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何阿官
- 何阿官
- 一個三分
- 3101字
- 2019-12-17 20:00:30
可還沒等他開始難受自卑,身后就有另一塊小石頭咻的飛過砸向那群四分五裂的人群。
“何阿官,砸他們!”
是她,粉紅色蓬蓬裙的小姑娘。
何阿官,何阿官。
淺白色沙發(fā)里的何錦生緊閉雙眼,小姑娘幼時那些一聲比一聲脆的何阿官仿佛還在耳邊。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這一聲何阿官了?
上一次見到外公還是五年前老何的葬禮上,那時那個精神矍鑠的小老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有些步履蹣跚,陳晚看著在小亭子里杵著拐杖慢慢踱步的外公滿心酸楚,有點不敢上去相認。
她其實不太喜歡這個外公,印象中的外公從來都是冷冰冰的,一年到頭來永遠都是板著臉很少見他笑。
媽媽還在的時候倒是常常帶她去見他,后來媽媽不在了后老何就只有每年春節(jié)時才帶她去拜訪。因此,她和這個外公的關(guān)系說起來倒也不怎么親密。
不過她這次回來,不來看看他怎么都說不過去,卻沒想到,不過五年而已,整個人會變化的這么大。
時間真的是很殘忍的東西。
陳晚走上前去,扶起老人一邊的手:“外公。”
還在晨練的老人詫異的回頭,渾濁的雙眸辨認了一會才明白:“是晚清啊。”
嘶啞的聲音里也帶著一絲少有的激動。
血脈的波動,陳晚也帶有情緒:“對,是我,外公。”
老人布滿皺褶的雙手握緊了她,掌心溫熱:“回來就好,走,先進屋說。”
不遠處青石板的小路邊停放著一輛黑色的輪椅,清晨的暖陽下,翠綠的樹蔭旁,老人杵著拐杖慢慢地坐了上去。
陳晚怎么也沒想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小老頭現(xiàn)在竟然會連出行都變得困難。
陳晚有心想問,才開口就是抑制不住的哭腔:“外公……”
輪椅上的老人倒是灑脫,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解釋:“人老了,走兩步就累的慌,這玩意代步還挺好用。”
大概是歲月的關(guān)系,或者是這幾年清寂的養(yǎng)老院生活,曾經(jīng)那個風光一時的怪老頭也終于開始變得和平常老人家一樣溫潤慈祥,開始會詢問她這幾年過的好不好,現(xiàn)在在做什么,將來又打算怎么安排,來來復復,念叨的最多的就是那句回來就好。
太陽下山時,陪著老人吃完了晚飯陳晚才開始動身回城。
周末,何錦生沒有去公司。
傍晚,他窩在沙發(fā)里一邊等她回來順便搜了一部美國的喪尸片來看,酒店的投影設(shè)備效果很好,影片中喪尸狂躁的嘶吼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客廳里,硬生生給營造出了一種血腥的氣氛。
陳晚刷卡進門時,活生生就被這狂躁的嘶吼聲嚇了一大跳。
漆黑的客廳,光幕上泛出的一層層藍光,影片中特殊的音效,再加上回蕩的嘶吼聲,差點沒讓她驚聲尖叫出來。
脫鞋,放包,插入房卡,關(guān)投影,打開房間的頂燈,明亮的光線瞬間照亮整間屋子。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沙發(fā)里的何錦生瞇了瞇眼從旁邊探出一個頭不解的看她。
他看的正有意思,她把氣氛都搞沒了。
陳晚轉(zhuǎn)身盯他,他還委屈了?
她這才剛回來就被嚇還沒說什么呢,打算從氣勢上壓迫他,一步一步走過去:“何錦生,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哪?”
“酒店啊。”沙發(fā)上的人沒反應過來。
“是我付錢的酒店好嗎?”陳晚面色嚴肅,不容退縮。
“你躺的沙發(fā),你蓋的毛毯,還有你吃的牛排喝的紅酒全都是我付的錢。”鬼知道他搬進來這幾天亂七八糟的花了她多少錢,她現(xiàn)在可是很窮的。
沙發(fā)上的人抖了抖眼角,沒想到這一層:“嗯,所以呢?”
所以為什么不讓他看電影?
“所以你最好要有寄人籬下應該有的覺悟,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我都不和你計較,但是請你不要用我買單的房間來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好嗎?”
“奇奇怪怪?”他又沒有看小黃片。
“就是恐怖片!”
何錦生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更正:“我看的是喪尸片,沒有鬼。”沒有鬼當然不算恐怖片,再說,恐怖片奇奇怪怪嗎?
“都不行!”陳晚沒有絲毫讓步,有些事情不能妥協(xié)。
板著臉嚴肅的陳晚立在沙發(fā)邊,何錦生仰頭看她。
半響,何錦生明白了什么,倒在沙發(fā)上瑟瑟地開始笑:“喪尸你也怕?”
……
“誰怕?我?哈!開玩笑嗎!”陳晚逞強,邊否認邊后退逃回自己的房間。
關(guān)門前還放下一句:“反正不準再看!”
沙發(fā)上的何錦生縮在沙發(fā)里兀自覺得好笑,嘴角揚起,好半會才緩過來,這女人的膽子是真的小。
笑了半天才想起來為什么看電影,他都快廢一天了。好不容易才把人等回來還沒怎么著呢又把人惹生氣了,刺撓下頭發(fā),穿好拖鞋挪到緊閉的門口,試探的敲敲門。
“干嘛。”房間里的陳晚正對著梳妝鏡卸妝并沒有打算給他開門。
“七點了,出來吃晚飯。”何錦生把手放在金屬門把上試探轉(zhuǎn)了下,還真的被他打開了,推門而入。
陳晚看著沒打招呼自己開門進來的人,咬了咬牙,她剛才就應該反鎖的。
“別氣了,走,哥哥請你出去吃好吃的。”酒店的靠椅很大,何錦生順勢歪坐到她椅子的扶手上,揶揄道。
“你就不能離我遠點嗎?”陳晚往椅子另一邊縮了縮,沒好氣道。
何錦生無奈,小祖宗惹不得,起身挪到后面的大床上坐著。
“想吃什么?法餐?泰國菜?還是日本料理?”
“什么企圖啊你,好好的請我吃什么飯?”陳晚拿著卸妝棉卸眼妝,沒什么興趣。
“你不是說我吃你的住你的,給你回報啊。”何錦生看著鏡子里的她調(diào)侃。
他可還記得她剛剛拿錢要挾他的事呢。
陳晚心里一滯,她剛剛就是被嚇著了,口無遮攔沒有注意而已,她又不會真的跟他在乎錢。
怕鬼這件事是從小就有的,那時候媽媽一個人管著公司基本沒什么時間照顧她,經(jīng)常半夜才會回來。
睡覺時空大的房間里往往都是她一個人,小孩子又天馬行空滿腦子都是奇怪的幻想,床底下藏著尸體,鏡子里藏著女鬼,晚上連廁所都寧愿死憋著不敢自己去。
那時候軟綿綿的被子對她來說就好像是一個被施了法印的保護罩,總以為只要把自己蓋嚴實了不露出一絲縫隙鬼就不能碰到她。
黑夜是屬于鬼怪的時間,怕鬼也就順帶著怕黑,因此睡覺時必須要把房間的燈全都大打開著,被子要連頭都埋進去全身裹的嚴嚴實實才能睡著。
現(xiàn)在年紀大了,怕黑的毛病算是慢慢治好了,怕鬼這一項卻沒什么長進。
“點吧,不用心疼我,哥哥我有的是錢。”他還在說,鏡子中的人漲紅了臉,沒接他話。
“你訂的這套房多少錢,要不我把房費轉(zhuǎn)給你?”何錦生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xù)。
“有錢了不起嗎?”
“嗯,了不起。”何錦生點了點頭,假裝面無表情,一手干脆作勢地拿起手機點了點,
“你要是轉(zhuǎn)了你現(xiàn)在就搬出去。”陳晚扔掉化妝棉,轉(zhuǎn)過身瞪他。
誒,怎么又生氣了啊。
突然有點想念前幾天連話都不敢跟他多說一句的小慫包了,這女人脾氣怎么這么大。
看著鏡子前涂涂抹抹的她,何錦生又想到了早上的那個夢,說起來也挺好笑,她終究沒有變成當初她想做的那種模特,他也沒有當上什么大官。
“沒轉(zhuǎn),沒轉(zhuǎn),我在看有什么好吃的。”何錦生把手機屏幕對著她,讓她看清楚。
他又不傻,要是真轉(zhuǎn)了不等于跟她劃清界限了,他更喜歡一輩子都糾纏不清。
身后的人一雙杏眼縈滿笑意看著她,彎彎的嘴角討好,手機屏幕湊的很近,一種刻意的態(tài)度。
陳晚一瞬間的清明,突然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他看穿了她的緊張,看穿了她對他的害怕,看穿了他倆之間的尷尬。
從上次在KTV開始,他就在以這種吊兒郎當?shù)姆绞絹韽浹a他倆之間缺席了五年的陌生,他在迫不及待地讓她放松,迫不及待地朝她走近一步,迫不及待想讓他們回到五年之前。
可是為什么呢?
她曾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和這人再有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甚至為此遠走他鄉(xiāng)。決定回國時她也只當是幫摯友的忙并未打算久留也未曾想過會再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五年的時間,她曾以為他早已結(jié)婚生子,早已不記得她。可這人,藍水灣刻的字,沒換過的電話號碼,非要搬到她住的酒店,現(xiàn)在又費勁的討好,究竟又是在干什么?
呼之欲出的答案,可她不敢信。
“我,我吃過了,在養(yǎng)老院。”低低的嗓音,陳晚重新拿了一塊卸妝棉敷上臉頰,避開眼低著頭沒在看他。
聰明如何錦生,一霎那明白自己這兩天所作的一切努力都被打回了原形。
剛才還喧嘩熱鬧的房間頓時沉寂,本來就是假裝起來的喧嘩熱鬧,被拆穿之后更顯得格外尷尬清冷。
法餐?泰國菜?日本料理?
條紋清晰的大理石餐桌上,何錦生熟練地撕開一盒酒店自帶的老壇酸菜,放好料包,徐徐地倒入剛燒好的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