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尼爾的手落下去的速度很慢，但思維在這種時刻中又有些過快，導致在這片刻之間，二人的思維是在急速運轉(zhuǎn)的。

不過至始至終尼爾是帶著微笑的，他欣然赴死，去意已決。

故沈天也不再去將目光留在尼爾的身上，他立刻看向了四周，那些戰(zhàn)士們舉起了槍，密密麻麻的紅點停留在尼爾的胸膛上，等待著死亡的裁決。

沈天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出口，逃生的幾率成倍上漲。

“沈天。”

“嗯？”

“你殺過孩子兵么？”

“……”

與上次一樣，沈天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

與上次一樣，這是尼爾告別前的最后問題。

與上次一樣，尼爾以為沈天的沉默是最好的否定。

他笑了起來，手終于探入了里懷之中，并緩緩從中拿出了一枚小型手雷。

當手雷拿出來的那么一瞬間，尼爾的胸口就被一槍貫穿了過去，子彈破開衣衫穿透了尼爾的胸膛，帶出一竄血花飄蕩在空中，

有一些時候，時間在某些人眼中是可以放慢的，譬如現(xiàn)在，譬如在旁觀看的沈天的眼中：他眼睜睜地看著尼爾拉開了手雷，用盡了渾身力氣扔出了窗外。

隨后他倒下了，血遵循著重力的吸引從傷口處涌了出來，浸透了沉慌的大地，猩紅蔓延開來，像是溫熱的紅酒，包裹住了逐漸流失熱度的尸體。

思維太快，身體太慢，這一切發(fā)生在一剎那，死亡與希望同時降臨。

死亡屬于尼爾。

希望屬于沈天。

“什么……？！”

沈天死都沒有想到，尼爾居然真的有武器，但他此刻已經(jīng)認定了要跑，就不會在浪費時間與體力去救注定要死的人。

尼爾扭頭看向了沈天，微微一笑，綠眼睛瞇了起來，像極了他弟弟在最后的樣子。

“沈天，對不起啊。”

‘叔叔，對不起啦。’

男孩最后的遺像宛若幽靈一般，附著在了此刻瀕死的尼爾身上，那兩對翠綠的眼瞳中皆是欣然赴死的神情，沒有半點差異。

最后的最后，尼爾看著面前驚詫的沈天，卻透過他的臉、透過沈天的瞳孔內(nèi)自己的倒影、透過那倒影中歸屬于自己的那雙綠色眼瞳，看見了艾爾-道格拉斯。

這種感覺很奇妙，尼爾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種漆黑的月色下看見距離自己足有一米多遠的沈天的眼瞳，也不可能透過沈天的瞳孔看見自己的眼眸。

但是尼爾就是看見了，這種經(jīng)由幻想與瀕死時才能締造的幻覺奇跡，他看見了自己的弟弟。

一瞬間，尼爾只覺得自己回到了那個豪華的游艇上去，回到了尼爾的面前。

‘哥。’

他的弟弟面無表情。

‘你走吧。’

他的弟弟已經(jīng)不再承認自己‘艾爾-道格拉斯’的名字，不再承認自己的父母雙親，不再承認面前這個千辛萬苦、甚至不惜觸犯法律才找到他的親生哥哥，不再承認一切的一切。

他只是站在那里，背后是兩個身穿白大褂的醫(yī)務(wù)人員。

那個小個子一晃眼已經(jīng)長到了這么大啦，那個從來都只會在他懷里哭泣的男孩兒如今也會坦然地面對死亡，也會面不改色地將他最親的哥哥拒之千里啦。

尼爾問沈天關(guān)于自己弟弟的唯一一個問題只是……我弟弟，走的時候還好吧？

但是沈天沒有聽出來的是，尼爾想要透過這句話，告訴沈天……他不想死，但他也不想孤獨的活。

翻越了千山萬嶺找到的希望，卻站在他面前親口告訴自己：尋找弟弟只不過是他尼爾的一廂情愿，對方根本不在乎你，也不想找到你，更不想因此和你離開他‘父親’的懷抱。

這就是尼爾的最后一顆稻草了，他不知所措地偷到了游艇上的救生船，一個人落魄地抵達了岸邊，躲過了巡邏警察的視線，卻沒有想到竟然會這么快被美軍找到。

靈魂中尚存的求生欲刺激著尼爾下意識地選擇逃跑，選擇救援，可是當他看見沈天的時候，他便無法控制自己去想起最后的道別。

謝謝你，沈天。

尼爾誠懇地道謝。

謝謝你給了我死的勇氣。

——轟。

手雷炸開揚起了灰塵，此刻天邊的落日也盡數(shù)回歸了地平線內(nèi)，最后一抹光泯滅在飛揚的塵土中，夜色降臨。

槍聲在爆炸聲過后就立刻密集起來，但其中沈天聽出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槍聲——本能的，沈天的戰(zhàn)場直覺將他引向了那邊。

只見沈天臉上的悲傷一瞬間就被另一種冷酷覆蓋，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樣，他借著月色的掩護與周圍的掩體，迅速離開了原地，拋棄了尼爾的尸體，連最后一眼都不屑去看。

子彈打在掩體上與身旁的地上，但敏銳的戰(zhàn)場直覺和與之匹配的身手讓沈天順利地躲過了部分射向他的攻擊，他不斷地轉(zhuǎn)移掩體，聽聲辯位，借由著對方小隊標配不圈的缺點來回騰挪——又或許是狙擊手位早就被支援的槍手消滅，這才帶給他如今相對輕松的處境。

敵人的包圍圈雖然嚴密，但托手雷的福與另外一個支援者的輔助，還是成功地打亂了對方的步伐。

沈天繞了一圈，支援的槍聲變化的很快，顯然對方也在移動，試圖打開另外一個缺口來掩護沈天逃離現(xiàn)場。

天時、地利、人和，沈天身為附屬目標已經(jīng)出乎了對方的意料之外，而首要目標的命中讓他們分了些神去確定命中目標的狀態(tài)，這又給了沈天一定的時間。

在混亂中，沈天逃離了原地，并借由復雜的地形迂回出去，離開了對方的追捕圈中——同時，對方也沒有再追上來了。

沈天跑了很遠，最終才在一個相對有些人氣的集市外圍停了下來，拐進了小巷的陰影里長舒了一口氣，并將服裝上的灰塵都拍了拍，因為跑的夠果斷，他身上連血跡都無。

“沈天。”

蘇沐陽的聲音出現(xiàn)在了沈天的身側(cè)，他循聲望了過去，沒有太過驚訝，但之前那種冰冷的表情已經(jīng)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沈天等著蘇沐陽靠近后，才嗅到了她身上的硝煙味兒，可還沒等沈天道謝，蘇沐陽一個巴掌先打了過來，直接把沈天給打的眼冒金星，感覺自己離死不遠了。

“去你媽的。”

蘇沐陽上來就是一句臟話：“要不是陳默跟我打電話，我還不知道你在這作妖，我早就跟你說了這個尼爾——對，我知道他生死未卜，或者干脆我們可以當他死了——但我還是要說，F(xiàn)uck。”

蘇沐陽特意對著沈天比了一個中指，因為月色的廣西，蘇沐陽沒有看見沈天那種冰冷神情的轉(zhuǎn)化，在她的眼中，只能感覺出這次的沈天和上一次的蘇醒狀態(tài)是截然不同的：這次的狀態(tài)很穩(wěn)定。

所以蘇沐陽也不再忍耐了，在抵達了安全區(qū)后，她決定發(fā)泄一下。

這邪火她早就忍了多時了！

“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個尼爾有問題，你偏不聽，跟上去查看情況就算了，還特么的把自己逼近了絕路，我要是不來你打算怎么辦？送死啊？進局子啊？被槍斃啊？”

蘇沐陽看了一眼沈天臉上的紅腫，按著事實說了一通后感覺還是不過癮，干脆就把渾身的火氣都集中在了面前臉疼的沈天上去：“我就該讓你就這么死了，聽見沒，就這么死了！氣死我了，見過多少熊的沒見過你這么熊的，你就拿捏不好輕重緩急是不是，今晚上我們不是有大事要做么？啊？你這么一出要是壞了事誰負責，還不是我么？你能不能考慮考慮我，啊？！跟我搞什么飛機啊，你這個人英雄主義搞的挺風生水起啊，那你下次是不是還得給自己一個外號，叫舍我其誰啊？？”

隨后蘇沐陽就是一通國罵，甚至到最后都帶上了方言，花樣罵人不帶重復的，直接刷新了沈天的臟話存儲庫。

令沈天驚訝的是，就算蘇沐陽罵道情緒到位、用上了方言時，沈天都無法從中辨別出蘇沐陽到底是哪里的人：方言太多太標準了，各類罵人的土話俚語用的一溜一溜的，圍繞著‘去你媽的’這個詞來回繞圈，三百六十度不重復的罵。

沈天雖然聽著難受，但也沒脾氣。

畢竟蘇沐陽每一句話，說的都沒毛病。

“那個……咱們先回家唄……換件衣服去酒吧？”沈天最后只能示弱，顫顫巍巍舉起手表示還有正事要做。

“不救人了？”

“不敢不敢……”

“不舍我其誰了？”

“不了不了……”

“走吧。”

好不容易安撫了蘇沐陽的情緒，沈天這才算是腫著半張臉、保持活著的和面前這位母老虎回答了旅館里。

但是好景不長，蘇沐陽開門的時候，突然扭頭瞥了一眼沈天，那眼神兒看的沈天后脊發(fā)涼，感覺自己又要被扯進什么三堂會審里面了。

蘇法官、沐法官和陽法官，正式會審搞砸事小能手沈天同志。

這一刻沈天作為小隊隊長光環(huán)，在這位美女隊友面前算是徹底黯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