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第一次帶人來到這出租屋里，主要還是因為太寒磣了。盡管在路上，魚早早一再拒絕張春天送她回家，但方才吃飯時候她突然蒼白的臉嚇著了他，他答應了不送她，卻又在分別以后遠遠地跟著，一直跟到了小屋外。

魚早早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的心思全在關于未來的焦慮迷茫中。

她呆呆地坐在破舊的小凳子上，打開電腦，先是點開E盤，匆匆看了一眼里面的幾個文件夾，有的是在雜志上發表過的，更多的是正在創作或者投稿之后還沒有消息的，只簽約了一個長篇故事，如今就要被迫完結了。這些是她多少個日日夜夜的辛勞啊，“天道酬勤”這個理論，在她這里就行不通么？

“哇——”

哭到兩分鐘的時候，站在門外的張春天終于忍不住了，試探著敲了敲門。

她馬上停止了哭泣，抽了兩張衛生紙匆忙擦掉眼淚，“誰？”

“早早，你開下門。”

魚早早當然拒絕開門，但這樣的小事難不倒張春天。不到五分鐘，魚早早聽到了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她馬上明白過來，趕緊起身跑過去，但是已經晚了，門瞬間打開，魚早早因為奔跑的慣性，差點撞到張春天的懷里。

張春天一雙手扶住了她，然后對身后的房東說，“謝謝了。”

房東看著魚早早的臉，“小魚，你朋友聽到你在房間里哭，怕你出什么事，就讓我來把門打開了。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就跟你朋友說，讓他開導開導你，別一個人傷心流淚的。”

張春天見房東離去，反手關上了門。

然后他有點不知所措，“剛才吃飯時候，明明好好的，你手機一響，就不對勁了。是誰跟你說什么了嗎？”見魚早早哭喪著臉沉默在那里，張春天突然加重了語氣，“誰欺負了你，告訴我，我去削他！”

雖然是白天，但因為光線較差，關上門以后，房間里的整體色調是灰蒙蒙的，張春天穿著一身卡其色休閑裝，衣領半豎起，斜劉海在他轉身或者關門的動作里微微飄動著，大約是因為此時這個人給自己的溫暖，有那么一瞬間，魚早早覺得他挺帥的。

比S先生要帥。

此刻夢想遭遇挫折的時候，魚早早在飛快地計算著自己的積蓄，這個長篇故事即使現在完結，因為也更了大半個月了，應該可以領到八九百塊錢，加上在那家小飯館里打工還剩下的四百多，還有就是《愛如微風來》雜志那幅畫的兩百元稿酬，總共是一千五百多塊錢。其實境況還沒有那么差，她并沒有像有些藝人成名前那樣流落街頭食不果腹，并且她還年輕，23歲，即便人生之初從命運那里抓到的是一手差牌，但未來還是有很多可能的。

于是她清清嗓子，順口撒了個謊，“沒啥，失戀了。”

上輩人有很多生活小經驗告訴我們，看著像是迷信，卻又時常以百分百的命中率讓你目瞪口呆。比如不要撒謊，尤其是在倒霉的時候，不要撒一些不好的謊，因為經常的，你吹牛說一些好事的時候，它未必會實現，但如果你把一些壞事往自己身上扯，它很可能馬就應驗了。就比如你是個學生，本來想請假出去玩，但你跟老師說的請假理由是“你生病了”，很可能不出幾天，一場重感冒真的被你給召喚來了。

“原來是這樣。”張春天在她的床上坐下來，看著魚早早，“如果你覺得他負了你，我仍然可以去削他一頓，放心，我認識幾個哥們，悄無聲息地將一個人毒打一頓又不留下任何麻煩，沒什么問題。”

魚早早怔了怔，從前無論是生活中，還是電視里，人們面對失戀的人，總是勸說為主，“啊，你還年輕，天涯何處無芳草……”沒有想到這個人的安慰方式如此不同，他看著灰色房間里他的臉，趕緊說：“不用不用。”

張春天卻一臉認真，“你是懷疑我的能力嗎？其實我……”頓了頓他又說：“反正現在就是你一句話的事。”

“真不用，謝謝你啊。那個，能讓我靜一靜嗎？”

張春天的目光看過來，“我再坐一會兒吧，我怕你想多了，到時候干傻事。”然后他的目光在房間里掃過，特別破舊簡陋里幾樣木制家具，尤其是那柜子，四條那么短的腿看著都站不牢的樣子，似乎風吹一下就能搖上幾搖，然后他的眼睛一亮，“你心情不好，休息一下，我給你削個蘋果吧。”

魚早早“嗯”了一聲，然后點開手機搜索招聘信息。

她在簽約那家漫畫網站之前，身上有以前打工的幾千塊錢積蓄，她辭職后起早貪黑畫了大半個月，投了好幾家網站，才成功簽約到了那一家。而拿到稿酬，卻是兩個月之后的事，那筆錢雖然不多，但勒緊褲腰帶還是維持到了拿漫畫稿酬的那一天，如今網站跟她解約，她又不能保證馬上找到下一家，那么生計問題就要首先考慮了。

“嚓—嚓—”

魚早早尋找著招聘信息一面截圖或者招聘聯系人手機號碼的時候，張春天在那里專心致志地削著蘋果，魚早早沒有注意，只是眼角余光瞥見他削一下停頓一下，然后像是把一塊不小心削掉的果肉放到桌上。她低著頭說了一句，“你怎么一個蘋果削那么久啊？我不講究的，皮去了就好，不用非得一根皮連到底。”

“早早，削好了。”

看著眼前的削好的蘋果，她怔了半晌。那是一朵用蘋果雕刻成的玫瑰花，花瓣全部張開，以果核為中心，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果肉。雖說沒有雕刻家們的作品那般逼真，但就蘋果這樣肉厚汁滿的材料來說，能用一把普通水果刀改造成這樣，真的很讓人意外了。“真好看……”她接過那朵蘋果肉玫瑰花，突然想起在廈門時自己給S先生畫的那張藏了一句詩的像，一時失神，玫瑰花從手里掉了下去。

低頭去撿的時候，張春天正好瀟灑伸手準備當空一接，當然他是順手撈住了，然而在那一刻，他的手無意間碰到了魚早早的胸。“啊！你……”她看著他，準備開罵，嘴唇張了幾下，又咽了回去。

他一時窘得滿臉通紅，局促不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