身,走不開。”儷如道:“我都好。你咋樣?”子修拱手作揖,嘻嘻笑道:“托姑媽洪福,侄兒一向都好?!眱缯獡]拳打去,只見大隊人馬駛近,兩名女子在隊伍前頭,甚是眼熟,子修樂道:“驚不驚喜,我把冰倩和梁娟都帶了來。”儷如努努嘴道:“你們怎么碰見的?”子修哂笑,道:“你問她倆吧。”語音未落,照馬背抽了一遍,那馬吃疼,往前奔了。
儷如便同冰倩、梁娟一起,三人并騎,往前駛?cè)?。原來那日吐魯番被襲,丘文棟逃去,子修正好在府衙之中,便率了兵丁,且占且退。他出城后路遇不少難民,梁娟也在其中,便攜了她一起撤退。三人聊了一會,冰倩與儷如熟稔,談得歡喜,梁娟覺得無趣,自顧自前面找子修去了。
儷如對子修、梁娟之事略有耳聞,只是冰倩與他們一道回來,自己倒是覺得奇怪?!肮植坏眠@些天在迪化找不得你呢,原來是偷偷溜出去啦?!眱缯{(diào)侃道。冰倩眼眉微蹙,嗔道:“我可是干正事去了,哪來得時間玩耍?”儷如平素與她開慣玩笑的,撇撇嘴道:“李大小姐,能否跟小女講講您都去干什么大事啦?”冰倩見她?;?,道:“我可是幫爹爹張羅生意去了。”話剛出口,覺得不妥,連忙閉了口齒,不再多言。儷如見她對自己心有芥蒂,也不追問。
沉默片刻,冰倩忽然啟齒:“儷如,我聽說吐魯番原守備竟是長毛逆首石達開的長子。”她知道語言唐突,便說便壓低了聲音。儷如聽她說起伯遠,心中剛剛還晴日暖陽,此刻卻早已陰云密布,只是點了點頭。冰倩對儷如與馬伯遠之事也有所耳聞,見她不悅,心下懊悔,便寬解道:“放心吧,朝廷既已赦免,想來此刻早已離了京師,不日你們便可相見啦?!眱缛允穷h首不語。冰倩見他魔怔,揚起馬鞭朝儷如所騎駿馬抽去,那馬撒腿便奔,儷如沒有防備,嚇的回轉(zhuǎn)神來。
正所謂:君在天涯君不知,妾在海角妾相思。行跡遲遲雪漫路,枯葉折翼蝶相訴。愿君歸來花滿地,坐愁紅顏香如故。雙雙墜入綠蘿叢,羨煞昆侖霧里人。預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