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陳簽簽百爪撓心。

工作上不順就算了，家里還有兩個活潑亂跳的男人鐵釘一樣杵在那兒。

秦言止看起來短時間內(nèi)是不打算走了，天天穿著她的花圍裙幫她做家務(wù)，三十平的房間被他掃的比少女的臉還要光滑，讓人有一種隨時都可以溜冰的錯覺。而趙南風(fēng)就厲害了。他就像是一只貓，只要陳簽簽出門，他就脫了鞋子跳到她床上去，在還留存她體溫的被窩一頓翻滾，通常的情況下就是陳簽簽下班回家打開門，秦言止穿著花圍裙坐在他那塊波西米亞風(fēng)的毛毯上靜悄悄的打坐，而趙南風(fēng)躺在她的床上震天的打呼。

頓時有一種工作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看見賢惠的妻子和不懂事的兒子的感覺。

陳簽簽剛要關(guān)門，正巧隔壁的鄰居探了一個頭出來，神情很不善的盯著陳簽簽看了半晌，陳簽簽熱情洋溢的想要打招呼，卻被對方冷冷的話語打斷：“小姑娘的私生活還是不要太亂了好。”

“咚”一聲，隔壁的門猛地關(guān)上了，留下陳簽簽獨自一人站在門口心中百感交集。

有時候，真的是有理也說不清！

“被告人叫劉更生，是一個四十三歲的中年男子，家住慶西大道385號，受害人是一名女大學(xué)生，今年剛考上羊大……”

陳簽簽咬著筆頭，眉頭擰成麻花，一個是家庭和諧、工作安穩(wěn)的中年男子，一個是青春洋溢，才貌雙全的女大學(xué)生，難道真的只是一時的性沖動，怕事情敗露才決定毀尸滅跡？

那這個沖動的代價也太高了吧。

“咦？”趙小葵不知什么時候湊到了她的身邊，盯著她手中的卷宗看：“你也覺得這個案子蹊蹺？”

陳簽簽點點頭：“是啊，劉更生的工作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外企管理人員，每年福利好到讓人眼饞，而且他老婆去年剛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這種人還有什么理由去犯罪呢？”

“案件傳到我們手里已經(jīng)是砧板上的魚肉——鐵釘?shù)氖聦嵙耍矙C關(guān)肯定已經(jīng)調(diào)查好了，不過，如果你要是決定去調(diào)查的話，能不能帶上我？”趙小葵的眼睛里有晶瑩的亮光，她搓著手一臉期待的看著陳簽簽，陳簽簽有些哭笑不得，這又不是去過家家去了就有獎拿，萬一去被害人家人家知道你是被告的律師估計劈頭蓋臉不拿刀追你滿街跑已經(jīng)算是好事。

不好意思推脫這位眼里寫滿好奇心的小姐姐，陳簽簽無奈：“行吧。”

可是不知為什么，她的心里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

劉更生的家出乎意料的住在郊區(qū)廉價房里。

每棟樓都是老式的六層建筑，樓與樓之間緊密相連，外層的白漆經(jīng)過長年的風(fēng)吹雨打早已黑中泛黃，一道道的發(fā)霉的黑斑灑在藍到發(fā)暗的窗戶下，像是房子得了羊皮癬，說這里是羊城所有的蛇蟲鼠蟻根據(jù)地也不為過，整個小區(qū)有一種隨時都能沖出一排訓(xùn)練有素的蒼蠅大軍來圍攻她倆的氛圍。趙小葵小心的拿她昨天剛買的那雙羊皮底高跟鞋踩過一個看起來隨時都要翻得井蓋，心尖兒一顫一顫。

與她完全相反的——陳簽簽，踩著一雙洗的發(fā)黃的運動鞋健步如飛，一雙眼睛目光如炬，堪比黑夜里的貓頭鷹。

這種環(huán)境讓她感到格外親切，無論是五道口福利院，還是后來為了準(zhǔn)備司法考試而熬的夜，她都是在這種“垃圾堆”式的地方謀生活，讓自己在陡峭的懸崖絕壁上伸出自己綠油油的“拳頭”，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一葉卷舒。

為陳簽簽和趙小葵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人，蔡妙生的小小的一張巴掌臉、五官濃艷好看，唯獨眼下生了帶了兩抹濃重的烏青，就連衣服，也滿是褶皺，渾身透著不修邊幅的狼狽模樣，加上屋內(nèi)昏暗的燈光，顯得整個人更加陰郁的可怕。蔡妙起先在貓眼里看見了二人先是一愣，在得知二人的身份后才小心翼翼的將她們放進來，關(guān)門之前還特地探身子看了看門外，確認(rèn)沒人后才將門輕輕關(guān)上。

屋里有小孩的哭聲，女人來不及招呼二人就去哄孩子了，在這期間，陳簽簽和趙小葵沉默的對視了一眼，對方眼中都有相同的疑惑，劉更生的工資放在羊城來說不低，養(yǎng)活一家三口過上普通人的小康生活絕對是綽綽有余。

怎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等到蔡妙出來，已是半個小時后，還沒等陳簽簽詢問關(guān)于劉更生的事情，蔡妙就已經(jīng)先行開口。

她既認(rèn)真又惶恐，眼睛像是碰不到底的空洞：“我先生他，是被鬼纏住了！”

趙小葵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丈夫的入獄能給蔡妙這么大的打擊，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奉信的是唯物主義價值觀，蛇鬼牛神之類的事情她從來只當(dāng)故事會看，沒想到有人會這么正兒八經(jīng)的說瞎話。

“能說的詳細點嗎？或許對你丈夫的案情有幫助。”與趙小葵相反，陳簽簽精神高度集中，認(rèn)真的從包里掏出筆記本與筆聽蔡妙講述。

畢竟她家里有一個能指使一堆紙在空中飄的，還有一個二十多年來沒長一根皺紋的，再加上她自己不知何時還會裂變成一個會噴火的怪物，陳簽簽實在沒有理由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鬼。

“事情發(fā)生在一年前，我和更生都是高薪人士，出于想做些對社會的回饋，我們想選擇一個成績優(yōu)秀但是家庭條件一般的學(xué)生資助她考上大學(xué)，紅十字會聽聞后為我們推薦了周樂玲，她的確聰明又爭氣，一次就考上了羊大的王牌專業(yè)經(jīng)管系，我和更生由衷的為她感到高興。樂玲很懂事，拿了第一筆獎學(xué)金后還發(fā)短信給我，說要請我和更生吃飯，出于對她學(xué)生身份的體諒，我們選擇了麻章路的一家餐館，可萬萬沒想到，那卻是悲劇的開端……“

麻章路……

陳簽簽聽到這心生熟悉，她大學(xué)時也經(jīng)常光臨那里，麻章路上好吃不貴的蒼蠅飯館特別多，一條大道直通校門口，路兩側(cè)的樓房鱗次櫛比，每扇小窗戶后都住著不止一戶人家，每到傍晚還有掛著住宿牌子的老阿姨拉著你問：住宿不？五十一晚。”大批的窮酸又能量不知往哪使的男生摸摸兜里，最后都一咬牙拉著女朋友上了黑漆漆的樓梯，整個麻章路自帶一股熱熱鬧鬧的人間百味煙火氣。

蔡妙給自己倒了杯水，手卻握不住杯子似的抖，她接著說道：“和我們吃飯的還有一個男生，兩人關(guān)系很好，樂玲告訴我們，那是她弟弟，關(guān)于周樂玲的身世，紅十字會的人告訴我們，她的母親早些年受不了她父親的毆打跑了，而她的父親，起先是名礦工，用所有的積蓄娶了現(xiàn)在的老婆——也就是樂玲的繼母，現(xiàn)在是一個無業(yè)游民，我看那個男生與樂玲的眉眼有幾分相像，就猜想會不會是她的同父異母的弟弟，但是她不肯多說。飯如果吃到這里也就算了，可偏偏那天，我接到領(lǐng)導(dǎo)的電話，匆匆辭別了更生與樂玲，我就開車回了公司，可我萬萬沒想到，等到晚上更生回家的時候，他滿身是血，他說他犯了錯，他殺了周樂玲……我也很害怕，我收拾了最值錢的東西，打算買機票帶他出國永遠的離開羊城，可最詭異的是，就在我準(zhǔn)備開門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咚—咚—咚—咚—，四聲都特別重，我讓更生躲起來，自己去開門，可剛看了貓眼一眼，我已經(jīng)渾身冰冷——周樂玲穿著今天吃飯的白色裙子，腹部還插著一把刀，肚子里的腸子露出了半截，她滿身是血的對著貓眼沖我笑！我永遠都記得那個猙獰詭異的笑容，我沒敢開門，可敲門聲卻一直沒有停過，每次都是極重的四下，后來吵到了鄰居，鄰居半夜報了警，我才知道，周樂玲在今天下午三點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

告別了蔡妙，陳簽簽和趙小葵一路上鴉雀無聲。

趙小葵嘻嘻哈哈的試圖打破這份尷尬：“我看蔡妙受的刺激太大了，怎么可能真的有鬼嘛？簽簽?zāi)阏f對吧！”

陳簽簽搖頭：“你看這蔡妙說的話邏輯清晰，有條有理，哪有一點受刺激的樣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陳簽簽道：“難道你不知道只有鬼敲門才敲四下？”

趙小葵：“……”后悔了，早知道不和陳簽簽來調(diào)查這個案子了！

見天色已晚，陳簽簽與趙小葵約定了明晚再去周樂玲家后便回到了家里。今天趙南風(fēng)那個討厭鬼出奇的不在，家里只有秦言止這個廚娘站在廚房里兢兢業(yè)業(yè)的燒牛骨湯，香的陳簽簽直咽口水。

秦言止顯然也對趙南風(fēng)不在這件事情很開心，裝了滿滿一大碗飯給陳簽簽，陳簽簽扒拉了幾口，將今天蔡妙說的女鬼的事情一字不差告訴給了秦言止，說完她又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難道這世界真有鬼？會不會是你們鬼蜮跑出來的啊？”

秦言止立馬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的將思想膚淺的陳簽簽教訓(xùn)了一頓：“不是叫鬼蜮就有很多鬼，每個支點都有一些超自然的生物，找你這么說羊城豈不是應(yīng)該有很多山羊？”

陳簽簽被懟得啞口無言，又覺得拉不下臉，只好祭出自己的逐客大法：“你什么時候走？”

“等你決定和我回鬼蜮了我就走。”秦言止夾了一塊牛肉放到陳簽簽碗里，似笑非笑：“多吃點，牛肉補血。”

陳簽簽似乎感受到了蔡妙從貓眼里看見周樂玲時的感覺。

真的是渾身發(fā)毛！

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今天趙小葵特地?fù)Q上了一身輕便的運動裝，陳簽簽看著趙小葵那雙鑲滿水鉆的運動鞋，忍不住偷偷仇富，下輩子一定要做有錢人！

周樂玲老家住在羊城的郊區(qū)，近幾年城中房價漲的厲害，不少新富階層情愿來臨近鄉(xiāng)下的郊區(qū)買房子，也不想去城里擠成螞蟻窩，而周樂玲父親顯然是吃了上幾輩的祖蔭，在郊區(qū)有一幢祖?zhèn)鞯娜龑有⊙蠓俊?

陳簽簽和趙小葵借了熟人的警員證，二人一早就商量好一定不能暴露自己是劉更生的律師，出示了證件，周父除了疑惑的打量了閃閃發(fā)亮的趙小葵一眼，倒也沒再多說什么，客客氣氣的邀請二人進了屋。

雖然外面是時髦的三層小樓，可里面卻是最實實在在的水泥毛坯房，一臺黑白電視機，一張粗造的木桌，除此之外，屋中就再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周父看起來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腳上穿的軍綠色解放鞋漏了大腳趾也渾然不知，獨自捧了煙筒在那吧嗒吧嗒的抽煙，無論陳簽簽說什么，他要不一個“嗯”字回應(yīng)要么就一聲不吭，眼看就要無功而返，陳簽簽忍不住有些泄氣，剛起身要走，一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中年女人從門外跑了進來，身后還跟了一個處于變聲期的少年，在她身后拉扯著喊“媽。”

陳簽簽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周樂玲的繼母與同父異母的弟弟——她在蔡妙那看過周樂玲的照片，果如蔡妙所言，周子軒的眉眼與周樂玲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周母兩手叉腰，站成了一個矮胖的圓規(guī)，斥聲道：“你們還來做什么！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沒有任何要說的，周樂玲的死與我們無關(guān)！你們要找就去找姓劉的那個孬種去，就是他殺了周樂玲！”話說完，就要推嚷陳簽簽二人出去，趙小葵金枝玉葉哪受過這般對待，尖叫著抱著頭在原地像無頭蒼蠅打轉(zhuǎn)。周母見這兩人竟沒有要走的意思，轉(zhuǎn)頭朝自己呆站在一旁觀戰(zhàn)的兒子喊道：“你個囊物！快來幫忙！”

少年聽到了自己母親的呼喚，眼中閃過片刻遲疑，抬腳加入了戰(zhàn)場，一時間，幾人廝打成一團，陳簽簽一人既要護著抱頭鼠竄的趙小葵又要擋著周家母子二人的狂野攻勢，實在寡不敵眾，堪堪接了兩個回合后被周母掃地出門。

陳簽簽狼狽的站在門外，看著周家大門在自己面前轟然關(guān)上，安靜了許久，趙小葵才從手縫中睜了一只眼睛：“結(jié)束……了嗎？”

陳簽簽無語望天。

兩人互相攙扶的尋了一處僻靜的落兒歇腳，趙小葵自覺有愧，話語之間充斥著濃濃的愧疚：“對不起啊，簽簽，這次什么都沒有問出來。”

“問出來了，而且滿載而歸。”陳簽簽胡亂的擦了一下臉上的灰塵，剛想同趙小葵解釋，卻看見了不遠處一個白裙女人漫無目的的走在草地里，她長發(fā)及腰，整個人像是喝多了酒，時高時低，飄忽不定。

一陣冰冷的寒意從腳底升起——那個女人，是周樂玲！

上班之前，陳簽簽特地去了麻章路繞了一圈。

神通廣大的趙小葵不知從哪弄來了劉更生的詢問筆錄。里面事無巨細，將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寫的清清楚楚。

原來那天蔡妙走后，周樂玲也打發(fā)走了她的弟弟，開始慢慢提及劉更生到飯館樓上有小賓館，暗示自己要以身相許。眼前本就是鮮活青春的女孩子，周樂玲還很有心計的穿了一條純白的長裙，肩帶在她探身去夾劉更生面前的菜時不小心滑到了瓷白的手臂上。

劉更生眼都看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