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兩個小時，她并沒有睡著，小腹的疼痛卻有加劇之勢。

“不如回家吧。”她迅速坐起來，穿好衣服，稍稍收拾了一下東西，坐2路公交路去了客運站，買了一張去往自己那鎮上的票。坐在車上，她翻看著朋友圈，那條說說底下有不少點選和評論的，唯獨沒有S先生，不知道他是沒有看到，還是裝作沒有看到？

到了鎮上，找了一輛摩的，一聽說是她家的那個村，摩的師傅張口就要40元，她本想還價一下，但腹痛如絞，她只想快點到家。摩托車在盤山公路上飛速行駛，在這條路上，很少會碰到車子或者行人，路的一旁是修路時被鏟車鏟得一溜平的山，不過已經長出了不少草木，黃沙土上覆蓋著一層初生的或者半高的絨絨綠。路的另外一旁像是懸崖一般，全部都是擠成一團綠得發黑的樹木，看到它們的時候，會有種錯覺——這條路正通往一片原始森林。是啊，那個她自幼生活的小小村莊，年輕一輩們幾乎全在城里打工，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等到這些人全部都與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候，這里可不就是原始森林么？

回到家里的時候，她像是渡過了一場劫難一般，因為摸遍了口袋，沒有超過十元以上的錢，試想如果還待在縣城那破舊出租屋里，這點錢如何度日？站在家門口，她仔細想了想，她的全部身家，就剩下銀行卡里那幾十元ATM取不出來的零錢了。

“咔嚓——咔嚓——”

母親正在鍘豬草，地上堆放著一大片碧綠的野芹菜，母親雙手抱起一把來，將一端喂進電動鍘刀的大口中，然后拿著一根木棒稍微攪動幾下，它們就自行被那大口全部吞進去，絞碎的野菜從側面的出口吐出來，青草濃郁的氣息飄散到很遠，有細小的草汁在水泥地面蜿蜒。見她回來，母親灰撲撲的臉一愣，然后是一番簡單的問話，她懶洋洋地回答著。不過在機器的“咔嚓”聲中，她們其實根本都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么。

已是下午兩點多，魚早早沒有吃早飯和午飯，肚子的疼痛和饑餓使得她十分煩躁，她將手里的挎包和袋子隨手一扔，一面往房間里走一面大聲對母親說：“我肚子特別疼，而且還沒有吃飯，我先去躺一會兒?！?

家大概是一個有著神奇魔力的地方，出租房里無論怎樣都睡不著，到了家里的床上，不到十分鐘就睡著了。

這是她解決姨媽疼最有效的一個辦法，疼起來的時候，就趕緊睡覺，一覺醒來，就不那么疼了，至少最疼的時候，是處于睡夢中的。

好多的云朵，松軟的，香甜的，一大團一大團，腳步踩上去，“嗖”的一下，它就飛起來，翻山越嶺，直達那九重天闕……

“嘀鈴鈴——”手機的鈴聲震響，使得正踩著一團云朵駛入天庭里的魚早早瞬間墜落下來，連玉帝的面都未見著，回到現實世界的第一感覺就是，姨媽痛。大概是因為在二樓，地勢稍微高一點，因此手機偶爾還能收到一兩條短信息，雖然她此時的內心非常拒絕有信息來。她一面將手伸進枕頭底下摸手機時，一面想著，“無論是誰發來信息吵醒我的，我一定要罵遍你祖宗十八代，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恨?！?

然而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魚知知?！?

祖宗十八代是可以罵的，但那就等于是罵自己了，因為魚知知是她的弟弟，親弟弟。

還是點開了短信息，“姐，幫我畫張畫?！?

魚早早忍著痛回復，“你要什么樣的畫？并且，你要這畫干什么？”

信息是秒回的，“不用特別講究的。你就突出一個非常唯美的意境，畫里要有陽光，微風，花朵，然后配上一個女孩，要描繪出她的清新善良優雅。”

“去你媽的?！濒~早早咬著牙，一不留神，就給發出去了。

“姐，你怎么能罵自己呢？信不信我告訴媽，說你在背后罵她？”

自知理虧，魚早早忍著痛，耐心地回復著，“不好意思啊大哥，我繪畫水平尚淺，不知道怎么樣描繪出一個女孩的善良優雅。另外，你要這畫干什么？”

“當然有用了。姐，我可是千年萬年不會求你一次的，你只有我這一個弟弟，這一次，請你務必要答應我?！?

魚早早又問道，“我問你，要這樣的畫干什么？”

“當然有用了。”

魚早早氣不打一處來，“你知道老娘畫一張畫要多長時間嗎？你知道老娘一張畫賣出去才多少錢嗎？我告訴你，有可能還不如幾棵大白菜的錢，而且還不一定能賣出去。老娘操著賣白粉的心，拿的是賣白菜的錢，你現在想讓老娘白畫，那可不行。老娘可是有身價的人，你按我目前的身價付錢，你想什么時候拿畫，我就什么時候給你趕出來。保證業界良心?！?

手機終于消停了一會兒，正當魚早早準備進入夢鄉的時候，它又響了，“有價無市的畫手，若不是圖免費，誰會找你畫呀？”

魚早早的心因為刺痛而顫抖了一下，她索性將手機關機了，然后塞回枕頭下面，繼續睡覺。

睡夢里是一片青黑色的瓦檐，有明亮的水流在上面淺淺淌著，“嘩啦啦——”，屋檐之下的地面是泥濘的，雨水打在上面，濺起許多個小坑。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坐在一幢黃泥瓦房的木門檻前，抬頭仰望著昏黃的天空，無數的細亮的雨絲從那混濁中閃落下來，然后變成“沙沙”或者“嘩嘩”聲。天地間到處都是雨聲。

“姐姐，你看我家屋檐上淌下的這幾道雨水，你能夠數清楚它到底有多少雨滴嗎？”

“你傻啊，它都淌成一道雨線了，怎么數??？”

過了好一會兒，雨勢漸小的時候，小男孩的聲音又響起，“姐姐，現在是一滴一滴的了，你能夠數清它有多少雨滴嗎？”

小女孩的聲音清脆如鈴，“我數給你聽，一，二，三……”

近處的雨滴清亮如淚，空氣中的雨絲被風絞碎如霧，遠山是朦朦朧朧的灰藍，村子里所有的青黑瓦頂上，一片細微歡快的雨聲，有淡淡的炊煙從瓦間低矮的煙囪里冒出來，大人粗著嗓子對罵的聲音在雨聲里清晰可聞，還有狗兒們偶爾的叫喚……

童年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