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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的歷史—地理唯物主義:自然、勞動力和新陳代謝斷裂理論

如果說,布羅代爾關于資本主義的唯物主義概念,以及近來對此觀點的拓寬與發展而做出的努力(e.g.,Arrighi,1994),是朝著生態歷史的死胡同走去的話,那么馬克思與恩格斯的歷史—地理唯物主義則提供了一條出路。也許有點無情,筆者用“馬克思”指代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集體著作。他們的生態唯物主義有三點值得特別關注:(a)歷史的共同進化理論,是由一種唯物主義和人類與自然史的相關概念組成的;(b)價值的勞動理論的生態重要性;以及(c)新陳代謝和新陳代謝斷裂理論的重要性。所有這些共同形成了積極唯物主義和對歷史資本主義的生態—危機趨勢進行理論化的基礎。

馬克思在1860年寫給恩格斯的信中說道,達爾文開創性的著作“為我們的自然史觀點提供了基礎”(Marx & Engels,1936,p. 126)。福斯特(2000)寫道,馬克思、恩格斯提出“用培根的方式運用‘自然史’的概念,可以在人類與生產的關系中關注‘自然史’”(p. 196)。雖然馬克思、恩格斯有時批評達爾文思想的狹隘性,以及帶有馬爾薩斯式的“生存斗爭”的味道,但他們贊同達爾文的觀點,即認為歷史是由斗爭、適應、轉型,最重要的是有機體與環境之間的辯證性的相互影響構成。他們的重大創新之處在于接受并發展了達爾文的自然史觀點,此觀點認為有機體與環境是同等地相互決定且相互轉化的。從這一觀點出發,人類的進化包括社會歷史,同樣也包含自然史。“正如動物器官代表了它們適應其居住地環境的工具”,人類制造體現他們與自然之間積極關系的工具。勞動是“人類特有的生態屬性”(Foster,2000,p. 201; see also Engels,1972)。它“使我們意識到,人類并不是完全按照自己的選擇去改造環境,相反,人類遵從了自然歷史下的先決條件”,其中包括那些由以前存在的社會所產生的自然—歷史的先決條件(Foster,2000,p. 205)。自然改變了社會,同時也被社會積極地改變著。

這種共同進化的觀點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資本主義生態批評理論奠定了基礎。該理論的核心是價值的勞動力理論和資本的相關特征。與布羅代爾把資本看作是資源的觀點不同,馬克思(1967)認為資本是“一種明確的社會生產關系,它是屬于社會的一種明確的歷史形式,表現在某一事物之中,并且賦予這一事物具體的社會特征”(1967,vol. 3,p.814)。在資本主義社會,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明確的社會生產關系呈現出抽象的社會勞動形式——價值實體。由貨幣代表的價值,變成了資本積累的衡量標準和聯系,而資本積累又試圖按它的形象重塑世界。

馬克思認為,價值是資本主義特有的。與馬克思的生態批評相反的是(e.g.,Bunker,1985),歷史資本主義的特殊價值形式是不同于被稱為“有價值”的東西的。馬克思(1971)沒有否認外界自然對人類確實是有用的,前提(從資本的視角)是它的產品沒有直接進入資本主義的財富結晶化過程,在此過程中,所有的財富都必須被分解成貨幣形態(pp. 488—889,pp.268—269)。馬克思并不贊同資本的價值形式,他的觀點是一種激進的批判。事實上,通過窮盡人類與人之外自然的“自然和社會的特征”(Marx,1959,p. 77),價值的積累與“所有財富的最初形式”——土地和勞動力——的可持續性形成了尖銳矛盾(Marx,1977,p. 638)。如今,在馬克思對資本剝削土地與勞動力的趨勢所做的著名批判中,最令人矚目的是他拒絕把這兩者分離開來。資本對土地和勞動力的剝削遠不及它通過勞動力對土地的剝削。考慮到資本的實質是動態的價值,就不會有其他可能,資本的命根子是勞動力從它的社會—生態特殊性中抽象出來。馬克思的價值分析從生態學上來說是非常令人信服的,原因就在于它闡明了價值作為抽象社會勞動(它的社會形式)的價值積累與作為物質過程(它的空間形式)的價值積累之間的矛盾。貨幣作為價值的一般等價物而出現,調解著價值的“社會普遍性”同它的“物質特殊性”之間的矛盾,也調解著社會勞動的抽象性與外部環境特殊性以及形成其特殊性的具體勞動力之間的矛盾。貨幣“解決了”(雖然只是暫時地)這種矛盾,采取的方式是通過從定性的差異化中抽象出有用勞動,這種有用的勞動力是以人類和人之外的自然的物質多樣性為條件的——自然是財富的真實來源(Burkett,1999,p. 84)。

貨幣資本積累是從社會—生態特殊性中抽象出來的,它允許了,實際上是強迫了對內部與外部自然的激進簡化。環境史學家們,諸如沃斯特(1990)和克羅農(1991),認為這種簡化是從商品和脫離了價值生產的貨幣資本的流通角度來解釋的——這其實是一種布羅代爾式的觀點。而馬克思的方法指引著我們思考某一地區特有的商品生產及在更廣范圍內的資本積累之間的關系。一方面,資本的無限積累依賴于不斷提高的生產力。這就使各種形式的控制成為必要,這種控制會使具體的勞動力和各種生態的特殊性(勞動力只是其中之一)減少到一種“可交換的部分”(see Braverman,1974,pp. 181—182)。筆者這里的方法遵循布雷弗曼(1974)解釋勞動過程的精神,這一定意味著(雖然布雷弗曼沒有看到這一點)不僅具體勞動簡化,而且也意味著前者再形成的生態財富的簡化:我們看到從勞動的具體形式中的抽象……馬克思用之確定商品價值的手段(根據其體現的普遍人類勞動的份額),并不是只在《資本論》第一章出現,也出現在資本家、經理、工業技師的思想中。正是他們的努力和工作使我們不僅把勞動視為人的努力,而且也從其具體特點中抽象出來,目的是把其理解為普遍的、無休止的、重復的運動[斜體字是后加的]……用這種方法,勞動與馬克思在分析資本主義生產模式時使用的抽象更貼近(pp. 181—182)。另一方面,貨幣本身會通過強化體現在生產過程的趨勢來分解生態的特殊性。戴維·哈維認為“價格依附于特定的物品并以可交換實體為前提,如果這一可交換實體的私人財產權利可以確定的話。”(1993,p. 6)。“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想象任何實體,好像它們都可以脫離開它們所屬的生態環境。例如,我們以為我們可以不考慮魚依存的水而估計一條魚的價值”(Harvey,1993,p.6)。這種交換能力,正如哈維在提到財產權時指出的,取決于原始積累的循環波浪。“原始積累”中出現的東西是一個獨特的歷史過程……積累只是代表“連續的過程”(Marx,1971,p.272)。正如湯普森(Thompson)所說(1991),“全球的生態史可能可以被寫成連續的過程——即使用國家權力(首先是法律)重組異己的農業生產模式”(p.164)。從這個觀點看來,國家在激進簡化自然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有時是直接的代理(see Scott,1998,pp. 11—52)。把這兩者放在一起考慮,我們可以看到不僅僅只有地理景觀和非人類的有機體在遭受著價值積累的生態沖突。資本主義生產被公認“成為它們自己身體的碎片,……摧殘著……[勞動者的]身體和思想”(Marx,1977,pp. 482—484; also 1959,pp. 19—20,pp.75—76)。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是第一個為工業病理提供材料和動力的體系。”(1977,p. 484)。

資本是自我擴張的價值,它是在運動中的價值,沒有邊界。但是使用價值是有邊界的(Marx,1973,p. 87)。因為所有的價值都體現在特定的使用價值當中,因為價值規律促動生產力不斷提高,資本主義的發展“意味著抽象勞動的每一小時都負荷著越來越大量的使用價值以及它的物質前提……資本積累涉及價值積累與物質過程積累之間越來越多的數量上的不平衡”(Burkett,1999,p. 110)。

地理上的問題——首先涉及世界范圍內的城鄉勞動分工——現已開始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因為價值積累一度是社會關系以及物質進程的問題,因此我們必須不斷地從社會的和物質的角度去解決兩者之間的矛盾。如果貨幣是對價值—自然矛盾的社會修復,那么內部擴張(激烈、破碎)以及外部擴張(地理擴張)則構成了對這一矛盾的空間修復。

筆者想指出的是,由于價值的前提條件是直接生產者與土地的分離,并且逐步使農業屈服價值規律,資本原始積累帶來了一種新型的城—鄉對立,這早在16世紀就已開始(Moore,2003a)。并且,價值生產的前提是無限擴張,即它的前提條件是“以無限動力超越有限障礙”(Marx,1973,p. 334),它會不斷發現自身與價值積累的生態基礎處于對立狀態,尤其是(不僅是),人類勞動力的社會—生態能力反過來要求城—鄉之間辯證的無限擴張。

在這一點上,馬克思的新陳代謝理論具有決定性的意義。資本主義價值形式的生態矛盾導致新的、不斷擴大的城鄉結構產生,以維持資本積累。這種城鄉分化的擴大再生產反過來擴大并加劇了城鄉之間營養循環鏈的斷裂,也就是說,它打破了維持生態可持續性的必要的和最基本的新陳代謝過程,因為營養從鄉村流出,進入城市,但卻沒有什么力量能使這些營養回流。這就是“新陳代謝斷裂”(Foster,1999;2000)或者是馬克思(1981)稱為“互相依存的社會代謝過程中不可修復的裂痕,生活的自然法則所規定的新陳代謝”(p. 949)。這種自然界與社會新陳代謝中的斷層是資本主義發展的基礎,有時有利于資本主義的發展,有時又對其形成制約。正如布羅代爾的循環主義方法論指出的那樣,新陳代謝斷裂不僅僅是個系統產生的問題,它是價值規律的生態表達。新陳代謝斷裂不僅迫使資本—勞動關系無止境地擴大,而且它的前提條件是通過逐步掌控土地使城—鄉關系不斷擴展。如果城鄉辯證關系表達了價值規律的地理因素,那么新陳代謝斷裂則是價值規律的生態表達。

馬克思的新陳代謝理念對于闡釋全球史與地方史之間相互影響的作用非常實用,它表述含蓄,在大多數環境史中還未被深入了解。如筆者所言,隨著資本主義的興起,勞動過程——由之土地的物理組織——被徹底(不斷地)簡化。(這當然是個長期的、不規則的過程)。早在15世紀就已產生,由專業勞動力從事的種植園的單一種植以及條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Moore,2000b; 2003a; 2003b)。通過這種方式,資本主義農業破壞了對可持續性來說極為重要的生物多樣性,這是因為種植園農業——即使是由大地產者組織而非由資產階級直接組織——受世界市場控制,世界市場不遺余力地(以滅絕為代價)要求努力降低成本,追求生產過剩最大化。這是價值規律的形成,它要求企業從生物多樣性中及所有其他的生態需求中抽象出來,發展到最大限度。

通過強迫提高生產力——這需要技術與社會勞動分工的各種轉型,資本對土地的控制為新型城—鄉辯證關系創造了條件,這種城鄉關系與封建歐洲的社會關系有極大的不同。從地理學意義上來講,地區性的城—鄉關系被地理范圍上不斷擴張的城鄉關系補充或替換。例如,有人可能會思考,近代早期,荷蘭城市與波羅的海之間形成一種新型關系,這種新型關系被沃勒斯坦稱為“國際債務償還”制(pp.121—122)。16世紀,阿姆斯特丹四分之一的谷物需求要依靠波羅的海地區來滿足,這就造成17世紀東歐糧食出口地區土地普遍衰竭(Wallerstein,1980)。

總之,在廣大地理范圍內由原始積累形成的新型城鄉結構很快擴展開來,發展迅速,并將生態問題地方化。隨著資本主義世界生態問題的增多,新陳代謝斷裂日益隨著資本主義世界—生態的出現而日益全球化,同時我們也發現了新陳代謝斷裂理論的重大影響。由于資本主義與土地的關系并不持續,所以注定要不斷地開疆拓土,其首要的、也是最佳的選擇就是進行地理擴張。這些擴張浪潮是新型城—鄉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資本主義在以后幾個世紀連續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開發土地和勞動力的新型手段。其次,內部殖民以及生活與勞動越來越徹底的商品化,雖然能在短期內緩和這一問題,但在長時段的歷史當中,地理擴張意義重大(Moore,2000a)。因此,根植于馬克思價值觀中的新陳代謝斷裂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利的視角,通過這個視角,我們可以在宏觀和微觀的地理范圍上了解資本主義的不可持續性,即世界—經濟、世界—生態以及勞動力是如何在長時段的歷史進程當中相互構成,相互關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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