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想把薩普神山（色浦崗日群峰）的秘密藏在自己的心里。

它太讓我患得患失，又一意孤行。

可回想《云下的曠野》這篇散文，從構思到成文再到今天最后一章，我用了整整四個月，全文共13500字，有山有水有荒地與原野，有朝圣者用身體捂熱的石頭，也有風雪回贈于曠野的歌謠，本就夠了……

但看到薩普神山的那一刻，我已篤定，它，就是這篇文章的結尾。

網絡上介紹薩普神山的文字并不多，基本上圍繞一個神話來講：薩普和妻子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后來他的妻子出軌郭布，并誕下一個私生子，薩普便報復性砍傷了郭布（這就很“薩普”：藏語有雪豹的意思）。

于是呈現在我眼前的幾座雪峰，從左往右依次被定名為：薩普的妻子、妻子的私生子、薩普次子、長子、薩普和他的女兒。

攝影師們的鏡頭里，作為薩普妻子與次子的兩座雪山，最受歡迎。尤其次子，簡直是一座高聳著的潔白的金字塔，雪峰線筆直挺俊，倒影在山下的湖泊中，瀟灑不羈，英氣逼人，堪稱秘境中的幾何美學！

我到達山腳下時，已是下午，天氣不是太好，風大，云低。湖邊圍了十幾輛自駕游的車，從車上下來的游客，大都提著自己最好的攝影器材，打算等云開霧散后，記錄“日照金山”的壯美。

更有幾個女人，脫去臃腫的棉衣，露出下面單薄的華服，以雪山湖泊為背景，在鏡頭里擺弄性感誘惑的姿態，根本不怕身后的薩普心生妒忌，拎起倒懸的冰刀，砍殺她們心里那個掛肚牽腸的負心漢。

嘿嘿…說笑了。

在此般被譽為“神山之王”的境地，你根本無暇顧及她們的妙曼。大部分人被兩頭到處翻找垃圾的小棕熊所吸引——盡管當地大力發展治理旅游業，但它們依舊能翻找出無數塑料垃圾，嫻熟地從中搜尋可食之物。

三四只藏狗在小棕熊周圍狂吠迂回，可總被棕熊無視，畢竟彼此的戰力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于是，狗與熊，活脫脫演出了一場令游客喜聞樂見的鬧劇，并樂此不疲。

突然內急，然而這里唯一的公廁已經閉門謝客了，我只好小心翼翼地繞開這幫鬧騰的野生動物，打算找一處方便的地兒。

不遠處，一位身穿羊皮圍裙的藏族少年朝我招手，我碎步上前，卻被他磨破的護膝所吸引。

“磕長頭去了？”我問。

“嗯嗯……是的?！彼穆曇?、臉頰以及身后的瑪尼堆，仿佛都被夕陽涂成同種釉色，“我背后的綁帶打成死結了，麻煩你幫我解開一下吧。”

“沒問題！”我爽快地答應，并很快幫他解了開來。

“謝謝謝謝。”

他一邊折疊圍裙一邊道謝，卻把一張發黃的準考證掉落在我腳下。

我撿起來遞給他，他說：“我考上了州里的高中，上學期阿爸被雪崩埋了，我休學回來，圍著湖轉滿一百圈再去讀書……”

說話的時候，我一直注視著他臉上的平靜與淡然。遠處的風卷起雪粒，在夕照里飄成金粉，落在睫毛上，似神山無聲的應許。

“你圍著湖……磕長頭……是為了紀念你的阿爸嗎？”

“也不全是。”他收好圍裙護膝，用衣袖擦了擦額頭，慢慢地說，“其實也是我們的一種文化吧……嗯……當我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地貼著大地，默念經文的時候，我的心是自由的，也是純潔的，就像山頂的雪一樣……”

他見我微微點頭，便接著說：“還能消除業障，積累福祉……嗯……還有，你看我額頭上的疤，像不像手機上的Home鍵，我想，它就是我與我身處的世界溝通的按鈕……”

我就算打破腦袋，也想不到眼前這么一個小小的高中生，能給“磕長頭”作出這樣的解釋。

“看，日照金山了?！彼屛一仡^看，“來這里的人，能看到金頂就是福氣了，你快去拍照吧，今天天氣不好，用不了多久，山就會被云遮住的?！?

此時的景色著實壯美！

這是海拔七千米雪山刃脊的燃燒，夕陽像一位彌留之際的老畫師，顫抖著咬破指尖，在巨幅唐卡的留白處，暈出兩簇不滅的金焰。

亙古沉默的千萬噸堅冰，披上了散發著柔光的綢緞，只一眼，便是永遠！

??！薩普神山！

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我輕輕嘆了一口氣。

也許，我之所以趕赴云下這方曠野，已經有了答案……

（感謝您閱讀《云下的曠野》，也感謝您繼續關注慕貓兒，我會持續分享新的作品，直到完成我在薩普神山腳下許下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